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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節(jié)

    明軍大營之內(nèi),一片呻吟慘呼聲,白天一場大戰(zhàn),亡者無數(shù),傷者更眾。眾兵士當夜休整之時,有人舊傷復(fù)發(fā),痛不欲生,呻吟起來,這呻吟聲似乎能傳染,一下子就傳遍了整個軍營。
    中軍大帳內(nèi),也是一片混亂,爭執(zhí)不休。
    糧道被毀,后援被斷,令洪承疇等人始料不及。而最讓大家感到心驚的是,清軍竟然如此厲害,那慘烈的殺戮場面,對各鎮(zhèn)的總兵來說,簡直如同噩夢一樣。
    監(jiān)軍張若麒也改了口氣,不再堅持速戰(zhàn)速決,不斷驚嘆:“韃子兵太厲害了!我們要謹慎行事啊!”
    洪承疇看著各總兵圍繞糧道被毀之事議論紛紛,也是憂心忡忡,此次在監(jiān)軍脅迫下,強行出兵,口糧只帶夠了三日的,看這架勢,清軍兇悍遠遠超過陜西頑匪,這仗幾天之內(nèi)是打不完的,三日之后,全軍無糧,又當如何是好?
    張若麒見大家議論未果,于是提出一個觀點:“我看不如趁著戰(zhàn)事還沒有蔓延,趕快撤回寧遠,先解決糧草問題,要不我們就被圍在這孤山之上,任那皇太極擺布了。”
    大同總兵王樸居然也贊同:“我看張大人此計甚妙,今天這一仗大家打得勢均力敵,趁著皇太極還沒緩過勁來,咱們還是走為上!”
    眾總兵紛紛建議,說沒有糧打不了仗,本來就欠著餉,現(xiàn)在又不給糧吃,兵士更未必肯賣命了,再說清軍如此兇悍,再打下去,只怕也是兇多吉少。不少人當即表示,撤回寧遠是萬全之策。
    洪承疇聽著眾人說話,皺眉冷眼旁觀,一言未發(fā)。張若麒道:“洪督師有何高見,就請示下。”
    洪承疇騰地站了起來,道:“我只有一句話,從現(xiàn)在開始,誰再談撤回寧遠這四個字,立殺無赦!我不管他是誰人,是誰派來的,均尊此令!”
    說完橫掃張若麒一眼,目光如刀。張若麒心中一寒,不敢說什么,眾總兵見大帥怒發(fā)此言,也不敢再說話了。
    洪承疇道:“才打了一天仗,看把你們嚇成了什么樣子了?韃子兵從來就不是善男信女,你們難道沒有思想準備?那些想撤回寧遠的人,本帥只問你們一句,我們來這里是干什么來了?我們不是來解祖將軍之圍的嗎?祖將軍為了這一天,等了我們多少年?你們就這么走了,你們置祖將軍于何地?置國家利益于何地?錦州丟了,寧錦防線還有什么作用?沒有寧錦防線,又拿什么抵擋皇太極的軍隊?又拿什么看守國家的門戶,只靠一個山海關(guān)嗎?”
    眾將被他說得都低下頭去,洪承疇冷笑一聲道:“當初本帥說總決戰(zhàn)時機未到,是哪個不聽啊?說速戰(zhàn)就可取勝,今日一見韃子厲害,又有退意了?既然想打速戰(zhàn),我們就應(yīng)考慮到今天這個處境,我們本來是想包圍他們,現(xiàn)在卻被他們包圍,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個字:拼!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們只有三天糧草,那我們就給皇太極三天時間,三天內(nèi),所有人拼著性命不要,一戰(zhàn)定乾坤,現(xiàn)在的形勢是,進是死,守也是死,橫豎是死,我們合成一股,拼出去,死的就是皇太極!”
    一席話說得大家又是慚愧,又是激動,吳三桂第一個道:“大帥,末將愿舍棄性命,為國捐軀,決不退后!”
    眾總兵紛紛表決心,洪承疇冷冷一笑,對張若麒道:“張大人,就煩請你和陳新甲大人說一聲,速戰(zhàn)之策,我洪承疇一以貫之,絕不敢有誤!”
    張若麒被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悻悻地道:“洪大人忠心為國,其心天可鑒之,卑職敬佩,敬佩。”
    洪承疇道:“今晚大家休整一下,明日一早,與韃子兵再決生死,我們疲倦,他們也倦,所以勝算是平等的,誰贏誰輸,只爭一口氣而已!”
