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的熱情,讓小木匠在某一瞬間的時候,有點兒失神。</br> 之前過來對付程蘭亭的時候,小木匠心中是沒有半分的猶豫,因為從頭到尾,他都對程蘭亭這人有著十足的防范心,總感覺那家伙是個隱藏極深的偽君子,無論是最開始作為程五爺時,還是一番運作,當上了渝城袍哥會龍頭之后,這家伙都給他一種極為不真誠和算計的感覺。</br> 所以如果他與屈孟虎真的有殺父之仇,小木匠絕對不會手軟。</br> 但問題在于,如果在與程蘭亭爭斗的過程中,加入了程寒和陳龍這些人,那又該怎么辦呢?</br> 想到這個,小木匠終究還是有一些茫然無措。</br> 程蘭亭固然是人老成精的老狐貍,但無論是程寒,還是陳龍,這些下面的人對待小木匠,可都是用心結交,真誠相待的。</br> 到時候如果自己需要與兩者為敵,著實就有一點兒為難了。</br> 真的動手,自己未必能夠下得了狠手,但如果只對付程蘭亭,這些人又如何能夠讓他得逞?</br> 畢竟程蘭亭可是程寒的父親,以及陳龍最大的靠山和大腿……</br> 不過所有的疑慮,在一鍋熱氣騰騰的鐵鍋子端上來的時候,便全部都煙消云散了去。</br> 渝城火鍋最早又叫做“涮毛肚”,起源于明末清初的渝城嘉陵江畔、朝天門等碼頭船工纖夫的粗放餐飲方式,原料主要是最不值錢的牛毛肚、豬黃喉、鴨腸、牛血旺等物,因為方便快捷、美味便宜而流行。</br> 小木匠之前待在渝城的時候,曾經在路邊攤吃過,是那種小販挑著的九宮格,每人一個格子,想要吃什么,自己涮那一格就行,可以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圍在一起吃。</br> 不過陳龍帶著小木匠來的這一家則高檔許多,將火鍋這種街頭巷尾的美食移到了館子里來,從擔頭到桌上,泥爐依然,只將分格鐵盆換成了赤銅小鍋,鹵汁、蘸汁也改為由食客自行配合,食材則多了蔬菜與實打實的牛羊肉……</br> 當然,各種下水依舊,畢竟渝城人吃慣了這些,口味終究是改變不了了。</br> 陳龍請客,自然安排在店家臨江的二樓包廂里,他張羅著幫小木匠調好醬汁,隨后與小木匠鄭重其事地介紹著各種食物的吃法,比如說這個嫩毛肚只需要用筷子夾著,在滾沸的湯汁中涮個十秒鐘,正所謂“七上八下”,便可出鍋,不然時間久了,就變得難嚼,不再清脆;又比如鴨腸得“提三下擺三下”,絕對不能超過十秒鐘,這個時候的口感最爽脆;而這腌過的老肉片得多煮幾分鐘,不然入不了味……</br> 小木匠以前蹲路邊吃“熱八格”,哪有這么多的講究,邊下邊吃,熟了就好,而現在吃這個,認真規矩地按著陳龍指導的來,感覺味道也差不多,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br> 不過瞧見陳龍如此認真,小木匠也不好說什么,反而贊揚道:“果真不錯……”</br> 陳龍聽了,哈哈大笑,舉起旁邊的酒杯,說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來來來,十三兄弟,敬你一杯。”</br> 酒是清冽的姚子雪曲,也就是后世最為著名的五糧液,這酒味道香醇,好喝不上頭,是渝城上層社會最喜愛的名酒之一,小木匠與陳龍喝了一圈下來,忍不住夸贊道:“香氣悠久、味醇韻厚、入口甘美、入喉凈爽……好酒啊!”</br> 陳龍聽了,頗為得意,說道:“我拿來招待你的,自然是不錯的——只可惜這店家太摳門,不肯把他們家最好的酒拿出來,不管我怎么威逼利誘,哎……”</br> 小木匠問:“哦,還有更好的酒?”</br> 陳龍酒興很濃,忍不住說道:“對呀,也是產自敘州的,叫做‘酒神釀’,它跟大批量的姚子雪曲不一樣,只有一個酒坊出來,產量不高,但味道絕對醇厚,憑借著酒坊主人高明的調酒手段,將各味諧調,弄得恰到好處、酒味全面,有文人騷客曾言,說在這酒里面,能夠品味出人生——這話兒自然是吹噓的屁話,不過我有幸喝過一回,的確是回味無窮,堪稱人間絕品……”</br> 小木匠聽到陳龍將話題引到了屈孟虎父親屈天下這兒來,有點兒意外,吃不準對方僅僅只是在聊酒,還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意刺探于他。</br> 所以他也不敢亂接話,而是任由陳龍說著。