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叫做姜大的執法老幺，是個三十來歲，留著胡須的男子。</br> 除了胡須，他的模樣，長得其實沒有什么特色。</br> 甚至有點丑，有點兒憨包。</br> 這人笑不得，一笑就有點兒像是鄉下老農，有點兒土氣。</br> 不過好在小木匠從未見過他笑。</br> 他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刀，永遠都是那么鋒寒銳利。</br> 此刻，他出現了，雙手低垂，袖子遮住手掌，冷冷看著這邊，仿佛是一個過路客。</br> 但他真的是過路客么？</br> 當離小木匠最近的一名刀手，再一次朝著他揮舞長刀的時候，姜大的左手動了，沒有人瞧得見他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只見衣袖“啪”的一聲響，那刀手便慘叫一聲，長刀脫手而出。</br> 而他握刀的手，則是血肉模糊。</br> 剛才救下小木匠的人，果真便是這位執法老幺。</br> 小木匠死里逃生，又瞧見那人的長刀跌落，頓時又生出了幾分勇氣，飛身撲去，抓住了那人跌落的長刀，然后回身來擋。</br> 鐺、鐺、鐺……</br> 好幾把長刀劈落下來，那刀疤臉轉身過去，攔在了姜大的不遠處，另外幾人，則全力朝著小木匠進攻。</br> 很顯然，他們想要趁著姜大靠近之前，將小木匠給剁了，殺人滅口。</br> 然而拿了刀的小木匠，和不拿刀的小木匠，判若兩人。</br> 一個是獅子，一個是喵咪。</br> 長刀揮舞，原本狼狽逃竄的小子，此刻卻憑空多出了幾分悍勇之色，不但將對方的攻勢給守得嚴嚴實實，而且還反客為主，即便被重重圍困，居然還張牙舞爪，時不時展露殺機，完全沒有一點兒落入下風的自覺性。</br> 這便是“鎮壓黔靈刀法”，甭管你是一人，還是一百人，老子照樣要鎮壓你。</br> 就是這般氣概，誰來也白搭。</br> 頂多不過死。</br> 小木匠的悍勇，讓這幫臨時湊起來的追兵有些無所適從，而另外一邊，刀疤臉已然跟姜大交上了手。</br> 相比于這邊的混亂與生澀、爭勇斗狠，那兩人的戰斗則簡潔許多。</br> 刀疤臉是長刀，而姜大則是赤手空拳。</br> 乍一看，仿佛前者勝算很大，畢竟武經有言，“一寸長，一寸強”，只要拉開了足夠的距離，刀疤臉絕對是能夠占到上風的。</br> 但世事總有例外，那臉色冰冷，仿佛誰都欠他一百大洋的姜大，在刀鋒臨體的一瞬間，突然避開了那一下，甚至還貼著刀疤臉的變招走移，隨后他的右手開始出擊，仿佛出弓之箭，快得讓人驚詫。</br> 刀疤臉算是高手，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居然反應得過來，左手出擊，連著抵擋了幾下。</br> 卻聽到“啪、啪”幾聲響，刀疤臉擋了好幾下，但擋不住最后一記殺招，胸口被一拳打中，整個人如遭雷轟，后背的衣服頓時炸裂開來。</br> 隨后他身形一滯，而姜大已經將雙手纏在了他的脖子上，猛然一扭。</br> 各位，我這說書的嘴皮子吧嗒這么多，好像很繁瑣，但在當時旁人的眼中，卻只瞧見那刀疤臉長刀劈去，姜大錯身而過，緊接著雙龍盤根，就這么一擰，咔擦一下，那追兵之中，最厲害的刀疤臉，就這么嗝屁了。</br> 您說說，其余人瞧見這家伙猛成這樣，還有心思繼續搏命么？</br> 當然沒有。</br> 事實上，刀疤臉一死，其他人就跟沒了主心骨一樣，完全沒有繼續糾纏的想法，轉身就走。</br> 然而這些人膽氣已喪，銳氣盡失，轉身這么一走，那姜大就趁了心思，手中暗扣著的鵝卵石就這么“嗖、嗖、嗖”幾下，全部都打在了他們的后背心兒上。</br> 小木匠在旁邊，就聽到砰砰砰幾聲鼓響一般，緊接著那些窮兇極惡的追兵，全部都倒下了。</br> 場中就剩下三人，一個發飛石的姜大，一個抓緊長刀的小木匠，最后一個，卻是不遠處，一動也不敢動的黃老七。</br> 哦，還有一頭受驚了的牛，哞哞地叫著。</br> 你猜那黃老七為什么不敢動？</br> 他本就是渝城袍哥會出身的人，瞧見了姜大，自然知曉這執法老幺指哪打哪的手段，也知道最安全的，就是站著，啥也別做，不要讓這大哥感受到任何敵意。</br> 這才是活命之策。</br> 姜大出手，場間除了牛叫，一切寂靜，而隨后，姜大指著黃老七：“你，過來。”</br> 黃老七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沖著姜大喊道：“執法老幺。”</br> 袍哥會里面的人，關系很近的人在私底下，才叫姓名，而正式場合，叫職務更加能夠表現同門之情。</br> 黃老七這么一叫，姜大身上的煞氣減了一些。</br> 他面無表情地指著周遭一切，問道：“怎么回事？”</br> 那黃老七倒也狡猾，他指著小木匠說道：“我在城外碰到了甘墨兄弟，他非要讓我帶著他去找程五爺，說有重要消息，我沒辦法，只有將他藏在豆腐坊的牛車夾層里，沒想到半路碰到這幫人，一言不合就動手……”</br> 姜大點頭，看向了小木匠，而此時的小木匠正在瞧倒在地下的那幾人，發現他們已然氣絕身亡了。