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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逢過年,街頭人煙稀少,路燈旁都掛起了紅燈籠,本意是想給這冷清的街道襯上一些暖意,但效果似乎并不明顯,反倒把這周圍寥寥人影托得更加寂寞。
一輛黑色大眾停到了路邊的臨時停靠點,不多時就打起了雙閃燈。
車窗打開,一只手臂抵在窗邊,白皙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在微微凸起的窗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節(jié)拍。車子里沒有開音響,也不知打的是什么拍子。
手是好看的,一眼就能瞧出,這車子的司機沒干過什么重活兒。
五分鐘后,后座車門被打開。
“你好,是滴滴司機?”一個中年男人探進(jìn)頭問。
葉時意微微偏過臉:“嗯。”
中年男人愣了愣,也不知是燈光問題,還是人的問題,這滴滴司機看上去可真俊。
他回過神來,轉(zhuǎn)身道:“蔣總,是這輛。”
“我知道,”一道不咸不淡的聲音響起,低沉醇厚,在這靜謐的環(huán)境里特別招耳,“你手機上不是寫了車牌和顏色么。”
“我這也是第一次叫這種服務(wù),這不是怕弄錯嘛……”也不知道這大老板是抽的什么風(fēng),他的豪車接送不要,非要讓他叫滴滴司機。
“行了,你回去吧。”
“哎,好,那您到了給我說一聲啊。”
“我是姑娘,還是我回去還需要知會你?”他聲音不輕不重,話雖不客氣,倒是溫和。
“不是,哪能呢,那……您慢走啊。”
男人終于坐上了車。
葉時意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兒。
車門合上,他掛了檔,問:“你好,需要關(guān)窗嗎?”
二月天,外面寒風(fēng)陣陣。
“不用,”蔣俞之抬眼看向車窗外,“開車吧。”
這話語中能聽出來,是個善于發(fā)號施令的人。
也是,畢竟對方要去的是當(dāng)?shù)刈钯F的一家酒店。
葉時意掛擋,起步。
還沒開多久,放在他手邊的手機就響了。
葉時意看都沒看,騰空拿出手把來電按掉。
屏幕才黑掉,隨即馬上又亮了起來。如此反復(fù)了四次后,他終是忍不住嘆了聲氣。
要不是還在計費,他就直接關(guān)機了。
蔣俞之也被這鈴聲鬧得有些不悅,又被前面人的那聲嘆氣吸引去了注意,終于轉(zhuǎn)眼看了駕駛座一眼,只此一眼,眉梢就微不可見地上挑了幾分。
駕駛座上的人穿著一條毛衣,頭發(fā)剪得干凈利落,從他這個視角看過去能看到對方修長有型的脖頸。
眼神往下,放在掛擋處的手指也好看得緊,手指纖細(xì),突出的骨節(jié)又不失男人的剛硬。
他掃到對方的腿。
看不清。
但他覺得應(yīng)該也跟這位司機身上別處一樣招眼。
葉時意專注開著車,根本沒注意到身后那道打量的目光,不過半分鐘,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正準(zhǔn)備按掉。
“接吧。”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打了這么多遍,應(yīng)該是有急事。”
“沒事,把您送到了我再打回去,路上不安全。”
蔣俞之道:“你可以先停在路邊,我不趕時間。”
不等葉時意拒絕,他繼續(xù)說,“這鈴聲鬧騰。”
葉時意這才想起來還有靜音那回事,不過此時他也不好再繼續(xù)多說,只能再次停靠到路邊。
拿起手機,果然,是他叔叔。
他心底雖有些疲倦,到底還是接起來了:“叔叔。”
“時意,你在哪呢?為什么不接電話啊?”電話那頭,說話的不是葉時意的叔叔,而是他嬸嬸,以往溫顏和善的人此時嗓音卻猶如市井潑婦,“這過幾天都要去蔣家了,你天天在外面轉(zhuǎn)悠什么呀?”
說來也好笑,禍不單行,葉時意以前那高檔手機前段時間掉水里了,現(xiàn)在用的是一千出頭的機子,話筒音掩都掩不住。
但葉時意顯然沒察覺到這個,他微微蹙眉,把話筒挪開了一點。
“我做了份兼職。”
嬸嬸追問道:“什么兼職?這大半夜的還在外面?”
“不是什么特別的工作,”葉時意一句帶過這個話題,“這么晚了,您有事么?”
“我當(dāng)然有……哎呀,時意,嬸嬸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叔叔面子薄不好說……哎你別拽我!”對面?zhèn)鱽韼椎劳迫侣暎缓蠡謴?fù)平靜,“時意,還在聽沒?”
