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的臉色有些浮腫,黑眼圈很大,一副縱欲過度……不,不對,他不可能是縱欲過度的樣子。</br> 可能是睡眠不足吧。</br> 張安世笑吟吟地道:“再過不久,你就要出海了,我也掛念著這事,鄧公公,咱們是一家人………”</br> 鄧健艱難地點頭,神情有些木訥。</br> 張安世隨即像變戲法一般,從懷里掏出了一疊的紙張來,道:“我有好東西給你,你看這個……這是海外的一些資料,還有這個……這個是海圖,這里還有水文的一些情況……這里……這是天下輿圖,此圖可厲害著呢,你曉得不曉得,咱們從泉州出發,一路過去,繞著走一圈,能回來……還有這個……這是季風和洋流的情況,季風懂不懂,洋流懂不懂?你掌握了這些,在那汪洋大海上,便可事半功倍了,到時候……你照著我這輿圖上走,順洋流和季風而下,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事,我也要和你好好交代。”</br> 鄧健看著張安世,這個時候,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這不是蓄謀已久,他鄧健就真的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br> 倒是張安世看他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終究不忍心,便道:“我來問你,咱們下西洋,是為了干啥?”</br> “自然是奉旨巡視西洋,招撫西洋諸國。”鄧健有氣無力地道。</br> 張安世此時變得認真起來,道:“錯了。”</br> “什么?”鄧健詫異地微微皺眉。</br> 張安世壓低聲音道:“咱們下西洋,是去搞錢。”</br> 鄧健:“……”</br> “錢你懂不懂?”</br> 鄧健便小雞啄米地點頭:“懂是懂一點。”</br> 張安世道:“我有一個錦囊,你拿了去,到時拆開就曉得,這里頭有搞錢的秘方,我實話告訴你,這是我姐夫秘密授意的……”</br> 張安世很神秘的樣子,左右張望。</br> 鄧健嚇了一跳:“殿下的密詔?”</br> 張安世道:“你知道就好,不能和別人說。”</br> 鄧健狐疑道:“為何殿下不和奴婢交代?”</br> 張安世便冷笑道:“這些話能亂說的嗎?姐夫可是太子,是儲君,是絕不能口里談錢的。”</br> 鄧健聽罷,覺得有理,便點頭道:“不錯,好的,奴婢懂了。”</br> “姐夫說了,事情辦不成,你也別回來了。”</br> 這話顯然很有殺傷力,鄧健打了個寒顫。</br> 張安世道:“還有一事,那三十船里,有一艘,我會讓人裝上滿滿一船的火藥,你要仔細一些,一定要嚴防明火,知道嗎?”</br> 整整一船……</br> 鄧健這回是渾身都抖了一抖。</br> 這時代的海船運載力是很驚人的。</br> 這一船是什么概念……</br> 張安世又道:“丘松那邊,已經在培訓炮手了,放心,這些你不必管。”</br> 鄧健直直地看著他道:“咱這聽著……這不是出海,好像是去打劫呢?”</br> 張安世臉色驟然變了,厲聲道:“胡說八道,我堂堂天朝上國,禮儀之邦,這打劫它叫打劫嗎?何況也沒叫你搶……主要還是做貿易。我們不一樣,不能干不教而誅那一套,若是我曉得你在外頭真做了強盜,我要罵你的。”</br> 鄧健:“……”</br> 下西洋的準備工作很多。</br> 需要采買大量的物資,還需要招募大量的船員和水手。</br> 這些事現在倒好辦。</br> 因為江南的絲綢以及糧食的價格都下跌了不少。</br> 至于瓷器,價格也下跌了好幾成。</br> 原因嘛,居然和八股筆談有很大的關系,各地的士紳瘋狂的內卷,大家拿出了存銀,殺的眼睛都紅了。