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校醫(yī)院出來,直接去大學(xué)城里吃晚飯。
路上游重打電話給周煊,說是臨時有點事,唱歌和聚餐都去不了了。令他詫異的是,對方竟然也沒有再追問,只在電話里輕嗤一聲道:“我就知道。”
游重不明所以地挑眉,然后掛掉電話。
林和西摸出手機(jī)來看時間,“五點吃晚飯會不會早了點?”
“現(xiàn)在不吃,就沒時間吃了。”游重語氣輕描淡寫,“還是說,你想去海邊吹冷風(fēng)野餐?”
林和西不再說話。
他們從行人熙攘的美食區(qū)街邊走過,遇上幾個學(xué)生沿路在發(fā)傳單。
游重接過來看一眼,疊起來要丟進(jìn)垃圾桶里。
隱約瞥見幾個字眼,林和西問:“什么傳單?”
游重把那張廣告紙遞給他。
傳單內(nèi)容并非什么新店開業(yè)的折扣活動,也不是各大培訓(xùn)班的課程宣傳,而是周邊幾所大學(xué)的美院聯(lián)名舉辦的繪畫比賽活動,投稿時間恰好就在近段時間。
目光滑落至底部的投稿要求,林和西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
察覺到對方視線長時間的停留,游重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有興趣?”
林和西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慢吞吞地折疊起手中的紙,越過游重將它丟入垃圾桶內(nèi),然后才道:“沒有。”
游重唇角輕掀,陡然像是想起什么來一般,側(cè)眸看向他,“你的畫要什么時候畫好?今年以內(nèi)我還能收到它嗎?”
聽出對方話里的揶揄,林和西輕笑道:“明天就能給你。”
游重思忖一秒,主動提醒他道:“明天我下午沒課。”
林和西順著他的話道:“那就明天下午給你。”
兩人在街邊小店里吃過晚飯,然后回城南小區(qū)去取游重的車。
考慮到來回車程所花的時間,游重沒有帶他去有海灘的地方,而是開車去了這座城市里著名的觀景海壩。
他們從大學(xué)城外直接上繞城高速,傍晚高速上并不堵,林和西坐在副駕駛上,臉抵在窗邊看窗外天邊飛快倒退的落日與晚霞。
游重伸手打開車載電臺,換到音樂頻道。
近來流行的溫柔情歌從音響里緩緩流淌而出,林和西聞聲回頭,目光自車前不自覺地掃向游重開車時的側(cè)臉,甚至有極為短暫的出神。
然后聽見對方道:“不堵車的話,應(yīng)該能在天黑前到。”
被游重的話猛然驚醒,面色很快恢復(fù)如常,他后仰靠回椅背里,面容散漫地開口道:“是嗎?”
半個小時以后,他們被堵在了高速公路上。
前方有車輛變道不打燈,與其他車輛在行駛過程里發(fā)生了刮擦,造成一場小車禍。車上人員無傷亡,車輛橫在路中間無法移動,只能等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員過來處理。
事故發(fā)生地點后方的所有車輛都被迫停滯下來,四周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從車?yán)锵聛恚沃亟忾_安全帶,開門下車去查看情況。
林和西坐在車?yán)铮檬謾C(jī)出來玩游戲。
還在匹配隊友的時候,耳側(cè)就響起車門開關(guān)的動靜。
他從手機(jī)上抬起頭,望向坐入車內(nèi)的游重。
游重道:“還要等半個小時。”
林和西聞言,朝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手機(jī),“游戲雙排來不來?”
游重拿起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jī),“來。”
進(jìn)游戲的過程里,掃見游重在游戲里同樣不低的段位,林和西問:“你游戲打得怎么樣?”
游重瞥他一眼,哼笑道:“帶你躺贏沒問題。”
林和西狐疑抬眸,“真的?”
游重面不改色,“不相信可以試一試。”
林和西果真依他所言,不再給自己發(fā)育買裝備,吊兒郎當(dāng)?shù)馗谟沃氐挠螒蛉宋锖螅谧约乙皡^(qū)逛起街來。
有位同陣營的隊友當(dāng)即就按語音暴躁開罵。
游重開語音回:“我看著他,不會被抓。”
隊友表示嗤之以鼻。
然而十分鐘以后,同隊其他人已經(jīng)送過幾次人頭,林和西卻依舊完完整整地跟在游重的游戲人物身后。
再看看游重名下的人頭收割數(shù),此前開麥的隊友立即變臉,能屈能伸地在游戲里討好游重。
游重并不理會。
對方仍舊不想放棄,又將重心轉(zhuǎn)向林和西,語氣大剌剌地問:“哥們,帶你老婆來上分啊?”