“在,您說。”
那邊急著說話,話語間總有些別扭:“我和你叔叔全部的積蓄呀,可是都搭在你爸公司啦,現(xiàn)下你爸出了事,還進(jìn)去了……嬸嬸沒別的意思,就是你堂弟這不是馬上要考大學(xué)了嗎,你小堂妹也要上高中了,到處都要花錢,我們也為難啊。現(xiàn)在好不容易說通了跟蔣家的婚約,你可千萬別出什么岔子,好好在家等著嫁人不就是了嗎?”
葉時意聽見“嫁”這個字眼,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弧度,卻沒笑出聲:“距離婚期還有半個月,半個月也能賺一些錢了。”
“半個月能賺多少錢?而且你白天要處理葉氏的事吧,就晚上那么點時間……這逢年過節(jié)的,外面亂得很。趕緊回家去,嬸嬸明天給你燉點東西送去,養(yǎng)顏的。”
“嬸,我是男人,不需要養(yǎng)顏,”他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了幾分鐘了,“我這還有點事兒,先掛了。”
“你說你這,那蔣俞之的哪兒不好了?別人想嫁都嫁不過去,要不是有你爺爺那輩的恩情撐著,你這會兒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葉時意聽不下去了,徑直掛了電話。
他花了三秒調(diào)整好呼吸和心態(tài),“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一會我給你退三塊錢吧。”
沒得到回應(yīng)。
葉時意愣了愣,頭微微往后偏,終于看到了后座的男人。
男人西裝筆挺,肩寬身長,燈光太暗,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能看到對方的眸子。
對方也在看著他。
昏暗的環(huán)境里,男人的眸子深邃并發(fā)亮,不知是不是錯覺,葉時意還在對方眼里看到了些許興味。
只是一眼,葉時意就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他再開口,重復(fù)了一遍方才的話。
“不用。”男人終于開口。
得到回答,葉時意只是微微點頭,就收回視線,再次發(fā)動車子。
蔣俞之問:“做這工作多久了?”
沒想到后座的人開啟話茬,葉時意愣了愣,隨口扯道:“挺久了。”
“哦。”黑暗中,蔣俞之嘴唇輕勾,“是本地人嗎?”
“嗯。”
“這么晚了,還在接送客人,就不怕遇到劫車的?”
這是什么?劫車前的開場白嗎?長得也不像是要劫車的人。
葉時意抿唇:“不怕,我?guī)Я斯ぞ摺!?br/>
蔣俞之笑意越深:“什么工具?”
“這就不太方便透露了。”
后面的人終于安靜下來。
也許是因為剛剛的接觸,葉時意此時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灼灼目光。
不愛被人這樣打量,他只覺得脖頸處又涼又熱,難受得緊,索性加快腳上力道。
好在對方并未再開口。
十分鐘后,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了酒店前。
蔣俞之整理了下衣襟,完全沒有喝酒后的疲態(tài)。
他不急著下車,悠悠開口,“你手邊的煙可以賣我么。”
葉時意頓了頓,一下沒明白:“什么?”
蔣俞之沉默,只是看著掛擋處旁邊的煙盒。
是一個雜牌子,還未開封過的。
“兩百,這盒煙賣我。”半晌,他解釋,“癮犯了。”
“……”葉時意把煙遞過去,“不用兩百,這盒煙二十塊。”
拿了一百,葉時意找出零錢遞到后座。
片刻,一個溫?zé)岬挠|感覆到了他的指尖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手上一空,對方就把錢接過去了。
然后開門,下車,動作優(yōu)雅。
“少抽煙,如果身上帶了味道,容易不討人喜歡。”
對方丟下這句話,就關(guān)上了車門,留下還傻坐著的葉時意。
一個犯了煙癮的人,怎么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葉時意沒忍住看了眼對方的背影。
肩寬腿長,他以前也曾在城市的上流社會里打過滾,這么遠(yuǎn)的距離都能看出男人身上價格不菲的西裝。
不過一瞬,他就收回目光,駕車離開。
蔣俞之剛走進(jìn)酒店就停下了步子。
他轉(zhuǎn)身,剛好看到大眾的車屁股。
忽而想到什么,他輕笑一聲,收回視線往電梯口走去,進(jìn)電梯之前,他手一抬,隨意地把那還未開封過的煙盒丟進(jìn)了垃圾桶。
落魄公子、滴滴司機、結(jié)婚對象……
挺有趣的。
蔣俞之腦中浮現(xiàn)出剛剛看到的那張臉。
那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對他這年近三十的男人來說,二十二歲的葉時意的確還能算是個小朋友。
桃花眼,挺鼻,薄唇;
及路燈打在臉上,映出來的睫毛……和眼角的那顆小痣。
比冰冷照片上的男孩要好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