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奚漾成了古醫生那里的常客。一方面她想知道媽媽什么時候可以恢復記憶,另一方面,奚爸爸開始懷疑她得了妄想癥。
去古醫生那里看病其實并不難熬,她還一度質疑過心理醫生的錢怎么那么好賺,只要坐在那里,靜靜的聽她講故事,爸爸就會按時大筆大筆地把錢交到他手上。
她和古醫生說了很多她和姐姐小時候的事情,一開始她是以自己的角度講的,可是講著講著她自己就開始有些恍惚了。
比如她和古天逸講起了五歲的時候和姐姐在家里的后院玩耍,她們在圍墻上發現了一個缺口,可是身高不夠看不到,奚悅就提議去搬個大石頭倆,她倆輪流爬上去看。
她記得是姐姐先爬上去看的,可還沒來得及告訴她看到了什么媽媽就走了過來,奚漾一驚嚇就松開了扶著姐姐的手,姐姐當場摔在了地上,還撞破了額頭。
媽媽原本要責怪她,姐姐卻攬下了所有責任。她為此對姐姐一直心存愧疚,也因為這樣,以后的日子里,她總是潛移默化地更加崇拜和敬重姐姐。
可是當她講完這個故事結束了這一次的診療回到家洗頭發的時候,卻摸到了自己頭頂的的發叢里有一塊小小的凸起,像是疤痕。
她看看浴室鏡子里的自己,居然看著看著就暈眩著吐了。水池的邊上還放著從古醫生那里拿的藥,她一次都沒有吃過,全部都沖下了馬桶。
三天后她再去見古醫生的時候變得更加小心了一點,比如她面前茶幾上放著的那杯檸檬水,每一次都是前臺的秘書小姐看到她來了之后特地給她倒的,以前她講到口渴了或者哭的沒勁兒了的時候就會拿起來喝,很普通的檸檬水的味道,并沒有什么特別。
她第三次在講話的時候去瞥那杯水并且忍著沒有伸手去拿的時候,一直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撐著頭的古天逸忽然站了起來,并走到她的身邊,拿起了那杯水,然后一飲而盡。
奚漾睜大眼睛瞧著他,古醫生只是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說道:“這只是普通的檸檬水。”他放下水杯,走到她的跟前,彎下腰,在他的耳邊耳語道:“之前開給你的藥也只是維生素而已,不過你應該也沒吃。”
奚漾無措地看著古天逸。
古天逸忽然伸手,把手指伸進奚漾頭頂的頭發里,很輕易地就摸到了那個疤痕。他說:“六天前,也是在這里,你說你小時候很頑皮,經常弄得渾身是傷,你摔過頭嗎?”
奚漾不知如何作答。
古天逸坐回他的單人沙發,將雙腿重新交疊,然后拿著奚漾的病例在手里翻看,并對她說:“你知道我的這件診所其實只有你一個來訪者嗎?”
奚漾愣了一下,古天逸繼續道:“你父親給了我足夠的薪酬,讓我不用接受別的訪客。你知道為什么嗎?”
奚漾的腦子里空白一片,古天逸卻走到他的辦公桌邊,打開了抽屜,從里面抽出一張銀行卡擺到奚漾的面前說道:“這是你父親的卡,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離開?”
古天逸點了一下頭,然后走到門口拉開了門,對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說道:“是的,離開。”
奚漾拿起她的隨身物品,走到門邊,說:“現在?”
