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全國冠軍賽照例舉行。今年的全國冠軍賽,依然承擔著選拔亞運會參賽選手的任務。
今年的比賽結果,實際上和去年的全國冠軍賽沒有太多的差別。
那幾個在全運會中突然冒頭的尖子,并沒有在全國冠軍賽中嶄露頭角,獲得亞運會的參賽名額。
懂行的都知道,他們這是不敢出去。
但是在這次比賽的成績公布之前,一張開給魔都市隊的處罰通報,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胡子豪的指導教練經知道手下有兩個運動員,在賽后尿檢抽查中呈現指標陽性,復檢時這一結果沒有改變,存在嚴重舞弊嫌疑。
兩名運動員做競賽四年處理,而作為他們的指導教練,金指導也相應地受到禁訓兩年的處罰。
消息傳到青浦的時候,李諾霜是很震驚的。
國內這些人即使服用禁藥,也是會有潛規則的,因為90年代時期的那些丑聞,游泳中心對禁藥是以抓大放小進行處理。
有禁藥嫌疑的,絕對不放出國,但在國內比賽,因為各省體育局之間的博弈,其實抓的沒有那么嚴格。
全國冠軍賽本身是為了選拔出國比賽的運動員而設立,服用禁藥的人,不會蠢到在這項比賽上作假。
雖然她對金指導的人品并不了解,但是一個智商正常的教練員,就算真的不擇手段,讓旗下隊員服用禁藥,也不會選擇這個比賽。
而之后發生的事情則讓李諾霜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湯飛專門過來了一趟。
“霜霜,之后進市隊了,自己的東西一定要放在自己的眼前,水杯離開視線就不要喝,自己的餐盤也是。最好是一個人吃飯,不要和別人一起。”
“小心一點,小心無大錯。”
李諾霜還是決定問一問事情的原委。
“湯教,您特意過來跟我說這個,是因為金指導這次手底下有運動員出事,原因不太尋常嗎?”
“這種事情,也不好跟你們孩子細說。總之,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我只好奇一點,是自己市里的人動的手,還是別的省的人動的手?”
“外省和我們的競爭只在全運,而且有些東西,他們也沒有下手的時機。”
雖然之前就有猜測,但聽到這個回答后,李諾霜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這樣的事情發生,對市里的聲譽也有影響吧?為什么市里一點表示都沒有呢?”
“金指導自己放棄了申訴,處罰通知下來的時候,他自己提交了辭職報告。”
“一個要走的人,隊里是不會幫他的。”
聯合這些信息內容上,基本上確認了唯一有作案動機,有作案手段,并且能夠讓金指導得知真相后心如死灰懶得爭辯的人。
雖然古語有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做到這種程度,實在有些太過了。
兩個被處罰的運動員當中,有一個就是那天在劉淳佳的寢室里對未來充滿期待,夢想著自己之后能夠去一個小省隊繼續游泳生涯,遠離這個漩渦的女孩子。
雖然在金指導組里,她算年齡相對大一些的,實際上也不過16歲。
16歲,十年的時間,十年的付出,就這樣化為流水。
無端的,李諾霜想到了自己當年的經歷。
她碰到傷病的時候,比16歲還要更大一些,但依然無法接受。
那么這個女孩子,現在會怎么樣呢,她真的能夠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嗎?
李諾霜心里一直很清楚,運動員的價值是有很大差別的。
哪怕同樣的一塊金牌,同樣的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其實它們在很多人眼里并不等價。
金牌尚且如此,遑論其他。
她暫時無法改變任何事,便只能讓自己不要去想。
但今天這些她不愿意去想的事,依然非常清晰明了,并且殘忍的擺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可以的話,在自己有力量的時候,她希望能夠為這些因為沒有價值而被迫犧牲的人,做一些什么。
因為主管教練被禁賽,所以胡子豪目前的主管教練變成了特聘的外教。
而金指導組里其他的運動員,則沒有這種好運,他們只能處于無教練的狀態,直到亞運會結束市隊有空安排他們的去向為止。
4月底的一個周末,劉淳佳跑到青浦來找了李諾霜。
“我要回區隊啦。”
這是李諾霜沒有想到的消息。
“為什么?你不是已經進市隊了嗎?”
