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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一墻之隔的院道上,為首之人氣勢凌然,此刻聽了溫月聲的話,眸微冷,神色難辨。

  站在他身側的,是溫月聲之父溫尋,見狀冷了神色,高聲斥責道:“胡鬧!”

  他一開口,院內的人這才驚覺過來。
  又見得溫尋身后之人,紛紛變了神色。
  “見過永安王。”

  永安王蕭縉,當今皇上的第四子,也是溫月聲名義上的未婚夫。
  因是私宴,蕭縉身邊只跟著兩個長隨,著一襲玄色金紋蟒袍,頭戴白玉冠,腳蹬月白云紋皂靴。

  可即便如此,久居上位者,依舊氣勢迫人。
  那雙狹長冷冽的眸掃過來時,只覺眸底黑壓壓一片,令人心驚。

  “看來五日禁閉,還未叫你清醒過來!”蕭縉未開口,溫尋就已經開始發難。
  溫尋已至不惑之年,卻仍舊保養得宜,在官場浸染多年,平添了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剛一開口,溫月聲身旁的趙嬤嬤便是一抖,慌忙跪了下去。

  院內安靜,都在聽溫尋發落溫月聲。
  和其他人一樣,溫尋自然也以為,這是溫月聲看到了蕭縉贈予溫玉若的禮物,心中不平,才會在此胡言亂語。

  “這府中的陳設,何時輪得到你來置喙?”他皺眉,看向溫月聲的目光,暗含警告之意。
  “你若還要胡鬧,便給我立即回房,閉門思過!”

  這些年溫尋官威見長,反倒是溫月聲失了寵愛,她即便跋扈,失了倚仗后也不敢在溫尋面前放肆。

  溫尋開口,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就此作罷。

  沒想到……
  溫月聲抬眸看他:“你不喜歡?”

  周圍一靜。
  溫尋:……
  這哪一個正常人家,會在院子里放個一兩米高的金佛像?

  而且,她不是在借題發揮嗎?還能真是為了佛像不成?

  “那怎么辦?”幾日沒進水米,溫月聲的聲音格外嘶啞。
  引得原本不耐的蕭縉,抬眸望向了她。

  溫月聲性子不好,容貌卻是絕佳。
  只是夸贊容貌的話,在溫月聲這里從不是好話。
  因她生得嬌媚,有一雙天然上挑的鳳眼,媚骨天成,即便她平日里很努力的遮掩,也擋不住那雙瀲滟嫵媚的眸里透出來的風情。

  今日不知為何,她既沒過多遮掩一身媚骨,神色也不似平常見他時那般扭捏。

  穿著身素白的衣裙,整個人清瘦非常,夏風輕拂卷起她的裙角時,恍若要將她整個人都吹飛了。

  面容較尋常更是蒼白許多,倒是更加凹顯了那雙冷墨般的眸。

  她素白著一張小臉,負手而立,聲調暗啞又輕柔,仿若情人間的低語。
  開口卻道:“那怎么辦?這樣……”

  “你們搬出去。”

  這話一出,滿院安靜。
  跪在她身側的趙嬤嬤,更是不可思議地看向了她。

  她在說什么?

  “這里是公主府,而非尚書府。”在一片安靜中,溫月聲慢條斯理地道:“不如你回你家去,你想如何就如何。”

  荒唐!

  有那么瞬間,周圍的人都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在這世上,竟有女兒趕父親出家門的事?

  溫尋被她氣了個仰倒,想要訓斥她,張嘴卻發現無法反駁。
  依據徽朝律令,公主亡故后,駙馬封號也將一并收回,留著這座公主府,全是因當初皇帝心疼溫月聲這個尚在襁褓里的郡主而已。

  溫月聲如今雖連圣上的面都見不到,可她仍是郡主,是公主之女,這個公主府,確實跟溫家其他人,沒有半點干系。

  可憐溫大人怒了半天,也只憋得出個不孝的罪名來罵她。
  可這話還未說出口,忽聽底下的下人匆匆來報:“老爺!二小姐暈過去了!”

  溫尋當下變了神色:“怎么回事?速去鐘仁堂請劉大夫過來。”

  蕭縉沉聲道:“拿本王的牌子,去請周御醫。”

  他身側的長隨低聲應是。

  這會倒是讓溫尋找到了斥責溫月聲的理由,他怒聲道:“玉若身子本就弱,還讓你這般欺辱,你簡直是個不孝不仁不……”

  然而他話未說完,那溫月聲竟已提步離開。

  她自蕭縉身側走過時,蕭縉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沉靜的檀香,瞥到了她蒼白的側臉,以及那雙毫無波動的眸。

  像是個陌生人,直接與他擦肩而過。

  蕭縉微頓。
  身側溫尋怒罵:“玉若尚在危險之中,你又要去何處?溫月聲,你今日若出了這個門,日后就休要踏足府中半步!”