</br> 如今不少人家存銀告罄,可對于士紳而言,沒了銀子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畢竟他們掌控了土地,只需變賣一些特產和糧食,自然就可以換來銀子了。</br> 可即便如此,張安世還是花費了足足七萬多兩銀子,采買了大量的物資,三十艘船,幾乎裝載得滿當當的。</br> 至于船員,則雇傭的乃是浙南和浙西,還有福建的山民,原因無他,這些人最狠。</br> 如果說江西人讀書起來將內卷發揮到了極致的話。</br> 那么這些山民,則是將好勇斗狠卷到了極致。</br> 因為人口眾多,可是山陵地帶土地卻是極少,在這等資源匱乏的情況之下,山民們往往以宗族為單位,進行長達數百年的械斗,而且械斗的規模很大,無論是亂世還是太平的時候,械斗也從來沒有休止過。</br> 常年的械斗,養成了這里的男丁們好勇斗狠和善于抱團的性格,因為不報團和不擅長好勇斗狠的人,基本上在那種地方已經絕戶了。</br> 這樣的人恰恰是最適合出海的,一方面在山里卷的實在太痛苦了,出海找出路謀生對他們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br> 另一方面,這些人夠狠,足夠應付海上的風險。</br> 張安世上奏上去。</br> 朱棣看過了奏疏,覺得奇怪,此時他正與徐輝祖下著棋,看過奏疏之后,不發一言地繼續下棋。</br> “陛下似乎悶悶不樂。”徐輝祖抬頭看朱棣一眼,關切地道。</br> 朱棣嘆道:“倒不是悶悶不樂,只是朕在想,為何正常的衛所士卒,張安世不抽調,卻心心念念要在浙西和浙南還有福建招募山民下海。”</br> 徐輝祖一愣,隨即就道:“山間小民,能應付海中的情況嗎?”</br> “是啊。”朱棣狐疑地道:“所以朕才覺得奇怪,這家伙……不知又是什么謀劃。”</br> 徐輝祖道:“聽聞他為陛下掙了不少銀子。”</br> 朱棣立即翻臉:“這是什么話,這是賣書,是傳授知識和學問,豈可用金銀來估量?這就好像……中山王當初傳授朕兵法,難道朕能說中山王賣朕行軍布陣之道嗎?”</br> 徐輝祖臉抽了抽,有話好好說,你說我爹做什么?</br> 朱棣隨即又笑著道:“當然,話說回來,銀子是掙了一點,怎么,你有什么指教?”</br> 徐輝祖道:“他年紀也不小了啊。”</br> 朱棣嘆道:“是啊,朕現在正在猶豫。”</br> “陛下在猶豫什么?”</br> 朱棣一臉為難地道:“丘福那廝,又來拜求,說是張安世不娶他的女兒,他便茶不思飯不想,只覺得人活著沒什么意思,朕看他消瘦了不少,心疼他。”</br> 徐輝祖:“……”</br> 朱棣看似隨意的樣子看向他道:“對此,你怎么看?”</br> 徐輝祖抬頭:“陛下,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吧,就算是買牲口,也不能誰出價高便賣誰,人要講信義。”</br> 朱棣眼里掠過了一絲得意,卻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糾結地道:“朕太難了!哎,還是從長計議吧,從長計議的好。再者說了,朕不能將張安世當牲口賣啊,他畢竟是朕的親戚,和朕也稱得上是知己,朕將他當寶貝一樣看待的,朕心疼他。”</br> 徐輝祖的臉又抽了抽,差一點想將手里的棋子直接朝朱棣的面門上摔過去,再豪氣地罵一聲入你娘。</br> 而在這殿外頭。</br> 一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很快又縮了回去。</br> 而后,這小腦袋的主人就一溜煙地往徐皇后的寢殿跑了。</br> “皇嫂,皇嫂,出事啦,出大事啦。”</br> 皇后徐氏近來身子好了許多,此時正在寢殿里悠閑地喝著茶,一聽聲音便曉得是伊王朱?。