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顧興祖的大名赫然就在眼前。</br> 而唯一的解釋……可能就是明初時期的高考……啊不，是明朝時期的科舉，實在只是剛剛起步階段。</br> 實在沒有卷的經驗了。</br> 甚至許多人……連八股文的文體，也只是在摸索的階段。</br> 尤其是各種的法門，還沒有總結出經驗。</br> 大家沒有武林秘籍，所以只能拼內功。</br> 張安世只聽到后頭……還在吵鬧。</br> 起初大家都在罵：“怎的又都是江西人?！?lt;/br> “一甲三名莫非盡又都是江西人？快看，天哪，二甲一二三四名也都是江西的。”</br> “我見這榜中，竟無幾個北人，偶有幾個，也都吊在后尾，這還給我們北籍讀書人活路嗎？”</br> 一通叫罵，突然卻有人道：“那名列第一的會元顧興祖是何人？”</br>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沒吭一句。</br> 這個人實在是聞所未聞。</br> 居然絕大多數人不知道此人的底細。</br> 此前也好像沒有什么文名。</br> 而顧興祖本人，則只覺得自己有些站不穩，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名字，腿已有些軟了。</br> 這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br> 名列第一……會元！</br> 張安世在旁開壞地大笑道：“哈哈，不得了，我家顧興祖得了第一了，北直隸籍顧興祖得了第一，第一??！”</br> 一旁的曾棨、周述、周孟簡幾個，雖然也都名列前茅，可此時，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br> 他們朝激動不已的張安世看過去。</br> 張安世卻已迎面而來，朝他們作揖道：“你們中了嗎？中了沒有？那是我教出來的，考的不怎樣好，只得了第一?！?lt;/br> 曾棨尷尬地扯出點笑。</br> 周述和周孟簡卻只搖頭。</br> “沒中嗎？”張安世道。</br> 曾棨只好苦著臉道：“中了?！?lt;/br> “不錯。”張安世道：“很厲害，從此以后，你便和我家顧興祖是同年了，你年紀比他長，你要多照顧他，記得我的名字，我叫張安世，承恩伯張安世的張，承恩伯張安世的世，承恩伯張……”</br> 聽到這里，曾棨色變。</br> 周遭的讀書人，都色變了。</br>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張安世的身上。</br> 曾棨下意識的道：“莫非是國子學正義堂博士，太子殿下妻弟的張安世？”</br> 張安世沒有想到，自己的博士文名居然比自己的爵位還要響亮，更樂了，笑道：“正是我，正是我……”</br> 曾棨幾個，更是臉上古怪得一時再說不出話。</br> 可這周遭看榜的讀書人卻頓時沸騰了。</br> 起初聽到名列第一的會元竟是北直隸籍的，一下子讓那些痛罵南人占據了榜單的北方士子啞口無言。</br> 是啊，人家北直隸籍的不也考了第一？</br> 若是這個時候，拿南北差異來說事，便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br> 至少堵住了許多人的嘴。</br> 這顧興祖，也算是給北籍之人揚眉吐氣了。</br> 可在短暫的平靜之后，又有人勃然大怒。</br> “不公，不公……這顧興祖乃鎮遠侯之孫。教授他讀書的……是張安世，張安世乃太子妻弟，太子殿下主持科舉，莫非泄題了嗎？”</br> 此言猶如驚雷。</br> 一下子將所有人的情緒都引燃了。