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風平浪靜了好幾日。
臨近年關, 前朝與后院都是最忙的時候,殿下與太子妃每日里忙團團轉,只怕是無暇顧及后院。玉笙前段時日著實有些心慌, 忐忑了好幾日見沒事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合歡殿的門關了三四日,之后流言蜚語的聲音也漸漸停了, 她這才讓人重新將門給打開。
“都讓一讓, 讓一讓。”遠遠兒, 人還沒進屋子,就聽見三七那著急忙慌的聲響。守門的小太監瞧見人靠近,手腳麻利兒的趕緊將簾子給掀開了。
寒風一吹,那厚重的簾子立馬攜來一股風, 冬日里一天比一天冷, 風也格外地大。三七縮著脖子, 連跑帶跳的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主子,您猜猜今日是什么?”
東宮的小廚房新來了做糕點的廚子,做出來的糕點可謂是一絕,就連玉笙這個向來不愛吃甜食的, 也極為地喜歡。
瞧見三七進來了,手中的戲折子也放了來:“快打開讓我瞧瞧。”
食盒一打來, 屋子里瞬間就飄著香, 精致的白玉碗中熱騰騰的還泛著熱氣, 三七顧不燙手, 雙手捧著連忙端出來。
“今日是糖蒸酥酪。”
玉碗放下來, 三七燙得直跺腳。雙手捂了捂耳朵, 又將書案的碗往玉笙那兒推:“主子您嘗嘗。好喝不好喝。”
糖蒸酥酪是用牛乳做的,奶白奶白上面還澆了一層淡淡的桂花露。
聞起來帶著一股清淡的香,吃起來軟糯糯的帶著一絲絲奶味。玉笙嘗了一口, 眼睛瞬間就亮了。她其實是喜愛吃糕點的,只是口味比旁人要淡一些。
平日里旁人吃正常適口的糕點在她吃起來便是有些偏甜了。
沒來東宮之前,在揚州月樓哪怕是在受嬤嬤喜歡,也終究是在人眼皮底。她不吃葷,只吃素,本就惹得不少的冷嘲熱諷。
久而久之,她也不愿被人說是沒眼色,不是必然的,實在忍受不了的,她便不再提。
“怎么樣?”三七站在身側,一臉的緊張:“這個合不合您的胃口。” 主子只吃素食,一到冬日里能吃便少,三七之前想盡了法子都無用,如今這糕點若是喜歡,起碼這個冬天日子也好過一些。
三七嘆了口氣,實在是有些心疼她們小姐,口腹之欲都享受不了,可想而知少了多少的樂趣。
“好喝。”玉笙接連喝了小半碗,這人做的糕點甜味對她來說正好,很是符合她的胃口。
三七站在身側,聽聞之后立即裂開嘴笑了:“主子您喜歡就好。”她做夢都想讓小主多吃一些,這個冬天可千萬別再瘦了。
剛吃過飯,玉笙喝了半碗便實在是喝不。
三七放下帕子一邊給她收拾著,一邊道:“也不知這恒親王殿下打哪兒尋來的人,倒是符合小主您的口味。”
這恒親王什么身份啊?手握兵權不說,陛與貴妃娘娘將他放在心尖尖兒上吧?連著他都來給是元承徽巴巴的送了個廚子來。
之前晉封一事元承徽本縮在屋子里不肯出來,如今因著恒親王這忽如其來的示好,元承徽的氣焰幾乎是翹到了天上。
玉笙拿起帕子拭了拭唇,邊道:“畢竟是懷了身孕的,如今我也算是沾了元承徽的光了。”她兩人因為晉封的事與元承徽鬧了個不愉快,如今倒是沒想到沾了元承徽的光。
揉了揉腦袋,玉笙這每日一份的糕點吃開始心虛。
她這番想著,可旁人卻是不這樣,三七收拾著食盒還未出去,元承徽那兒便是來了人。
來的是元承徽身側的貼身嬤嬤,身后帶著一隊手捧著托盤的小太監:“聽說玉良媛這幾日胃口不好,我們主子聽了關心,特意派奴才過來瞧瞧。”
元承徽是承徽之位,位分比玉笙要小一級,要說來看,應當是她親自來才是。
只如今,她剛好正在孕中。
玉笙皺了皺眉心,一句,那嬤嬤果然就道:“只可惜,我們主子懷著身孕不好動身,這才派奴婢過來代勞。”
“起來吧。”
話既然說到這里,玉笙再問下去,倒是顯得她強人所難了。
嬤嬤顯然是知道這個結果的,帶笑著起身,又道:“恒親王殿下前幾日給我們主子送了個廚子來。”這事沸沸揚揚的,東宮上無人不知。
玉笙剛還吃了那廚子做的糖蒸酥酪呢,捧著茶盞輕咳了一聲,掩飾住唇角的尷尬。