古天逸收起他的笑臉,認真地看著奚漾的眼睛說道:“看來我得核實一下你是否理解我說的‘離開’的意思。”
奚漾如夢初醒,卻又不敢相信,問道:“離開?”這次和上次詢問的語氣不同。
古天逸依舊點了一下頭,回到道:“是的,離開。”然后又補充道:“我作為這么多天聽你說故事的朋友,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坐電梯。”
奚漾順著古天逸手指的方向走出去,穿過古天逸辦公室的大門,走下漆黑而漫長的樓梯,穿過負一樓的停車場,最終走出了這個街區。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坐著大巴車到了N市的汽車站。
她的隨身物品只有一個手提包,她在古天逸的辦公室附近的銀行里把那張卡里的錢取了出來,然后把卡剪碎連同手機也一并丟在了附近。出了汽車站,她便去了姐姐出意外的那棟樓,因為施工意外已經被查封,現在只是一個廢棄的框架而已。
她從那里離開的時候正好是傍晚,經過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聞到了小巷子深處飄出香味,往里走的時候正好看到后巷里幾個青少年拿著瓶瓶罐罐正準備在墻上涂鴉。她走了過去,結果那群人以為是大人來抓他們,丟下罐子就跑了。
她看看后墻,上面只勾勒出了一些線條,于是她走到那些瓶瓶罐罐旁邊,蹲了下去。她蹲在地上好一會兒后才又站起來,在后巷的墻壁上畫了那幅畫。大二的夏天和姐姐一起去坎昆,在那里的海邊一起看星星。
那天的姐姐好像有些不開心,奚漾便用僵硬的四肢跳了個非常蹩腳的夏威夷草裙舞給她看,結果奚悅咯咯咯地笑了個不停。
奚漾在后巷的墻上畫完了那幅壁畫后就離開了,三天后再來的時候便在茶餐廳門口看到了招工的告示。
再后來,她遇到了杜宇,她原以為杜宇會把她帶回去,卻沒有想到杜宇居然相信了她的話。
***
奚漾站在門邊,像是在聽外面是否有動靜。奚爸爸和奚媽媽這會兒已經睡下了,外面靜悄悄的。她往前走了幾步,靠杜宇更近了一些,壓低聲音對他說:“我發現,姐姐的意外很可疑。”
她看到杜宇的眼神動了一下,然后問她:“可疑?”
奚漾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說道:“現在還不能說。但是你能幫我保密嘛?”
她的表情真的是很緊張,杜宇便說道:“可以。但是你當初跑掉了,現在又跑回來,不怕你父母懷疑?”
“我媽媽那邊倒是沒什么,反正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要不刺激他才行。只是我爸爸那邊……”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把當初其實是爸爸放她走的事情告訴杜宇。“我爸爸大概一門心思想著讓你和我姐訂婚,最近他似乎在為公司的財政問題傷腦筋。”
“但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雖然最近可能還需要你跟我演演戲,應該不會要到訂婚那一步。”
杜宇看著她的眼睛,平靜地說道:“我會和奚悅訂婚,然后結婚,我們會有個幸福的家庭,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
杜宇的樣子太過于嚴肅,讓奚漾一下子不知道到底是玩笑還是他陷入了幻想,她干笑兩聲,結果杜宇忽然苦笑了一下,伸手便準備拍拍奚漾的頭。奚漾下意識地躲開,杜宇的手就那樣尷尬地擺在空中,最終無奈只好伸向自己的頭發撓了撓。
***
奚漾在休息了三天后就去了公司報道,年紀輕輕的空降掛牌董事,在公司里既沒有任何事情干,也無法融入團隊氛圍。
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辦公室里,刷一天的微博,然后按時間去旁聽會議。
她想,如果姐姐在的話,也許更能派上些用場。她雖然和姐姐讀的一個學校,卻不是一個院系。原本一開始是學一樣的專業的,但大二的時候姐姐就建議她不要跟自己過不去,她對那些商科的報表完全不感興趣,反倒是對文科極其感興趣。也因為這樣,她們上課時間錯開,空閑時候,她自己讀書寫論文,而姐姐可能在和她自己的同伴一起討論項目。但還好她們始終住在一起,所以也沒什么間隔。
她看著時間還很充裕,便下樓去買咖啡。
一樓大廳很空曠,咖啡屋也沒有人排隊,她點了一杯冰咖啡后就在柜臺附近等著。
她小時候偶爾會去爸爸的公司玩,但那時候公司還在另一個地方的綜合寫字樓里。她十六歲那年,自建寫字樓在這里建成,整個總部都搬了過來。那個時候她是真心覺得那個不怎么回家陪她們姐妹的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轉眼已經六七年了,這棟大樓也不再嶄新,也多了好多新的職員。
她捧著咖啡杯一邊看著大廳里“歲月的痕跡”一邊走到了電梯口準備乘坐電梯上樓。
電梯到達的時候是空的,等候廳里也沒有人,她便享受起獨自一人搭乘電梯的快樂。電梯門合上三秒后,大門口走過來兩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身穿筆挺的西裝,還戴著墨鏡。
“你下次如果可以早一點兒出門的話,我們也不至于這么趕了。”其中一個男人埋怨道,然后走到前臺跟前臺說道:“你好,我們下午三點約了張總監。”
前臺小姐打了一通電話便趕緊換上了笑臉,對兩個男人說道:“錢總,沈總,張總監已經在等你們了,電梯在您的右手邊。”
沈時站在錢明澤身側,摘下墨鏡,禮貌地對前臺小姐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