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去到歡迎會上,李諾霜才意識到,王興賢面臨的壓力原來遠超想象。
歡迎會上來的不止有市局的領導,游泳中心的主任以及泳隊現在的領隊也赫然在列。
今年亞運國內的目標是劍指奧運,賽前亮劍,目標是拿到20枚金牌以上,結果現在只有16枚,按理來說主任現在應該在給總局做交代才是。
居然會在這個所謂的歡迎會上見到他,看起來他和胡子豪背后的利益牽連也并不那么簡單。
怪不得,怪不得王興賢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想過去其他隊就職躲清閑,因為他躲不掉的。
雖然游泳在教練分配上是省隊話語權占主導的一個項目,但國家隊有時候也會跨隊指派教練,只是國家隊一般會尊重省隊的決定。
只要胡子豪認定了讓王興賢當自己的主管教練,按他現在和中心主任的關系,不管王興賢走到哪里都沒用。
王興賢確實快到退休的年紀了,他也不會去做這種無用功,畢竟換省隊對他而言,還涉及到退役待遇的問題。
會單獨把胡子豪帶走,已經是王興賢很為弟子們著想之后的結果了。
因為人比較多,所以包廂里坐了兩大桌,唯一沒退的大隊員姐姐加上組內的教練和助教三人坐領導那一桌,其他小隊員們坐另外一桌。
李諾霜全程專心干飯,頭都不帶抬的,但她沒想到里面居然還有她的事。
“霜霜?”
“霜霜先別吃了,湯教他們在叫你。”
坐李諾霜旁邊的人拍了拍專心干飯的李諾霜,提醒她往另外一桌看一眼,那邊的人都在等著她。
李諾霜心里有點不爽,但臉上不會表現出來,她現在還只是個小運動員,做出不當行為有一萬種不同的死法等著她去選擇。
羽翼未豐的時候氣憤這種情緒是不應該有的,該當孫子還是得當孫子。
但有一點好處是,她現在是貨真價實的九歲半小孩兒,聽不懂大人說話,那可太正常了吧。
李諾霜準備過去以后直接進入疑問三連模式,啊?啥?干啥呀?
擦了一下嘴巴,李諾霜走到湯飛和金意娩兩個人的位置中間:“湯教,你叫我?”
湯飛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先讓李諾霜挨個領導打了招呼,然后才囑咐了一句:“領導們想聽聽你學習游泳以來的經歷,你也別害怕,照實說就好。”
隨后湯飛又替她提前打了預防針:“這孩子家里情況比較特殊一點,所以養成了個不愛說話的性子,又內向又怕人,她有什么說得不對的地方,還希望各位領導多多包涵,別跟她一個孩子計較。”
胡子豪表情有些不耐:“你挺耽誤時間,說這么多廢話干嘛。”
湯飛都給她鋪墊好了,按兩個人這段時間內培養出來的默契,李諾霜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么表現。
在胡子豪說話的時候她直接伸手拉住金意娩的的衣角,然后整個人往她身后縮。
金意娩雖然不知道師兄師妹這是在打什么啞謎,但她還是很配合地轉過身來拍拍李諾霜的背。
胡子豪的語氣就跟審犯人一樣:“哪年練的游泳。”
李諾霜背在身后的另外一只手又偷偷掐了自己的腰一把,感覺來得很快,沒到半分鐘她眼眶子就紅了。
王興賢給自己添了杯茶,不咸不淡地作證了一下湯飛的話:“這孩子膽比較小,帶她這么久我都一句重話沒說。”
確實是一句重話沒說,就李諾霜現在這個一點就透的表現,難道還需要說什么重話嗎?
“霜霜,別害怕,這個是以后會在組里訓練的哥哥,只是聽說你蛙泳練得不錯,所以想了解一下你。”
“是不是摘下泳帽以后你就不太對得上臉了?這是那天我們一起看比賽的100蛙比賽的那個。”
湯飛笑得非常地和藹,就像一個在哄孩子的爹,對著李諾霜循循善誘。
李諾霜撇撇嘴,營造出一種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你告訴這個哥哥,你是哪年學的游泳,你肯定還記得的嘛。”
李諾霜從湯飛表情里接受到了信息,這段戲到這也就差不多,再演就太過了。
“六歲。”
“一開始學蛙泳學的哪種?”