</br> 一股說不清楚的憤怒，迅速在眾考生的內心之中蕩漾。</br> 遠處的角落里，一個人孑身站著，顯得與周遭的人格格不入。</br> 此人正是楊士奇。</br> 楊士奇雖然不認同張安世，可還是心系顧興祖，此番也向翰林院告假，特意趕來看榜。</br> 當看到榜首竟是顧興祖的時候，心中可謂是詫異無比。</br> 要知道，楊士奇可是連進士都沒有中的人，他曾因為不是進士出身而自慚形穢。</br> 可現在……顧興祖竟是金榜題名，竟為榜首。</br> 楊士奇心中大浪翻滾，驚駭得說不出話來。</br> 八股……是這樣作的？</br> 無所謂才情，更無所謂家學淵源，竟不過是解構八股，深究八股之法，每日做題、解題？</br> 他苦笑，隨即也為顧興祖高興起來。</br> 侯爵之子，當然可以不在乎金榜題名，可如果一個可以承襲侯爵的人還中了進士，甚至還名列榜首，那么他未來的前程，就定然不可限量。</br> 楊士奇正待要轉身，準備離開。</br> 可突然之間，人群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br> 這一下子，楊士奇駐足了，他心里有些擔心，張安世和顧興祖雖然爭取到了榜首，可是……也引發了眾怒。</br> 這該如何收場呢？</br> 可這里的所有人，哪里曉得，越是眾怒，張安世就越開心，這是加倍的快樂啊！</br> 他甚至察覺到，曾棨身后的幾個吉水縣才子，更是怒不可遏。</br> 畢竟如果沒有顧興祖，他們的名次都可前進一步，每一個名次的進步，對于自己的未來都有巨大的收益。</br> 連曾棨也露出了不悅之色。</br> 他上前，凜然道：“承恩伯，現在人人都言東宮泄題，所謂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還請承恩伯澄清一二?！?lt;/br> 讀書人就是厲害，尤其是似曾棨這樣優秀的讀書人。</br> 他質疑張安世，開口就是別人說，反正和他沒關系，可目標卻直指張安世。</br> 張安世抱手，卻大笑道：“你們指摘俺的姐夫，要謀反嗎？”</br> 這一句反問，氣焰囂張，曾棨等人色變，身子微微后退一步。</br> 丘松甚至齜牙咧嘴地取火藥包出來。</br> 可惜……他這火藥包威懾力還沒有張安世的嘴大。</br> 讀書人又不曉得這玩意是個啥，在無知之人跟前擺弄這玩意，是沒有人當回事的。</br> 張安世泰然自若地道：“不過，既然你們有所質疑，那再好不過了?！?lt;/br> 頓了一下，張安世便又道：“給我取筆墨紙硯來，我知道你們不服氣，我讓我這不成器的學生，當場做題便是了。”</br> “……”曾棨等人還未反應。</br> 其他人便鼓噪道：“且看看這會元有幾分成色?！?lt;/br> 一聽又要做題，顧興祖眼前一亮。</br> 他這幾日，成日被張安世或是朱勇幾個拉著炸魚、閑逛，無所事事。</br> 可他內心其實很苦悶，很不開心，總覺得人生之中，少了一點什么。</br> 這枯燥無味的玩樂，似乎并不能激起他的興趣。</br> 只有那種題做到了極致，那種攀登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峰，自己的潛力發揮到了極致，最終站到了山峰上，哪怕那種感覺，只是剎那之間，也令顧興祖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爽感。</br> 此時，只見張安世道：“今日誰走誰是孫子，都別走，讓你們開開眼?！?lt;/br> 有不少的讀書人駐足，不得不捏著鼻子站著，讀書人要面子的，不想做孫子。</br> 曾棨等人，更是驚疑不定，他們彼此交換眼神，此時更是腳下生了釘子，死也不肯走了。</br> 于是有人抬了一張長桌來，又有人去取來了筆墨紙硯。