</br> 她輕輕蹙眉,埋怨道:“又怎么啦,冒冒失失的。”</br> 伊王朱?搖頭晃腦地道:“嫂嫂,皇兄要做王夫人呢。”</br> 徐氏聽的一頭霧水,皺眉道:“什么王夫人?你又胡說什么,待會兒陛下曉得,又要罰你。”</br> 伊王朱?有些害怕,卻又努力地挺起胸膛道:“方才臣弟親耳聽到,陛下對魏國公說,他將張安世當寶貝一樣看,不舍得讓他娶徐家的姑娘,張安世是賈寶玉,徐姑娘便是林妹妹,這壞人好事的,不就是王夫人嗎?我萬萬沒想到啊,皇兄……皇兄能有這樣的壞心思,我不答應他這樣干。”</br> 徐皇后:“……”</br> 徐皇后深吸一口氣,沉吟片刻道:”你再去打探。”</br> “好嘞。”伊王朱?興沖沖的,便又跑了。</br> 徐皇后側坐著,若有所思,心里權衡著什么。</br> 徐靜怡可是她的親侄女,現在這個樣子,自是非張安世不嫁的。</br> 據她所知,陛下對這門親事,也一直很是滿意的,卻不知這一次葫蘆里賣的什么藥。</br> 只可惜用不了多久。</br> 遠處便聽到伊王朱?的哀嚎,和朱棣的咆哮:“朕早看見你了,你這混賬東西,你上輩子做賊的嗎?滾蛋!”</br> …………</br> 國子監祭酒胡儼至翰林院公干,主要是到國史館里借書。</br> 今日和以往不一樣。</br> 以往翰林們聽到胡公來了,一個個都熱情的湊上來,噓寒問暖。</br> 胡儼的名聲很大,而且學問極好,是翰林們的楷模。</br> 可今日,國史館的幾個翰林,卻慵懶的樣子,很是敷衍。</br> 胡儼耐著性子,總算將想要找尋的十幾本書挑中了,于是抱著書,默默地離開。</br> 背后,有人竊竊私語:“胡公今日……”</br> “什么胡公,分明是投機取巧之輩,只怕是為了入閣,所以才想攀附東宮,如若不然,張安世那小賊,他怎么就夸得下口?”</br> “張安世他不是人……”一說到這個,便有人內心刺痛。</br> “我看胡公不像是這樣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br> “誤會?這天下皆知的事,能是誤會嗎?堂堂天下一等一的清流,竟做出這等事,實在是貽笑大方。”</br> “或許……可能只是看走了眼。”</br> “若是看走眼,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哼,要嘛是奸,要嘛是愚,這愚人與奸人有什么分別?”</br> 偶爾……胡儼總能從一些竊竊私語之中,聽到這些議論,他已習慣了,只能苦笑。</br> 他還聽說,夏原吉不許有人在戶部提及他胡儼的名字,那夏原吉心眼小,已將胡儼當做奸賊來看待了。</br> “老夫……”突的生出來的無名業火,又被澆滅。</br> 他還能如何呢?跟人解釋嗎?解釋不清了。</br> 一哭二鬧三上吊?他自認自己也干不出這等事。</br> 只能默默地承受,假裝聽不見,看不見了。</br> 他抱著書,此時身子微微有些佝僂。</br> 一旁,突的有人道:“胡公,我來幫你。”</br> 胡儼朝那人看去,卻是一個年輕的翰林,這個人他認得,是楊士奇。</br> 楊士奇一把搶過胡儼的書,抱在手里,口里道:“胡公應該帶個文吏來。”</br> 胡儼苦笑道:“不想勞煩別人罷了。”</br> 二人其實沒多少交情,所以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著,各有心思。</br> 尤其是楊士奇,他神情有些憔悴,抱著書,思緒又開始飄飛到了九霄云外。</br> 卻不知是不是地上有一塊石頭,楊士奇猝不及防的,猛地打了個趔趄。</br> 整個人隨著書摔在了地上。</br> 胡儼一看,先攙扶起楊士奇,才彎腰去揀書,一面道:“楊侍講啊,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老夫瞧你臉色不好,人生在世,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呢?