可以,終于到她的三不知標準答案可以套模板驚醒回答的時候了。
“不知道呀。”
胡子豪當時就有點暴,李諾霜又往金意娩身后面縮了一下,金意娩現在也差不多回過味來了,也幫著打圓場。
“霜霜是分不清蛙泳現在有哪幾種,我跟霜霜一樣大的時候就是教練怎么說我怎么游的,這什么平式高航式我們哪分得清,就知道都是蛙泳。”
“聽說你蛙泳動作學得很快,還能指導其他運動員的動作?”
“不是指導。”
“他們不對,我游得對,我讓他們改正。”
誰特么的天天在這搞傳聞,居然在國外的胡子豪都能聽說,是想讓她死是吧。
還好她不怎么跟同齡運動員講原理,呂秋松跟湯飛應該不至于出賣她。
在場的那個之前給李諾霜頒過獎的領導來了興趣:“小姑娘,你怎么就知道你是對的呢,你不怕是你游錯了嗎?”
李諾霜沖這個領導露出一個笑:“我之前見過您的呀。”
“您給我頒過獎。”
“是嘛。”領導當時就很滿足,看看咱這個親和力,給一小孩兒頒過獎能讓小孩兒看到他以后就不哭了,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只能說明他的光芒太耀眼。
“那你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呢?”
“可以的呀。”
“我游得快,教練夸我標準,所以我是對的。”
“如果我游得不對,教練為什么要夸我呢?”
“是不是嘛湯教。”
湯飛沒怎么聽過李諾霜這么說話,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但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差點沒給他憋死。
“嗯嗯嗯,挺對挺對。”
又問了一堆有的沒的技術上的試探,李諾霜差不多都給混了過去,問就是不知道,問就是甭管怎么的我游得快就是我對。
收尾的是她現場做了現在她自己在使用的蛙泳技術的陸上模擬。
這個過程其實有點屈辱的,一群人站在干岸上看你表演,關心她的人狠急切地想叫停,但有人偏要讓她一組一組地往下做
市局里來的一些領導對游泳技術不感興趣,來這里只是為了給胡子豪撐個場子。
李諾霜在胡子豪的要求下一組一組地做動作的時候,他們就在桌子面前吃著飯后水果,飯后煙飄到了李諾霜的頭頂上,嗆得她有些想咳嗽。
在這個時間里,人不是人,是馬戲團里被牽著繩子的那個猴。
李諾霜深深的把這種感覺記在了心里,深深地給胡子豪記了一筆。
胡子豪應該是被她搪塞得很不爽,所以想在這個環節磨一磨她的性子,他原本的計劃是讓她直接做夠一個陸上模擬的時間,但三分鐘后王興賢直接叫了停。
“行了,霜霜起來吧。”
“王指導,我覺得這個小師妹動作很不錯,想跟她好好請教請教。”
“年后的話,不如讓她隨隊外訓吧,也是給她一個出去見世面的機會。”
王興賢并不買賬:“她不是蛙泳主項。”
“王指導,我看她游得挺好的啊,說不定就是咱們下一代蛙后呢,您好好培養培養啊。”
王興賢直接把茶杯扣在了桌子上的玻璃轉盤上,瓷器和玻璃的脆響發出一聲老大的脆響。
“李主任,您可都看見了吧。”
“我王興賢在國家隊待了也有二十多年,自認為也是培養過幾個世界冠軍,多少算是對游泳事業做出過一點貢獻的資深教練。”
“我有我自己的一套帶教的方法,您現在給我安排一個要指揮教練的隊員過來,我的執教內容誰來保障?”
“要是執教效果不好,是怪我王興賢年紀大了落后時代,還是怪有的人妄尊自大不把教練放在眼里?”