    眾總兵應(yīng)了一聲,一想到明天又要開戰(zhàn),這應(yīng)的聲音就多少有些有氣無力了。
    夜晚,月朗星稀,經(jīng)過白天的野蠻廝殺,大家都已經(jīng)倦了。此時天地間一片寂靜,只錦州城附近偶爾有幾聲炮聲,但也是零星稀落,不成氣候。
    吳三桂血戰(zhàn)一天,雖然斬殺敵人無數(shù),但身上也有幾處輕傷,夜晚躺在床上,傷口時隱時痛,睡不安生,索性出來溜達。走得幾步,只見軍營之外的山坡之上,一人席地而坐,正在月光下手拿酒壺自斟自飲。
    吳三桂走上前幾步,發(fā)現(xiàn)這人原來是王樸。吳三桂笑道:“老王你好雅興,大晚上不睡覺怎么一個人喝上了?”
    王樸嘆口氣:“不喝能怎么辦?今天不知明天的命啊,也不知明天還有沒有頭在這喝酒,來,三桂兄你也來一口。”
    吳三桂接過來喝一口道:“好酒,不愧為山西總兵,這時候還能喝上正宗的女兒紅!”
    “哎,實不相瞞,帶兵我老王不行,品酒可是強項,只可惜啊,酒喝光了還可以釀,兵要是沒了,上哪去找啊?哎,我的兵啊,這些兄弟們?nèi)サ煤每蓱z啊!”王樸感嘆道,明顯話中有話。
    吳三桂想起關(guān)寧鐵騎此次隨自己出征,一天之內(nèi)就死傷幾千人,想起平日訓(xùn)練他們之苦,也不禁黯然神傷。
    “吳大人,我看你是個漢子,又肯喝我老王的酒,想對你說句話,但不知你愿不愿聽?”王樸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
    吳三桂道:“老王說哪里話,我當然想聽。”
    王樸道:“這以后,咱們打起仗可得留個心眼兒啊。”
    吳三桂道:“留個心眼兒,什么意思?”
    王樸道:“你可知道朝廷為什么要咱們打速戰(zhàn)?是怕拖得時間太長了,餉銀要得多,還有一點,也是怕咱們擁兵自重,你知道洪大人為什么要在這幾天之內(nèi)結(jié)束戰(zhàn)斗,也是這個道理。唉,咱八鎮(zhèn)總兵,其實手里面最實惠的也就是有這么幾個兵,沒有兵了,成光桿了,這總兵還當個球啊!”
    王樸用力喝了一大口酒,憤憤地說:“今天這一天我算是看明白了,要是照這么打下去,你我就算不死,這兵啊,也快死得差不多了。朝廷不用擔心了,人死了,餉銀不用出了,洪大人也不用擔心了,咱們當了炮灰,他老人家大功告成,光宗耀祖;誰最可憐,咱們這些兵頭啊?什么大功小功,宮里的,宮外的,都有好處,就是統(tǒng)統(tǒng)沒有咱們的份,什么有咱們的份兒啊?死人有。你的兵,我的兵,死干凈的有份。可憐啊,我那些老兄弟啊,從山西隨我到這兒,死得也差不多了。”
    吳三桂聽他說起這番話,眉毛一揚,有些不悅地說道:“老王你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說話可得警醒點,你怎么說完了皇上又說洪大人,還真是不要命了你?”
    王樸自知失言,吐舌頭道:“說錯了說錯了,我老王該掌嘴了,算了,夜也深了,酒也不喝了,明天等著上戰(zhàn)場吧。不過,”他看看左右,小聲說道,“今天這等言論你可別以為就我這么說,我看咱這八鎮(zhèn)總兵人人心里都是這么想的!”
    王樸說完,搖頭晃腦唱著小曲走了。吳三桂陷入沉思中。
    他想起了父親吳襄的話:
    “記住為父的話,只要你手頭有人,不管朝中如何變換,不管大明天下是亡是興,咱們都有活下來的資本。”
    王樸的話其實深深地打動了他,想起明天的戰(zhàn)斗,一種不祥之感涌上心頭,而另一個想法又沖進腦海:保存實力重要,還是拼死解救錦州重要?
    錦州救下后,洪承疇功高蓋世,祖大壽功德彰顯,但自己這一方卻又要折損多少兵馬,才能獲得圣上一句褒獎?
    值,還是不值?