這天底下,哪里有比自己的身體更緊要的事。”</br> 楊士奇一臉慚愧的樣子,也跟著揀書,見胡儼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他有些忍不住了,便道:“有一件事,下官想了足足一個多月,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糊涂。”</br> 胡儼聽罷,露出好為人師的樣子。</br> 不,他本來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老師。</br> 胡儼便道:“你說來無妨。”</br> 楊士奇帶著幾分為難道:“這……這里說話不方便吧。”</br> 胡儼笑著道:“你我又非受人矚目的人,能有什么妨礙呢?”</br> 說著,他苦笑,要知道,不久之前,即便是閣老,都敬重的稱他一聲胡公。</br> 楊士奇想了想,便道:“胡公的學問最是淵博,下官想要請教,這圣人教誨之中,讀書人應當如何獲取知識呢?”</br> “這個容易。”胡儼奇怪地看了楊士奇一眼,他覺得楊士奇不該問這種稀松平常的問題,倒是耐心地道:“《禮記·大學》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正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br> 隨即胡儼又道:“東漢的鄭玄言:所謂的致知,即是事物之來發生,隨人所知習性喜好。不過到了宋時的時候,大儒司馬光又將此知視為’抵御外物誘惑,而后知曉德行至道’,因而這格物致知,倒不如說是致德行之意。自然老夫對此,倒是與朱熹圣人相同,認為此言應當是窮究事物道理,致使知性通達至極之意。”</br> 胡儼笑道:“終究還是朱熹圣人更勝一籌,鄭玄所言,倒是頗受東漢和魏晉的玄學影響。司馬光之德行之說,又過于籠統,怕也不足為信。”</br> 楊士奇低頭,卻依舊愁眉不展的樣子。</br> 胡儼便奇怪道:“怎么,老夫回答得不滿意?”</br> “不不不。”楊士奇苦笑:“下官聽一人說了一番話,因此近日才愈發的糊涂了。”</br> “你說來聽聽。”</br> “心即理,知行合一!”</br> “哈哈……有趣,有趣。”胡儼笑了笑:“這是何人所言?”</br> 楊士奇卻是抿唇不語,他不敢說張安世,怕被人笑話。</br> 胡儼見他不言,便道:“你是入了癡,有時讀書是這樣的,老夫偶爾也會如此,只是許多話,乍聽之下似乎玄而又玄,實際上,其實也不過如此。”</br> 楊士奇很是真誠地作揖:“多謝胡公開解。”</br> “老夫去了,你不必再幫老夫搬書,老夫還沒老到連書都搬不動。”</br> “是。”</br> 胡儼搖搖頭,看著楊士奇,他突然發現,此人倒是頗有幾分意思,就是……人太癡了。</br> 當下,搬書回了國子監,剛剛在公房落座,書吏便奉來了茶盞。</br> 茶熱騰騰的,胡儼只捧在手里,想要慢慢地吹涼。</br> 可是猛地……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劃過。</br> 心即理……</br> 知行合一……</br> 這方才忽視的話,現在猛地涌入心頭,就好像一道閃電,五雷轟頂!</br> 啪……</br> 卻在他一顫的功夫,那滾燙的熱茶突然潑灑出來,胡儼猛地一摔,便將茶盞摔下去。</br> 那茶盞頓時摔了個粉碎。</br> 飛濺的瓷片,甚至濺至他的臉上,以至他臉上割破了一道口子,瞬間便有血珠冒了出來。</br> 書吏見狀,大驚失色,慌忙上前要幫胡儼擦拭。