</br> 張安世從容不迫地大呼道：“誰來出題，你們尋個人來出題。”</br> “我來！”曾棨挺身而出。</br> 他乃吉水才子，聲望很高，有他出面，誰也跳不出刺。</br> 張安世坦然無懼地看著他道：“你出?！?lt;/br> 曾棨踱了兩步，便道：“必也使無頌乎?！?lt;/br> 不是截題。</br> 可是……許多讀書人們聽了，都心里吸一口氣。</br> 這題也只有曾棨能想的出來了，此題頗難，至少比今科的考題難不少。</br> 顧興祖則是皺眉，露出老大不樂意的樣子。</br> 曾棨看著他的反應，微笑道：“怎么，顧會元為何不提筆？”</br> 顧興祖怏怏不樂地道：“題太容易了。”</br> 他做微積分的，對加減乘除實在提不起興趣。</br> 可眾人一聽，都不免驚愕，也有人冷笑著道：“怕是做不出吧?！?lt;/br> 曾棨臉色更是僵硬，說題太容易，這是質疑他的水平不行！</br> 倒是朱勇急了，給顧興祖腦殼一個爆栗子，罵罵咧咧道：“叫你做題便做題，你怎的這樣多事。”</br> 顧興祖噢了一聲，乖乖地提筆，蘸墨。</br> 稍稍一想，便開始從容下筆。</br> 見他這個樣子，所有人又看得驚呆了。</br> 這么快就下筆？</br> 大家做題的時候，往往需要反復斟酌，一場考試假如是兩個時辰，那么至少有一個時辰是打腹稿的。</br> 曾棨臉色凝重，走上前去，一面看著顧興祖寫下的破題，一面念道：“訟有待聽而自服者，為政者實使之然也?！?lt;/br> 此句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br> 這個破題，不但快，而且與題相互呼應。</br> 當然，最重要的是，此句完全合乎了四書五經。</br> 這才是最重要的，歷史上有無數有才情的人，可往往卻多在科舉之中名落孫山，根本原因就在于，所謂的八股，本質是代圣人立言。</br> 也就是說，你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是一只鸚鵡，不斷的闡述圣人的觀點而已。</br> 許多人驚呼，不少人暗暗低頭，心里想，倘若是自己，破題有比得上此人嗎？</br> 何況這個顧興祖即興作文，其才思真是可怖。</br> 這時，只見顧興祖又下筆，曾棨念道：“夫曰無訟，自下言之也，曰使無訟，自上言之也，此亦我夫子所心翼之者耳?！?lt;/br> 承題一出，再沒有人懷疑了，只有無數嘖嘖稱奇的聲音。</br> 這他娘的是天才，這個承題，老道到了極點，此意為：所謂沒有訴訟，是從老百姓的角度講的，說讓訴訟不存在，是從當政者的角度來看待的，這也是孔圣人所期待的境界。</br> 因為這道題最難之處就在于，圣人是希望以德治國。</br> 訴訟是現實，德治是圣人的期望。</br> 兩者有沖突，有矛盾。</br> 若是直接無視現實，只鼓吹圣人之言，難免顯得迂腐。</br> 可要是尊重現實，又讓孔圣人鼓吹的德治難以自圓其說。</br> 于是乎，這個承題直接從百姓、當政者、孔圣人三者的角度進行剖析，承接了破題，巧妙而且對仗工整。</br> 曾棨在念的過程，其實臉色也已變了。</br> 他繼續念誦。</br> 越念誦，臉色越怪異。</br> 他自信自己完全可以做出這樣的文章，甚至可能做的比這篇文章要好。</br> 可是……絕沒有顧興祖下筆成章的本事。</br> 等念到了一半，曾棨的臉不自然地帶著幾分紅，突然不再念了，一臉慚愧地朝顧興祖拱手作揖：“顧同年高才，曾某慚愧之至，這廂有禮?！?lt;/br> 其余人只是目瞪口呆。</br> 顧興祖搶去的可是曾棨的第一，如今連曾棨也服氣了，誰又敢說三道四？</br> 于是……大家索然無味。</br> 想罵點什么，發現好像也沒啥可罵的。</br> 考官們舞弊？</br> 不存在的，這不是現場檢驗了？