    正如王樸所說的,其實包括吳三桂在內(nèi)的擁兵自重的八大總兵,今晚腦海中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皇太極大營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一天血戰(zhàn),斬殺明軍無數(shù),盡管己方也損傷較多,但總算是給了明軍一個下馬威,而最重要的是,斷了敵人糧道,令包圍之勢,一天之內(nèi)就發(fā)生逆轉(zhuǎn)。
    皇太極非常高興,擺宴慶祝,所有將領(lǐng)無論是受傷的還是沒有受傷的,全都聚集。皇太極舉起酒杯,道:“今日大家勞苦功高,喝!明天再抖擻精神,打殺敵人!”
    大家舉杯痛飲,正喝得高興之時,有人通報,多爾袞等人趕回來了。皇太極大喜,命趕快召見。
    多爾袞等人風塵仆仆地走進大殿,范文程道:“今日一戰(zhàn),睿親王立下大功,斷了敵人后路,真是殊為不易啊!”
    “沒錯!”皇太極大笑道,“十四弟,你今天可真是朕的韓信啊!”大踏步走上前去,親熱拉住正欲跪拜的多爾袞,道,“看見你們發(fā)送信號的煙花在天空升起,朕這心中,真是高興得不得了,你今天居功第一,想要什么封賞,快快說來!”
    多爾袞拱手道:“臣弟只愿明日一戰(zhàn),能夠親手活捉洪承疇,就是最大的封賞。”
    皇太極抓住他的手,哈哈大笑,道:“說得好!今日朕敬你一杯,明日與你攜手擒敵!”
    說完一碗酒一干而盡,多爾袞也干了。皇太極道:“來人!給朕滿上,朕今日高興,要再喝他一杯!”他正說得高興,突然聽得人群中有人哼了一聲,將一個杯子摔在地上。
    皇太極臉色一變,向人群中望去,指著那人道:“豪格,你怎么回事?摔杯子干什么?”
    豪格不勝酒力,剛剛喝了不少酒,此時臉已經(jīng)漲得如豬肝一般,帶著濃濃的酒意憤憤地說:“臣不小心,摔壞了杯子,請皇上恕罪!”
    “什么不小心,我看你是故意的!”皇太極也喝了不少酒,借著酒勁,指著豪格罵道,“你此番乳峰山一戰(zhàn),讓洪承疇斬殺我兩千軍士,我還沒有說你,你倒和我鬧起性子來了!竟敢在我興致高時摔杯子?”
    豪格忍耐不住,借著酒勁喊道:“乳峰山我雖敗了,但我沒有認輸,請父皇給我一支兵馬,我明天再與洪承疇一決死戰(zhàn),如果我敗了,甘愿受誅。我雖敗了,但也比某些人什么也不做強。你今天還說他是第一功臣,我就是不服!”
    皇太極斜睨著他道:“你不服什么?”
    豪格道:“今天一天,咱們各旗旗主,各大貝勒苦戰(zhàn)不息,死了多少人,哪一個不是全身帶傷,他”用手一指多爾袞,“他做了什么?我們在這里拼死拼活,他卻躲到了后面挖溝,要不是我們死戰(zhàn),他能順利活著回來嗎?你卻說他是第一功臣,我不信還有誰能服!”
    “混賬!”皇太極大怒,將酒碗摔在地上,“你以為挖戰(zhàn)壕是個小事?若不是十四弟在戰(zhàn)火中以一天之力完成這個工事,合圍之勢,豈能完成?決勝大計,從何實現(xiàn)?將軍決戰(zhàn),當以智力較量,若只比誰死人多,那只是匹夫之勇!”
    豪格冷笑道:“什么智力?挖幾條溝誰人不會?呵呵,就憑這個想居功第一,我不服,就是不服!”
    “你不服?好!”皇太極道,“來人,給我趕他出去,朕今天不想再看見你。”
    來了親兵就要往外拖豪格,豪格又羞又惱,道:“父皇,今天大喜之日,你居然為這個野種趕我出去?”
    皇太極怒道:“你罵誰是野種?!”走上前去,啪的一掌打在豪格臉上。
    豪格在眾人面前被父親掌摑,十分下不來臺,將心一狠喊道:“父皇,多爾袞對你的仇恨之心,從未斷絕,你今天不聽我的話,重用了他,他日必受其害,到那時醒悟就遲了!”
    皇太極怒不可遏,指著他道:“你”突然一口氣上不來,氣血翻涌,“噗”的一聲竟然吐出一口鮮血來,身子向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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