“主子正在孕中,算是吃什么都不香。”嬤嬤立在一側,微弓著身子恭敬著道:“這廚子的糕點做也當真是絕了。主子便想著玉良媛,說什么也要讓玉良媛來嘗嘗。”
話音落下,那嬤嬤便是拍手讓底的人上來。
來個小太監們一人手中端著個托盤,面擺著清一色的都是糕點。玉笙瞧見那一幕,眉心微微的擰了擰:“多謝你們主子了,便放那兒吧。”
那嬤嬤卻活像是沒聽見,走上前端著最前方的那碗糖蒸酥酪走了前。
“這碗糖蒸酥酪新來的廚子做最是拿手,玉良媛賞臉嘗嘗?”玉笙若是還不知道這嬤嬤過來是做什么的,那便是白活一遭。
可見的,是她沾了光,正主不樂意了。
捧著茶盞的手收緊,玉笙淡淡的掀開眼簾:“回去替本宮多謝你們主子一片好心,只不過本宮午膳吃有些多,如今有些積食倒是喝不了。”
那嬤嬤干笑兩聲,卻還是將糖蒸酥酪放在了玉笙的面前:“這……我們主子一片心意,玉良媛就算是不喜歡,好歹也嘗兩口……”
‘啪’的一聲輕響,玉笙直接將茶盞擱在了桌面上,三番兩次,這嬤嬤對她的話,活像是聽不見一樣:“本宮說讓你拿下去,你有多大的膽子,當本宮的話為耳旁風不成。”
平日里玉笙總是以笑示人,輕易不動怒,如今這驟然一火,嚇那嬤嬤腿一軟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奴……奴婢該死!”
“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
“滾去。”元承徽來了個下馬威,玉笙倒是不介意一巴掌打回去。
那嬤嬤嚇后背濕透,連忙往外就滾,玉笙瞥了人一眼:“站住!”嬤嬤一腳快跨出了門口,聽見這一聲硬生生兒的又給收了回去。
“本宮有些積食,這糕點既然元承徽喜歡,還是拿回去給你們主子吃吧。”
那嬤嬤臉色有些白,卻不敢違抗玉笙,雙手哆嗦著又帶了一群人垂頭喪氣地走了。
“活該!”見她們剛出門,三七便立即跺了跺腳:“小氣成這個樣子,還當我們稀罕不成?”玉笙擺手讓人別說了。
“本就是我們占了旁人的便宜。”三七便是不敢多嘴。
玉笙抬手撐著椅子起來:“隨我出去轉一圈吧。”她剛說了積食,總得要演一演。元承徽到底懷了孕,她總不好讓人抓住把柄。
寒冬的天,外面滿是風,玉笙許久沒出合歡殿,這次又是要做給旁人眼睛看的。便是哪里熱鬧往哪里走。
合歡殿門口,幾個宮女彎腰在寒風中打掃著,瞧見她出來幾個宮女連忙跪下:“奴婢們叩見玉良媛。”
“起來吧。”玉笙瞥了一眼,沒細看。自然沒察覺,其中一個宮女彎在地上的身子都開始細微地在打著顫。
玉簫看著來人身著一身蓮青色的雙面錦裙,外面披著一件玉色繡合歡的斗篷,清凌凌的一張臉籠在滾了一圈兒的白狐貍毛,巴掌大的一張臉清麗又嫵媚。
她單手捧著個鎏金的小手爐,一側扶著嬤嬤的胳膊。一左一右跟著兩個宮女,后面還有四個含胸低頭的小太監。
前前后后都有人護著,正浩浩蕩蕩的朝著她走來。
若不是之前見過,就這場面,還有……這個氣質,玉簫絕對認不出,這是與她一同長大的人。咬了咬舌尖,壓那要涌出口的苦澀。
自從恒親王帶她入宮,她都在這等了五六日了。恒親王將她領到內務府調.教了兩日,又趁著年關,內務府調了一批人來東宮幫忙,給她安排了個灑掃宮女的身份。
這是宮中最等的活兒,她這才瞞天過海打聽到了玉良媛在哪,日日守在合歡殿門口,等著人出來。
幾日下來,她的手都有繭子了,總算是瞧見了人。
玉簫搖了搖頭,趕緊將不對的情緒給壓了去,今日她好不容易見到人了,若是再不過去,不知下次是要等到何年何月。
她狠狠咬著牙,瞄準那雙穿著蜀錦的繡花鞋,等人靠近后二話不說沖了去:“玉良媛!”
她跪在地上擋住玉笙的路,怕人走了前一手抓住了她的腳。
“大膽!”玉笙嚇了一跳,她身后的小元子也立即沖上前,抬腳就要踹。玉簫嚇渾身顫抖,趕緊抬起頭:“玉……玉主子!”
她白生生的一張臉就跪在地上仰起臉抬起,正好對上玉笙垂著的目光。她那張臉毫無掩飾就落在玉笙的眼皮子底,對上了一雙漸漸瞪大的雙眼。
小元子一只腳眼看著就要落下去。她身側,三七也握緊了掌心,看了看面的人,又看了眼玉笙,嗓音里滿是懼怕:“主……主子。”
玉笙掐緊手心立即道:“住手!