劉淳佳笑了,是開心的笑。
“組里成績比較好的哥哥姐姐們,基本上都有確定的去向了,而我應該只能被隨機分配。”
“實際上各個教練組現在的編制名額也很滿,像我這種成績不好的小隊員,其實沒有太多教練會愿意收的。”
“所以與其在市隊沒有教練帶訓,不如回區隊去,至少還能有人給我指導。”
“你不要做這種看起來有點難過的表情啦,其實回去也沒關系的。”
“市運會馬上就要來了嘛,之前還遺憾自己沒有為區隊爭過光。”
“現在回去了,正好可以代表區隊參加比賽啊。”
“還好我們不是一個年齡組,不然到時候我們就是競爭對手了。”
“說實話,雖然沒有具體跟你比賽過,但是我感覺我好像會游不過你欸。”
“現在不在一個年齡組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加油啊,到時候我拿E組的冠軍,你拿G組的冠軍,我們就是GE雙俠。”
李諾霜也配合地跟著笑了起來。
聊過幾句學業上的話題,李諾霜還是猶豫著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佳佳,你知道桐桐姐現在怎么樣嗎?”
桐桐姐,就是這次出事的那個女運動員。
聽到這個名字后,劉淳佳臉上的笑意再也無法維持。
她的笑僵在臉上,然后慢慢的轉變為一個很難看的表情。
“霜霜,你知道嗎?我其實真的很不明白。”
“一個教練手底下不可能只有一個運動員的,這不是我們這些普通的小運動員可以決定的事情,而是規定本身就這樣。”
“他出國去外訓的時候,其實我們是不跟著去的。但是別的組去外訓的時候,是整組一起去的。”
“好,你覺得這個外訓的錢是因為你有成績所以隊里批準給你的,這個錢你一分錢都不想分出去,只想自己享受,我們也沒有意見。”
“我們不去,那就不去吧。”
“你去的時候,把組里所有的配置全部都帶走,我們完全處在一個沒有人管的狀態,只能這邊蹭蹭那邊蹭蹭,也就算了。”
“可是為什么還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呢?”
“總說金指導技術水平不夠,不配當你的教練,可是你之前之所以能夠展露頭角,難道金指導真的就一點功勞都沒有嗎?”
“平時一起訓練的時候,我們就好像你的仆人一樣的,所以也要真的把我們當仆人對待嗎?想讓我們死,我們就得去死,不要去礙你的眼,是這樣嗎?”
劉淳佳的情緒很差,語言也有些混亂,指責的語氣仿佛罵的人好像是面前的李諾霜一樣。但李諾霜知道她真正想罵的人是誰。
“桐桐姐現在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好,桐桐姐的媽媽發現她在浴室里想不開,去的時候地上都是血,她現在還在醫院里。”
“她媽媽上次到了隊里來,想讓我們幫忙作證,證明桐桐姐以前從來都沒有弄虛作假過。”
“可是有什么用呢?檢測結果就是陽性,不管是為什么,檢測結果它已經擺在那里了。”
“有誰能夠幫幫桐桐姐嗎。沒有人能幫她。”
李諾霜還記得那天聊天的時候,桐桐姐許的愿望。
她想要去的是川省隊,因為川省隊是她媽媽的老家。
她覺得魔都本地的爸爸因為自己是女兒,連帶著看不起媽媽,所以想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帶媽媽一起離開魔都。
當時聊天的幾個人里,其實她離自己的目標已經很近很近了。
川省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游泳強隊,能夠在全國冠軍賽上進決賽,其實已經有了被他們挖人的潛力。
但現在,這一切已經沒辦法再實現了。
5月的第一個周末,李諾霜和劉淳佳約好了去醫院看桐桐姐。
還沒走到門口,就能聽到病房里傳出來的歇斯底里的聲音。
“我不要喝水,我不能喝水,水有問題,我不能喝這個水。”
“桐寶,聽媽媽的話,水是媽媽親自看著燒的,沒有問題,醫生說你必須要喝水,不喝水身體扛不住的。”
“媽媽不會害你的,你不喝水不吃藥,要怎么才能好起來呢?”
“藥?我不吃藥!我沒有吃藥!我真的沒有吃藥媽媽你相信我我沒有吃藥的。”
“我沒有吃藥,我真的真的沒有吃藥,我是冤枉的。”
接著,病房里傳來了清脆的碎裂聲,接著,是更多東西和地面接觸后傳來的嘈雜聲音。
“桐寶,媽媽相信你,媽媽真的相信你,桐寶乖,咱們不喝水了啊,不喝了。”
“媽媽,為什么沒有人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我真的沒有吃藥,真的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陽性,難道檢測就不會出錯嗎?”
“媽媽,我想回家了。”
“魔都不好,我不喜歡魔都,我想去川省去,我想看大熊貓,我不要待在魔都了。”
“好,我們不待魔都,媽媽帶你回媽媽的家,媽媽帶你回去看大熊貓。”
門里的聲音漸漸小了,傳出來的是川省當地的童謠。
“胖娃胖嘟嘟,騎馬趕天府……”
“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去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