</br> 胡儼卻顧不得疼痛,只愣愣地看著地上的茶盞,突然怒吼道:“走開,走開!”</br> 書吏,忙道:“學生萬死。”</br> “出去,立即出去。”</br> “胡公,您不要緊吧。”</br> “不要管我!”胡儼厲聲大喝。</br> 這書吏從未見過胡公發這樣大的火氣,據說當初他被糞坑炸了,也不曾這般。</br> 書吏縮了縮脖子,只好道:“學生告退。”</br> 門被書吏關上了。</br> 胡儼還站在原地,不管臉上已滲出殷紅鮮血的口子。</br> 也沒有顧得上地上摔了個粉碎的茶盞。</br> 他猛地,陷入了沉思。</br> “心即理……”</br> “心即理……”</br> 口里呢喃著,他卻是抬頭,看著房梁,時而又低頭,人像無頭蒼蠅一樣,走了幾步,即使被案牘撞到,他也沒理會,又走幾步,卻是碰倒了燈架子。</br> 哐當,燈架子倒下。</br> 他沒去攙扶,也不理。</br> “不對,不對,不該如此……心若是理……那么格物致知何解?朱熹圣人怎會錯?不對,不對,一定是哪里錯了。”他忘我地喃喃自語。</br> “假若,假若心即理,那么知行合一……豈不是……豈不是……”</br> 猛地,一個又一個念頭涌入心頭。</br> 他有時渾身顫栗,可很快,卻又恢復了理智,忍不住低聲罵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怎么可能是如此,絕不可能。”</br> 他在公房里關了一夜。</br> 甚至沒有回家。</br> 直到次日的時候,書吏來到公房,打開門的時候,大吃一驚。</br> 只見這公房早已是一片狼藉,摔碎的茶盞,倒下的書架,丟棄得到處都是的書籍,還有潑了一地的墨。</br> 至于胡儼,此刻卻伏在案牘上,他正認真地翻著書,好像想從某些書中尋求答案的樣子。</br> 書吏忙上前:“胡公,這是……這是怎么了。”</br> 胡儼今日沒有發脾氣,而是很沉默,他眼里布滿了血絲,用疲憊地眼神看了書吏一眼。</br> 而后,他突然道:“心即理何解?”</br> 書吏思索了很久,最終搖頭道:“學生不知道。”</br> “知行合一呢?”</br> 書吏部依舊搖頭,苦笑道:“學生……覺得此意不通。”</br> “不通在何處?”</br> 書吏撓撓頭道:“圣人書里沒有這句話。”</br> “哈哈……”胡儼大笑,最后揮揮袖子道:“你下去吧,這里沒你的事了。”</br> 書吏卻是害怕出事,不敢走。</br> 而胡儼確實很快就不在乎書吏的存在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虛空,繼續喃喃念著:“此句不通,此句怎么會不通呢?我看此人學識太淺薄,哎,夏蟲不可語冰啊。”</br> 書吏:“……”</br> 其實這也是常理,這一句出現在明朝中葉,振聾發聵的話,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可以領悟的。</br> 那些門外漢聽了這些話,可能壓根不會注意。</br> 而像這些書吏,肚子里有一些墨水的人聽了去,也是一頭霧水。</br> 讀書更精通一些的,只怕也只是覺得還不錯。</br> 而到達了楊士奇的層次,則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味了。</br> 至于胡儼此等大儒中的大儒,這種博覽群書,對諸子百家都有涉獵,同時具有極高的文學造詣之人,這一句話所帶來的沖擊,卻不啻是一個百斤重的火藥包。</br> 似乎在此刻,一切的事都已不重要了。</br> 因為這短短一兩言,顛覆了胡儼的整個認知體系。</br> 他下意識的想要將這番話當做是笑話來看待。</br> 可是……內心深處,他又一次次的開始推翻了這個可笑的念頭。