</br> 這人是有真水平。</br> 南方讀書人占據了大量的名額，尤其是第二名到第七名都被江西讀書人占去了，可第一名卻是北直隸籍的人，還能咋說？</br> 只能說技不如人。</br> 張安世叉手，哈哈大笑地道：“曾同學也考的很好，能中第二，也教人欽佩。我實不相瞞，我這學生，沒什么本事……從前一直都在正義堂里讀書，數月之前，連文章都做不全?！?lt;/br> 曾棨等人大驚失色。</br> 數月功夫……就脫胎換骨嗎？</br> 太可怕了！</br> 讀書人們也鴉雀無聲，只覺得今日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br> 張安世道：“都多虧了我的教導，師者，授業解惑者也，我很慚愧，平日里花在顧興祖身上的時間太少。”</br> “……”</br> 大家沒耐心聽了，這種吹噓之言，讓人心里只有煩惱。</br> 可張安世卻津津有味地道：“不過幸好，他還算是刻苦，總算沒有枉費我的苦心，到底還是學到了我三四分的本事?！?lt;/br> “嚯……”</br> 大家已經分不清，這吹噓的成分有多少了。</br> 只見張安世繼續道：“不過嘛，我這幾日，將我的八股心得，修了一部書，此書名叫‘張安世八股筆談’，現如今已上了各處的書鋪，里頭都是我對八股的一些心得，耗費了我大量的心血，都是一些淺薄見識，只怕要讓大家見笑啦。好啦，好啦，都讓一讓，讓一讓……”</br> 說罷，在所有復雜的目光之下，張安世等人……揚長而去。</br> …………</br> 顧家。</br> 此時此刻。</br> 幾個都督提著一壇老酒，登門造訪。</br> 顧成聽聞，連忙親自迎接。</br> 當初大家都是熟識的，顧成從前還是開國功臣，只是此后投降了朱棣，又成了靖難功臣，因而和魏國公徐輝祖，也算是老相識。</br> 大家落座后。</br> “啥也別說，喝酒?！敝炷苄ξ牡?。</br> 幾盞酒下肚。</br> 話便多了。</br> 朱能拍拍顧成的肩道：“俺們都曉得，你孫兒參加科舉了，俺想說，堂堂鎮遠侯之孫，將來自有爵位繼承，科舉算個什么東西。老顧啊，你比俺年長，咱們不稀這什么狗屁進士，你別往心里去?！?lt;/br> 顧成有點懵：“啥……啥意思……”</br> 丘福嘆口氣，一臉遺憾地道：“沒啥，沒啥，他就是這個樣子，喜歡亂說話，一喝酒就犯渾?！?lt;/br> 顧成反而心驚膽戰起來，不由道：“你們咋好像話里有話，有話就說啊，不說，俺心里瘆得慌?！?lt;/br> 丘福便道：“也沒什么，只是聽說，你孫兒為了會試的事，都哭了，哎……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那些什么博士……非要他會試，這不是開玩笑嗎？咱們什么人，是將門！將門子弟，和讀書人湊什么熱鬧！”</br> “老顧，你別往心里去，其實會試就這么一回事，誰稀罕去考，咱們子孫都不是讀書的料，入他娘的……我可有言在先，這定是張安世的餿主意，你是曉得俺兒子的，俺兒子那么傻，想不出這樣狗屁倒灶的事。”</br> 顧成：“……”</br> “對對對?！敝炷芤策B忙趁機道：“俺兒子也想不出，你看看俺就知道，俺都這么傻了，俺兒子還能好到哪里去，咱們有言在先哪，這冤有頭債有主……”</br> 魏國公徐輝祖聽罷，心里不舒服，鄙視地看了一眼朱能和丘福，便低頭喝悶酒。</br> 顧成臉色很不好看，怎么感覺這些人是故意來戳心窩子的？</br> 他道：“俺孫兒……很努力?！?lt;/br> “是是是，曉得他努力，是個好孩子?！敝炷艿馈?lt;/br> 顧成嘆息道：“考不上……肯定是考不上的，可是有志氣。”</br> “對對對。”