在場的領導既意外王興賢會當堂拍桌,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他王興賢也是在市里和游泳中心都拍過桌子的人,今天在飯桌上拍個桌子好像也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
另外一方面,他們也覺得胡子豪破事確實有點多了,大家都是老江湖了,都看得出來胡子豪這是在搞東風壓倒西風那一套。
可你也不想想王興賢跟其他人能一樣嗎,你一方面圖人家的技術指導非要進人家的組,一方面又要下人家的面子好讓人家以后都按你的想法來辦事,這可能嗎?
要不是你有個好爹,你爹上上下下替你關照打點了不少,誰來陪你這大少爺唱戲。
個比體育口就是忒尼瑪的麻煩,趁早調城建管蓋房子去。
李諾霜起身以后就一直咳嗽,誰特么剛吃完飯做蛙泳的動作模擬啊,蛙泳本身就要核心發力,吃完飯按板凳上壓得她肚子生疼。
惡心人是吧,在這惡心人是吧,那就別怪我也惡心你。
她起身以后就直接蹲地上干嘔,金意娩真不知道她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立馬關切得過來陪她一起蹲下。
“霜霜,你怎么了霜霜?”
干嘔這個事情,只要你堅持嘔,總能嘔出來一點真的想嘔吐的意思,加上這包廂里被幾個抽煙得搞得空氣也很不流通,本身就挺嗆人的。
李諾霜也不馬上回話,蹲地上一邊嘔一邊哭一邊咳嗽,看架勢反正挺嚇人。
湯飛一開始差點被她嚇到,畢竟李諾霜哭得都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那意思了。
這后來想起來李諾霜是疼痛敏感度特別高,她自己不覺得疼,但是生理上的淚水根本止不住。
就知道這小孩兒雞賊。
但他也很快過來一塊蹲下了:“是不是剛才模擬的時候壓到肚子了?”
“這蛙泳本來就要核心發力,剛吃完飯壓那小板凳上怎么行?”
“你自己也是,我說了多少次了,晚飯不允許吃太多,你今天吃了幾碗飯?我都看到你添飯添了四五次,你那一桌的饅頭也是有半盤子進了你的肚子吧。”
“下次在被我抓到你晚飯吃這么多,我真打你你信不信,太不省心了你這孩子。”
“意娩,你給她抱出去,帶她先回宿舍吧,路上要是看到有什么賣橘子檸檬的給她買一個,她應該是那一下勁上來了有點反胃。”
金意娩也早就想溜了,聽到湯飛這話簡直如蒙大赦,直接抱起地上的李諾霜就像走,走出去兩步才想起來要說。
“師父,要不我就先帶霜霜回去了?”
還沒走到門口,胡子豪又說話了:“這么嬌貴嗎?”
“這練體育課不能吃不了苦啊,要我說,這驕嬌氣還是早點磨干凈比較好,不然以后可沒什么作為。”
如果是真的百分百純演,李諾霜覺得自己這會兒肯定哭不下去了。
心思還挺獨,當著領導的面給她蓋章不堪大任是吧。
狗東西,老娘真的記住你了。
但她不是純演,眼淚本來就是真的,她只是放大了自己的情緒而已。
王興賢今天這頓飯吃得也很不爽,作為一個要退休的老教練,他也不需要忍。
他當場就一個茶杯直接扔到了胡子豪的面前:“說夠了沒有。”
“按著一個九歲多的小孩兒反復立規矩顯你能了?”
“你十九歲了比她強到哪去了嗎?”
“李主任,這隊員我帶不了,非讓我帶,可以,我提前打辭職報告,我組里沒有這個奧運周期的重點培養人物,老頭子給年輕人讓位是應該的。”
“我走了,這國家隊教練的位置和市里的編制都可以能者居之。”
“我三高,病退我也符合規定。”
現在這情況,明顯就不適合包廂里其他的隊員們聽了,金意娩抱著李諾霜一馬當先,其他人都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包廂。
而湯飛,只能留在包廂,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