游重沒有戴耳機(jī),對方的話清晰響亮地出現(xiàn)在車?yán)铮瑑扇私允俏⑽⒁汇丁?br/>
等上兩秒無人應(yīng)答,那人又疑惑開口:“哥們,我看你老婆段位也不低啊,該不會是被你一手帶上來的吧?”
顯然愈發(fā)篤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他敬佩道:“厲害啊哥們,我們加個好友唄。”
游重神色如常,正要開口澄清。
林和西卻搶在他之前,略有不滿地開腔道:“段位是我自己打上來的。”
聽見他的聲音,那位隊友的游戲人物在地圖上猛然滯了滯。
想來林和西開口以后,對方就能明白過來,游重也打消了澄清的念頭。
下一秒,那人三分敬畏七分惶恐的聲音再度從手機(jī)里傳來:“失敬失敬,原來是男朋友。”
游重面色輕滯。
林和西也同樣語塞。
對方很快又開口,話卻是對林和西說的:“這位小哥哥,叫你老公跟我加個好友嘛。”
林和西抬頭看一眼游重。
后者臉色有點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和西不著痕跡地打量他片刻,不見他有要生氣的預(yù)兆,頓時玩心漸起,低頭在游戲里打下一行字——
老公,有人想跟你加好友。
然后點擊發(fā)送。
空蕩蕩的聊天頻道里跳出林和西的那行話,游戲里清理兵線的人定在原地,游重倏然抬起頭來,眼眸緊緊看向身側(cè)唇角止不住上揚(yáng)的人。
注意到他投來的目光,林和西也跟著抬起臉來,神色鎮(zhèn)定而無辜地回望他,“是他要誤解我們的關(guān)系,我什么都沒有說。”
見他仍是滿臉不知悔改的模樣,游重面露不善,將手機(jī)鎖屏丟回中控臺上后,從駕駛座里傾身靠向他,伸長手臂抵在副駕駛的車門邊,將他困在臂彎里的方寸之間,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敢在游戲里打字,不如現(xiàn)在也開口叫給我聽聽?”
林和西眼眸輕眨,面上的困惑絲毫不像是作偽,“叫什么?”
游重伸手拍拍他的臉,毫不客氣地道:“別裝傻。”
林和西神情誠懇至極,“我沒有裝傻。”他的眼里甚至泛起輕微笑意,嗓音略帶促狹,話里話外嚴(yán)格秉承不能只讓游重一人占便宜的原則,“你先告訴我,要叫什么,我一定叫。”
游重面露不悅,目光不自覺落向他不斷開合的嘴唇,“你再裝傻,我就——”
林和西笑容不減,不慌不忙地打斷他的話:“你難道還想要打我嗎?”
游重一怔,驟然止住話音,強(qiáng)迫自己將視線從林和西的嘴唇上收回,面容沉沉地坐了回去。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竟然會想要去吻住林和西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
停滯的車流終于動了起來。
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游重發(fā)動車子跟了上去。
林和西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jī)。
由于兩人掛機(jī)太久,游戲已經(jīng)結(jié)束,游戲退回大廳界面。再次回想起自己在游戲里發(fā)出去的那行話,他后知后覺般有點面上發(fā)熱。
他閉眼在椅背上靠了片刻,就睡著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已經(jīng)完全陷入黑暗,身下的車處于靜止?fàn)顟B(tài),電臺里還在放著不知名的慢歌,身側(cè)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林和西坐直身體朝車前看去,擋風(fēng)玻璃外是海壩上寂靜又空曠的停車觀景區(qū)。
他降下旁邊的車窗玻璃。
濕潤清涼的海風(fēng)裹著咸意迎面吹來,夜空下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落入耳中,電臺里女歌手溫柔的哼唱聲被卷入空中。
所有的情緒都變得安定又沉靜。
拉起連帽衛(wèi)衣的兜帽罩在頭頂,將音響調(diào)至最大,林和西推開車門走下去。
整個觀景區(qū)只停有他們這一輛車,車頭朝外車尾朝里,倒停在壩上的停車區(qū),后備箱是被人打開的狀態(tài)。
林和西從車頭繞到車尾,看見游重屈起一條長腿,神色有幾分懶散地坐在后備箱前,手臂隨意搭在膝蓋上,指尖拎著一罐已經(jīng)被打開的啤酒。
他踩著前方壩下的海浪聲走上前,在游重身旁坐了下來,借著灑落在海面的淺淡月光,朝夜色中起伏涌動的海潮望過去。
游重側(cè)頭瞥他一眼,單手拎過放在身旁的外套丟給他,“車?yán)锒喑鰜淼耐馓祝砩蠝囟缺容^低。”
林和西絲毫不和他客氣,將外套敞開穿在衛(wèi)衣外,懷里又是微微一沉。
游重丟來一罐啤酒。
林和西將它在掌心內(nèi)放平,扯開頂部的拉環(huán),“為什么不把我叫醒?”