</br> 這個姜大，當真是個狠人，一出手便不留活口。</br> 等那人看過來的時候，小木匠剛要開口，卻瞧見站在姜大斜后方的黃老七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冷笑，趕忙大聲示警：“小心……”</br> “啊……”</br> 與小木匠一起出聲的，卻是黃老七。</br> 那家伙在姜大看向小木匠的時候，抽出了一把利刃，想要偷襲，眼看著那刀尖都要刺破姜大心臟，手腕卻給抓住，鐵箍一般緊，隨后姜大的手一用勁兒，黃老七的手腕頓時就碎裂，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br> 這時，那姜大方才轉過身去，平靜地說道：“你覺得，我為什么會這么巧地出現在這兒？”</br> 黃老七痛得渾身直抽抽，抽了一口冷氣，這才說道：“你，一直跟蹤我？”</br> 姜大緩聲說道：“程寒之死，多有蹊蹺，盡管那個魅族一門的爛貨一直不開口，但五爺卻知道，肯定有人在這中間穿針引線，而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你。”</br> 黃老七忍不住慘笑了一聲，說道：“唉，果然不愧是聞名渝城的程五爺，這都被他算計到了……”</br> 他說著話，突然間口中流出一股黑色鮮血，緊接著雙眼一翻，再也沒有氣息。</br> 姜大瞧見，伸手掰開了那家伙的嘴巴，瞧了一眼，頓時就惱了，惡狠狠地將那家伙的尸體朝地上猛然一摔，恨恨地罵道：“你個趴皮……”</br> 將人摔在地上之后，姜大還重重地踩了黃老七幾腳，這才看了小木匠一眼。</br> “各人自己保重。”</br> 他說了一句話，轉身就要走。</br> 小木匠趕忙喊住了他，姜大回過頭來，冷冷打量他：“還有啥事？”</br> 小木匠絲毫不繞圈子：“我要見程五爺。”</br> 姜大冷淡地回答：“他最近嘿忙，莫得空……”</br> 小木匠很堅持：“我找他真的有事。”</br> 姜大邁開步子，已經走遠了：“等以后有空了再說吧。”</br> 小木匠瞧見他完全不想理自己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了：“他之所以忙，是因為有人在謀算你們袍哥會吧？你難道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后搞鬼么？”</br> 殺手锏一出，果然有效，原本準備離開的姜大猛然扭頭過來，冷冷盯著小木匠，問：“誰？”</br> 小木匠卻沒有說出來，而是說道：“我只信得過程五爺，你帶我去見他。”</br> 姜大沉默了幾秒鐘，一顆鵝卵石從手中彈出，又伸手抓住，死死盯著他，緩聲說道：“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不過你最好不要撒謊，否則我會把你綁上石頭，沉到長江里面去的。”</br> 說完，他說道：“跟上吧。”</br> 姜大行走如飛，小木匠不敢怠慢，叫了虎皮肥貓，快步跟著，如此一前一后，差不多走了幾里路，又繞到了江邊來。</br> 那個冷著臉的家伙將手放在嘴里，猛然吹了一個唿哨，不多時，江灣子劃過了一條小船來。</br> 小木匠與姜大上了船，船夫不斷地搖著槳，朝著江心劃去。</br> 船上一片寧靜，姜大看著遠方，仿佛小木匠不存在一般，這氣氛如此凝重，弄得小木匠很是郁悶。</br> 更讓他感覺不對勁的，是船并沒有朝著城里去，而是去往下游處，瞧見這方向，他終于忍不住了，問道：“我們這是去哪兒？”</br> 姜大完全不搭理他，仿佛聽不到一樣。</br> 如此劃了一會兒，前方出現了一條兩層大船來，這邊劃了過去，搭了舢板，姜大帶著小木匠登了船。</br> 那大船有兩層甲板，非常寬闊，上了第一層甲板，小木匠發現這兒戒備森嚴，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十分嚴肅，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滿質疑。</br> 小木匠跟著姜大進了船艙，登上二層，然后被叫在一處小艙房里等著。</br>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他被叫進了二層甲板。</br> 走進去，他便瞧見了程五爺。</br> 程五爺精神很是疲倦，瞧見他，勉強笑了笑，說道：“我聽姜大說你要見我？”</br> 小木匠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地說道：“五爺，謀害程寒的幕后兇手，是那鬼面袍哥會的人……”</br> 他三言兩語，簡單說完，抬頭一看，卻發現程五爺完全沒有任何的反應。</br> 小木匠心中一跳。</br> 難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