</br> 好在陳龍聊了一會兒,頗為可惜地嘆了一口氣,說可惜那酒坊主人不知道得罪了誰,給山賊土匪殺人放火滅了去,而沒有了他親自的調味,從此酒神釀成了人間絕唱,各家珍藏,搞得有價無市了去……</br> 他嘆息過后,小木匠舉起酒杯來,說道:“別聊這些掃興之事,來,咱們走一個。”</br> 陳龍哈哈笑,然后說道:“對、對、對,咱們能再見面,當真是緣分,酒神釀我沒有,但新上市的姚子雪曲,我卻是管夠的,今天咱們是不醉不歸啊……“</br> 他豪氣地說著,兩人邊吃邊聊,推杯換盞,不亦樂乎。</br> 小木匠因為陳龍提及了屈天下之事,人變得務必小心,沒有敢直接問詢太多,生怕引起陳龍的注意,于是便聊起了陳龍當前的境況,而陳龍也沒有太多疑心,講了自己在渝城這幾年所做之事,又聊起了鬼面袍哥會現如今的境況之類的。</br> 不過他對于這些事情的態度并不熱衷,反而是對小木匠這些年的經歷很感興趣,特別是長白山下迎戰小東洋,陳龍更是反復問詢,想要聽一聽這里面的東西。</br> 小木匠不得不聊起了日本的修行者,告訴陳龍,日本修行界與國內不同,屬于一家獨大,他們國勢正隆,高手也層出不窮,但真正論最有本事的,那便只有一人。</br> 日本半神涼宮御。</br> 這個家伙到底有多厲害,小木匠并不知曉,但他的七個弟子,便已經是日本修行界的半壁江山。</br> 小木匠見過涼宮御的兩個弟子,武修羅山下半藏屬于絕對的戰斗狂人,當時倘若不是幽暝擺渡者仇林踏歌而至,將其帶走,只怕長白山下的那一戰,結局就要更改了,因為在場眾人,沒有一個能夠擋得住他的攻擊;至于人形虎松本菊次郎,此人雖然不及自己的師弟武修羅,但修為也是極為恐怖的,差點兒把他給弄死……</br> 聽到這些,陳龍不由得感慨起來,說沒想到小東洋那么小的一塊地盤,居然能夠誕生出這么多的高手來,只是不知我泱泱中華,是否有能夠與之匹敵的厲害人物。</br> 小木匠想了想,說道:“興許是有的……”</br> 他結合自己見識與所聞,聊起了茅山掌教虛清真人,又說了龍虎山的武丁真人,以及自己在塞外見過的那位一刀滅掉整隊騎兵的納蘭小山,以及他手中那驚艷的刀……m.</br> 小木匠沒有說自己與納蘭小山的關系,只是重點講了納蘭小山手中的刀法。</br> 陳龍聽了,忍不住說道:“納蘭小山我是沒有見過,但‘北小山,南抱劍’,與之齊名的韓抱劍,我卻是瞧見過的,此人的劍法,當真是世間獨一檔,若是他老人家出馬,說不定能夠與那涼宮御一戰呢……”</br> 哦?</br> 小木匠來了興趣,于是問道:“天下間還有這等高人?”</br> 陳龍聽小木匠胡吹海侃一番,當下也是忍不住心中的表達欲,開口說道:“那是自然,我跟你講,韓老前輩與咱們程龍頭關系莫逆,所以我也算認識,并且曾經瞧見過他出手——你可曾見過,一劍將整條河的河水都給斷流這種神乎其神的手段?韓老前輩便能夠使出來,我還親眼見過,簡直就是神乎其神,讓人嘆為觀止……”</br> 他大肆說著這些,小木匠忍不住又問了幾句,感覺到那個與自己外公齊名的韓抱劍,當真不是一個簡單角色,難怪連程蘭亭都需要抱緊此人大腿……</br> 他有種預感,這回他與屈孟虎過來尋仇,說不定就要與這樣的人物正面對上呢。</br> 只可惜,他散盡龍脈之后,雖然修為正在迅速增長,狀態也開始回溫,但是想要以此刻的修為,還是難以應付這世間頂尖的高手……</br> 小木匠心中有些戚戚然,不過隨即按捺住,然后試探性地問道:“不知道龍頭最近如何,他當年對我是真的不錯,我這次路過渝城,想著要是有機會的話,還是得去拜訪一下的;另外還有程寒……”</br> 陳龍有些意外地說道:“你還不知道么?”</br> 小木匠一臉茫然,說:“什么?”</br> 陳龍嘆了一口氣,說道:“龍頭生了重病,沒有在渝城呢,現如今正在鄉下休養著……”</br> 小木匠聽了,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嘆息道:“果真如此?到底是什么病啊?”</br> 他很是關切的樣子,而還沒等陳龍說話,這時門卻被敲響了,緊接著有一個男人推了門進來,瞧了里面一眼之后,又退了出去。</br> 小木匠有些錯愕,而這時陳龍卻站了起來。</br> 沒等小木匠弄清楚怎么回事,那門又被人推開了,隨后有一個人走了進來,開口說道:“不速之客,不知道兩位是否歡迎?”</br> 小木匠打眼一瞧,心中不由得苦笑起來。</br>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剛剛提到程寒,沒想到他立刻就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