</br> 就好像搭積木一樣,這堆積起來的知識城堡,一次次被這句話推翻,而胡儼又拼了命的進行重建。</br> 推翻的次數越多,重建就變得更令人絕望。</br> 眼前好像有千重山,他邁步過去了。</br> “胡公,胡公……要不要吃點東西。”</br> “吃東西?”一臉頹廢的胡儼側目看這書吏。</br> 隨即搖頭。</br> “不吃。”胡儼一面說著,一面卻是站了起來,舉步就走。</br> 書吏擔心地道:“胡公往哪里去?”</br> “尋找答案。”</br> 胡儼毫不猶豫地道:“我要去求教。”</br> “求教?胡公……不會說笑吧,這天底下,誰有胡公的學問高啊。”</br> 胡儼聽罷,忍不住冷笑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你懂個什么?”</br> …………</br> 胡儼來到了京城的一處宅邸。</br> 來到這兒的時候,他居然顯得十分的恭謹。</br> 遞上了自己的名帖,門房進去通報之后,卻又回來:“我家先生說,不見客。”</br> 胡儼卻沒有邁動步子,依舊站在原地:“請告訴你家先生,有要事來訪,若是他不見,我便不走了。”</br> 門子奇怪的看了胡儼一眼,卻又飛快去了。</br> 終于,那門子來過來,道:“請進吧。”</br> 這是一個尋常的宅院,并不奢華,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br> 就在這么一個后宅里,卻是一個茅廬,茅廬里似乎坐著一人,用竹簾子隔開。</br> 里頭的人很平靜,道:“何事?”</br> “有一事請教。”</br> “堂堂胡公,也有解不開的疑惑嗎?”這個人似乎笑了起來。</br> 胡儼苦笑道:“說來慚愧,實在是學業不精。”</br> “你說說看吧。”</br> 胡儼深吸一口氣:“心即理何解?”</br> 頓了頓,胡儼又道:“知行合一,何解?”</br> 茅廬里的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br> 胡儼耐心的等待。</br> 良久茅廬里的人道:“不知道。”</br> “先生高才,怎么會不知道呢,若是連先生都不知道,那么……”</br> 茅廬的人突然破口大罵:“入你娘,你好歹毒的心!”</br> 胡儼:“……”</br> 這人繼續罵道:“老夫垂垂老矣,沒幾年好活了,一腳踏在棺材里,應該沒有遺憾的壽終正寢,你來和老夫說這個做什么?你這是想教老夫不得好死嗎?”</br> 胡儼:“……”</br> “快滾!”</br> “先生……”</br> 然后,胡儼失魂落魄,站起來,垂頭喪氣的走了。</br> 他身后,那人還在喋喋不休的罵:“入他娘的,這教老夫怎么活,老夫本還有三五年的壽數,這樣下去,壽數怕要少一半,這狗一般的東西!”</br> 胡儼:“……”</br> …………</br> 張安世拿了躺椅,讓人制了一柄大傘,躺椅就在大傘之下,又讓人去制了橘子汁,擱在一旁的小幾子上,愉快的躺著紋絲不動。</br> 偶爾,抬頭起來,看一眼遠處正在打地基的巨大建筑。</br> 他的心是充實而愉快的,監工的感覺真好。</br> 不知是誰成日勸退土木工程,做一個土木精英難道不好嗎?</br> 唯一美中不足,不過是這里沒有沙灘罷了。</br> 一旁,兩個相貌一般的侍女提著熱爐子,天氣有些寒,需要炭爐子取暖。</br> 張安世道:“瓜來!”</br> 一邊,張三已削好了一瓣瓜,擱在張安世的嘴邊。</br> 張安世啃了幾口:“不愧是溫泉附近長出來的瓜啊,味道不錯。”</br> ……</br> 推薦一本書:混在洪武當咸魚。</br> 附:下一章會在8月16號凌晨0點更新,本書起點首發,歡迎大家來起點APP閱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