丘福和朱能都一拍大腿：“有志氣，有志氣，男兒就要有志氣，所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lt;/br> “不過，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說不準，他運氣好……真僥幸中了呢？”顧成帶著幾許期望，小心翼翼地道。</br> 朱能眼珠子一瞪：“憑他？”</br> 丘福壓壓手：“朱老弟，你別這樣說，老顧心系自己的孫兒，這也情有可原嘛，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孫有出息呢？”</br> “不過老顧啊……不是俺說，你孫兒考試時都要哭著喊著做不了題，這會試是那些寒窗苦讀了十數年的讀書人干的事，你那孫兒，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再好好想想，仔細一些地想一想，可能嗎？”</br> 顧成聽罷，便再不吱聲了。</br> 他想過，沒可能。</br> 于是禁不住眼眶有些紅了：“俺也曉得……只是……平日里見他這樣刻苦，如今名落孫山，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哎……不說啦，不說啦，兒孫自有兒孫福。來，喝酒，喝酒，一醉方休?！?lt;/br> 眾人舉杯，盡都想著心事，各自無言，只是埋頭喝酒。</br> “鐺鐺鐺……”</br> 外頭突然傳來鑼響，熱鬧非凡的樣子。</br> 突然有門子跌跌撞撞地來，口里慌忙地道：“老爺，老爺……外頭有人……圍了咱們宅子?！?lt;/br> 顧成此時醉醺醺的，還未說話……</br> 朱能已罵罵咧咧：“他娘的，來者是誰？”</br> “是來報喜的，報喜的，孫少爺……孫少爺……他高中了！”</br> 酒桌上的幾人，先是猛地沉默了。</br> 短暫的沉默之后，顧成率先豁然而起：“高中？高中啥啦？”</br> “小的也不知道，都只說是來討喜錢的……老爺快去看看?！?lt;/br> 嗖的一下，那一員老將，便無影無蹤。</br> 只留下朱能幾個面面相覷。</br> 而后，這幾位也連忙離席，匆匆到前院去。</br> 此時，這前院的門，已開了。</br> 一窩蜂的人涌入進來。</br> 為首的是應天府的差役，敲打著銅鑼。</br> 后頭幾個幫閑，吹著跑調子的嗩吶。</br> 至于一路圍看來的百姓，就更不知多少了。</br> 每到放榜的時候，前去報喜都有利可圖，那高中的人家，就算再拮據，也舍得拿出錢來打賞。</br> 所以圍攏的人越來越多。</br> 顧成一過來，當面便有差役上前，手里拿著紅紙，高呼道：“恭喜，恭喜侯爺……”</br> 顧成帶著幾分戰戰兢兢地道：“恭……恭喜什么……何喜之有……”</br> 他是何等鎮定自若的人，即便是在沙場上，無數的刀光劍影，也不曾皺眉頭。</br> 可現在，卻心亂如麻。</br> “恭喜令孫顧興祖高中……”</br> 此言一出，顧成的身子有些支撐不住，雙腿開始像踩在棉花一樣。</br> 高……高中了。</br> “是……是嗎，我孫兒中了進士……這……這如何可能……”他哆嗦著嘴，嗓子發顫。</br> “千真萬確！”</br> “哈哈哈哈……”顧成開始大笑起來。</br> 一下子，胸脯突然挺直了。</br> 他覺得，這輩子值了，都值了，就算現在讓他死也甘愿。</br> 大明開國，還沒有勛臣子弟高中進士的先例，而他家孫兒，直接打破了這個記錄。</br>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這就意味著，自己的孫兒成了整個大明前無古人，可能也后無來者的勛臣楷模。</br> 他顧家……難道還怕沒有圣恩嗎？</br> 憑著這樣的家世和資歷，無論將來是封侯拜相，都是輕而易舉。</br> 顧成狂笑。