玉簫提到嗓子眼的心徹底松了去,抓住玉笙腳的手也松開,跪下地上磕了個頭:“多……多謝玉主子。”
那日瞧見玉簫居然不是看走了眼,玉笙心口亂跳,劇烈的慌張。本該在揚州的人怎么如今在東宮?她嚇面色有些白,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嗓音才克制著沒有顫抖:“你這宮女弄臟了本宮的鞋子。”
捧著小手爐的手漸漸地收緊:“你起來,跟著本宮回去。”
她轉身就要往回走,玉簫跪在地上卻還是磕了頭:“奴婢攔著玉主子是知道前方有朵梅花開了。想讓玉主子前去瞧瞧。”
四周都是眼睛,玉笙將顫抖著的手藏在袖子中。
她看著地上那烏黑的旋,捉摸不透她如今的想法。卻是知道,若是旁人知曉了玉簫,后果不堪設想。
“好!”牙齒咬著舌尖,直到溢出了一絲血腥味,玉笙才垂眸看著地上的人,淡淡道:“恰好我素來喜歡梅花。”
跪在地上的玉簫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總算是成了!
東宮前院后院加起來大的要走上大半個時辰,直到玉簫將她越帶越遠,玉笙才站定住:“你要帶我去哪?”
前面就是靜心湖了,她跟恒親王約好了,只要她帶人過來,他那兒立馬就知道。
看著身后的人,玉簫渾身微微泛著顫意:“就在前面了。”她說完趕緊就走,生怕玉笙不跟。
玉笙想了想讓旁人在后面等著,只帶著三七過去。
三七自打瞧見玉簫之后,三魂七魄都丟了,牙齒都在輕顫。“你記住,若是她對你我不利,立馬將人打暈。”玉笙將手爐塞回三七的手中,后者立馬點了點頭。
這才算是回了些神。
玉簫帶她果然是去的靜心湖,玉笙對這處還算是熟悉,也知道這兒人少。她往四周看了一圈,見沒什么人才敢說話。
“你故意引我過來,是想做什么?”她看著面前的人,忍住心中的慌亂強迫自己鎮定起來。
玉簫來的實在是太過忽然,這是東宮,她本以為這輩子跟楊州,跟月樓的人再也不見面。
“是不是很害怕。”玉簫往四周轉了一圈,她并沒看見恒親王的身影,也并不知道人是不是在原地,但人她是帶來了。
掐緊手心,看著面前的玉笙,瞧見她這金尊玉貴的模樣,她仍是忍不住輕嗤了一聲:“怕被旁人發現,你之前的身份,是嗎?”
玉良緣,正三品,日后太子殿下的繼承皇位,她起碼也是個妃位!這些,她做夢都不敢想,月樓中的所有女人,只怕是誰都不敢想!
而如今,她呢,卻是什么都擁有了。
指握緊拳頭,玉簫渾身顫抖著,這才沒忍住地大喊了一聲 。
玉笙看著面前的人,眼中漸漸的升起一股寒意:“我是問你如何來的京城,如何進的東宮。”
“若是你今日費盡心機拉我過來是想說這個,那我可不奉陪了。”她說完轉身就走。
“站……站住。”玉簫瞧見她走了,這才嚇了一跳,她往四周看了一圈沒看見恒親王,但看見那湖面上的屋子里一處窗戶是開著的。
“我……我是跟賀公子一同來的。”
一句話說得玉笙徹底站住,玉簫心中慌亂,她又掃了一眼,瞧見那兒似乎是有人,她怕人看不清,盡量往湖邊空曠的方向走。
“他那時拿著八千兩過來贖你,你卻是走了個人去樓空。”玉笙面色有些白,說到底,她從一開始就利用了賀文軒。
想到這兒,玉簫仍然還是忍不住的心酸:“大雪的天,他就站在月樓門口足足等了你三天三夜。”她邊走邊往窗戶旁靠。
“我當時就在樓瞧著,看著他眼中的驚喜,變成了失望,最后硬生生的暈倒在雪地里。”
玉笙身子轉過頭,一刻卻是僵在了原地。
“后來,他是被抬了回去,半個月后賀府因貪污被抄,只留了他一人活著。”玉簫閉上眼睛,想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心口就開始絞痛,若是她猜不錯,賀文軒生病必然是跟玉笙有關。
“我知道了。”玉笙咬著牙,才強行忍住自己沒往湖面那兒看。
將喉嚨里的話咽了回去:“東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手心中幾乎要掐出印子,她對著玉蕭淡淡道:“無論你來的目的是什么,趁早回去的好。”
玉笙說完不等她反應,帶著三七飛快的就往回走。
“主子,怎么了……”等走出了背后那道視線,玉笙渾身顫抖著停。
她掐著三七的手往湖面中央看去:“有人,在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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