  回答他的,是溫月聲毫不猶豫的轉身。
  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府中管家及趙嬤嬤皆跟了上去。

  再回來時,卻只有管家一人。

  管家打量著溫尋難看的臉色,小聲道:“……郡主讓人套了馬車,往城外去了,說是、說是去尋一尊合適的佛像。”

  溫尋面色發沉,聞言不語。

  “小的怕郡主一人在外會遇到危險,讓趙嬤嬤跟了上去,還請老爺放心。”

  溫尋這會已不復之前暴怒,只撫著茶盞冷聲道:“吩咐門房,晚間落鎖,她既是這般忤逆不孝,日后也不必管她了。”

  這話管家不敢答,只小心地看了蕭縉一眼。
  好在蕭縉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位請回來給溫玉若診脈的御醫身上,壓根就不在乎溫月聲的事。

  那邊,趙嬤嬤跟著溫月聲,一路都是心驚膽戰的。
  若按往常,溫月聲只要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必然要去宮中遞牌子求見皇后。

  這幾年皇上對她也很是不耐,是以皇后十次里能有一次見她就算不錯了。

  她倒不擔心溫月聲去御前告狀,只怕她鬧出些更大的事來。

  可她怎么都沒想到,溫月聲竟真的是奔著寺廟去的。
  馬車一路疾行,最后停在了離京不遠的天慈寺外。

  從馬車上下來時,趙嬤嬤人還是懵的。
  溫月聲已經進了寺廟的大門,她只得跟上。

  待得進去之后,發現溫月聲真的去了殿中上香,且還在其中一處大殿內,端坐抄寫起了佛經。
  趙嬤嬤便有些坐不住了。

  折騰許久,她已是饑腸轆轆。
  溫月聲在馬車上用過些糕點茶水,她卻沒有。

  見左右無人,她便自大殿內出來,往寺廟后院內去,想尋個小沙彌給她弄點齋飯吃。

  趙嬤嬤這一去,就停留了許久。

  暮色四合時,一行人進入了大殿之中。

  為首之人,著一身雪色衣袍,堆云般的衣袍上,繡著株株冷梅,腰處用同色緙絲腰帶收住,腰帶上系著一塊遍體通透的黑玉。
  夕陽將落不落時,有光落在那黑玉上,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

  來人這身打扮不俗,然再如何不俗,亦不如他容貌半分。

  烏發如瀑,僅用一根白玉簪挽住。
  有漫天晚霞在他身后墜落,尚不及他容色來得驚絕。

  生得這般絕色,眉眼間卻好似帶著雪山之巔常年難融的雪,冷涼至極,叫人望而生畏,斷不敢觸碰這冷峭的雪。

  “晏大人,請。”
  入了大殿,引著他們來此處的住持,才驚覺殿中有人。

  晏陵抬眸,見殿內已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光。
  桌案邊上,有一女子伏于案上。

  烏發散于案幾,襯得她肌膚賽雪,眉眼如畫。
  呼吸間,衣袍微敞,竟見山巒起伏,媚骨天成。

  晚陽映在莊嚴肅靜的鍍金佛像上,折射的佛光將她籠罩。
  叫她眉宇間的冷意褪卻不少。

  天慈寺住持早避開了去。
  晏陵眸色淡淡,正欲轉身,忽聞宣紙翻飛。

  溫月聲伏于的案幾上,堆滿了密密麻麻寫滿佛經的宣紙。

  字跡若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然這佛經之上,每一字,都透著滔天的殺性,這殺性融合在漫漫經書里,矛盾又詭譎。

  字字如此,乍見之下,讀得不是佛經,而是滿篇殺意。
  若天慈寺住持此刻未退出去,只怕不知要念多少句阿彌陀佛。

  “做什么?”
  晏陵抬眸,眼前的人已然蘇醒,冷墨般的眸中,未見任何混沌,分明是極清醒的模樣。

  溫月聲輕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滿室佛光中,她媚眼如絲,剛蘇醒過來的語調慵懶暗啞。

  天色漸黑,晏陵清絕的眉眼籠在月色里,卻也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涼。

  “佛經可賣?”他聲色如久釀醇香的美酒,雖涼,卻叫人聞之意動。

  溫月聲看他。
  他目光卻只落于紙上。

  半晌,她道:“十兩。”

  待他走出大殿,侍從自暗處跟上,低聲道:“里面的是……”
  “思寧郡主。”晏陵自他手中接過綾帕,細細擦拭那雙修長如玉的手,眼眸籠在夜色里,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侍從微驚,剛才那人竟是惡名遠揚的思寧郡主?
  他一直跟在晏陵身后,看不真切對方的模樣,但卻在晏陵伸手去拿佛經時,感覺到了極強的殺意。

  晏陵的侍從皆是死士,也算歷經無數腥風血雨,卻從未見過那般直白深切的殺意。
  當下他便打算上前護主,但被晏陵制止。

  然越是如此,他便越發驚訝。
  思寧郡主養在閨中,如何會有這般蓬勃的殺意?

  他想發問,可見得晏陵面上并無多余神色,便將所有疑問壓了下去。

  夜里風涼,吹起晏陵擦手的白色綾帕。
  他淡聲道:“差人將佛經送入宮中。”

  侍從神色大變。
  他家主子自三月前離京,只因宮中太后病重。
  太后禮佛多年,事到如今依舊堅信佛緣,圣上令晏陵遍尋天下名寺,求高僧佛經為太后祈福。

  天慈寺是此行中的最后一個,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
  可他萬萬沒想到,高僧人未見到,晏陵就定下了最后一份佛經。

  夜色沉郁之下,他看了眼晏陵驚絕的側臉,不敢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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