</br> 這報喜的人還沒說完呢，急的不得了。</br> 后頭朱能幾個聽了，一個個瞠目結舌，老半天說不出話。</br> 那報喜之人繼續道：“侯爺……侯爺，令孫高中的乃是榜首……乃今科會元……”</br> “哈哈哈……”</br> 本還在狂笑的顧成，突然笑聲戛然而止。</br> 緊接著，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br> 朱能幾個，亦是一臉震驚，眼睛已經瞪得比銅鈴還大。</br> 顧成低聲呢喃道：“會元……會元……那是不是等于是首功？就像……開國的時候，李善長那般……”</br> 報喜之人道：“就是今科，再沒有人比令孫考得好的了，令孫技壓全天下的讀書人了?！?lt;/br> 噗通……</br> 顧成一下子栽倒在地。</br> “……”</br> 侯府亂成了一團。</br> 無數人驚叫。</br> 還好朱能專業，上前一把將顧成抓起來，直接用物理療法，左右開弓，啪啪兩個耳光。</br> 顧成總算醒了過來，隨即拼命咳嗽。</br> 而后：“哈哈哈哈哈……你們都聽見了吧，我孫兒乃是會元，我孫兒是會元，我打小就曉得他聰明，他爹還沒死的時候，也很聰明，天佑顧家，此乃吾兒在天有靈啊……”</br> 說罷，顧成又嚎啕大哭起來。</br> 哭過之后，顧成一轱轆翻身起來，此時，居然絲毫沒有侯爺的莊嚴，抓著人便道：“我孫兒是會元啦。對啦。對啦，虧得有張安世，虧得有張博士，張博士教導有方，教導有方啊，哈哈哈啊……”</br> 一旁的朱能忍不住咕噥道：“俺兒子也有功勞的……”</br> 不過這話，終究是酸溜溜的。</br> 丘福：“……”</br> 魏國公徐輝祖，臉上掠過了一絲不經意的喜色，他竟覺得自己的腰桿子，也直了不少。此時，可以俯瞰丘福、朱能，堂而皇之的投去鄙視的眼神。</br> “賞，都有重賞，來的都有賞，哈哈，來人，來人，給大家打賞，擺流水席，擺三條街的流水席，讓左右親鄰，都他娘的吃三天?！?lt;/br> 大哭之后，顧成叉手，大手一揮，豪氣干云：“要錢有何用，子孫有出息……這家業就敗不了，每人三兩銀子，重賞?！?lt;/br> 報喜之人聽罷，高興得不得了，這里真是來對了，去別人家報喜只是賞錢，這兒是直接給銀子。</br> 此時，顧成回頭，看丘福等人，笑道：“哈哈，今日老夫還有事，只怕就招呼不了諸位兄弟啦，你們自便，自便?！?lt;/br> 丘福：“……”</br> 于是丘福幾人悻悻然地出了侯府，狼狽如喪家犬。</br> “啊呸。”朱能罵罵咧咧道：“早曉得，俺得告訴他，俺兒子也有功勞。我咋就這么傻，我是昏了頭啊！”</br> …………</br> 武樓里。</br> 此時，朱棣正在這里高坐著。</br> 太子朱高熾欠身坐在朱棣的下頭。</br> 想來湊熱鬧的漢王朱高煦卻只能站著，他有些委屈，父皇已經越來越對他輕視了。</br> 解縉四人清早已經來復旨。</br> 他們只能負責閱卷，圈定中榜之人，排定名次。</br> 此后就沒有他們的事了，因為為了公正，必須確?？脊僭诮野裰埃恢邪裾叩男彰?lt;/br> 所有圈定的卷子，都會由專門的人負責整理，而后制定出榜文張貼。</br> 解縉幾人，只曉得高中者的文章是哪一篇，現在卻還不知中榜者是誰。</br> 當然，他們現在很期待。</br> 在舉人們入京之前，他們便知道有不少同鄉中的優秀后輩們參加此次科舉。</br> 譬如曾棨，還有周述、周孟奇幾人，卻不知他們這幾人，能否金榜題名。</br> “榜文還未送來嗎？”朱棣顯然對于此次科舉，也頗為關心。</br> “陛下，榜文一出來，還未張貼之前，就會有專門的人火速送榜入宮，只是紫禁城距離貢院有一段路，只怕要耽誤一些時間?！苯饪N上前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