游重?fù)P了揚(yáng)眉,“你睡得很沉。”
林和西沒有再說什么,仰頭喝了一口酒。
微涼的液體滾入喉嚨間,淡淡的酒味從齒間漫延開來。月光下遠(yuǎn)方推涌而至的潮汐高高掀卷落下,濕潤的海風(fēng)貼著臉頰和鼻尖輕輕擦過。
車內(nèi)的電臺開始切歌,深情而悠緩的陌生前奏滾過,男歌手低沉沙啞的磁性嗓音從風(fēng)里傳來。
林和西輕輕仰起臉,閉上眼眸問:“這是什么歌?”
游重低聲道:“不知道。”
林和西睜開眼睛,忘記自己還坐在后備箱前,握著手中的啤酒直直站起來。
游重眼疾手快,抬手抵住后備箱頂部,林和西的頭撞入他的掌心內(nèi),手中的啤酒受到強(qiáng)烈的震蕩,從罐口灑落出來。
酒味彌漫在空氣中,縈繞在鼻尖。
林和西俯身越過游重,把那罐酒擺回后備箱內(nèi)平坦的位置,后退起身時,頭頂?shù)诙巫苍谟沃貨]有伸回的手心里。
他悻悻垂眸,猝不及防地落入游重那雙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眸深處。
林和西怔在原地。
游重的手貼在他頭頂,將他的腦袋往下壓了壓。
林和西心不在焉,順著他的力道往下低了低頭,嘴唇抵著游重微涼的鼻尖輕輕蹭過。
他驟然回神,下意識地去看游重的眼睛。
對方眼中已經(jīng)沒有任何笑意,黝黑的瞳孔深邃而沉遠(yuǎn)。而在瞳孔的深處,纏裹情緒的浪潮無聲無息地翻涌,無比的似曾相識,就像是——
就像是他見到的月光下的潮汐。
令人心馳神往。
林和西眼眸輕垂,背脊微微弓起,雙手不自覺攀上他的肩頭,猶如被風(fēng)里的歌聲和酒香蠱惑般,低頭朝他的嘴唇貼過去。
游重沒有動。
林和西離他的嘴唇越來越近。
臉側(cè)翻卷的海風(fēng)忽而息止,歌里的尾調(diào)翻越過高氵朝漸漸降下來,鼻尖的酒香已經(jīng)淡到似有若無。
林和西扶在他肩頭的雙手微微一緊,理智逐漸回籠。
他偏開了頭,與游重近在咫尺的嘴唇堪堪錯開,想要從他面前退開。
游重的手掌緊緊抵上他的后腦勺,帶著些許不容拒絕的味道。
林和西怔怔地看他。
對方的眼眸很黑很暗,什么都看不出來,覆在他腦后的那只手卻輕輕一扯。
衛(wèi)衣兜帽從臉側(cè)落了下來,游重坐在后備箱前,一只手握著那罐啤酒,另一只手按下他的臉,抬頭吻住了他。
許多年以后,林和西仍舊記得很清楚。
這天夜里,月光下的海浪聲很響,游重掌心里的溫度很高。
對方的吻里帶著海風(fēng)和酒的味道。
而嗓音低啞的男歌手在唱:“有人相愛,有人夜里開車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