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蘇慈興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小個子男人。</br> 那男人很是客氣，出門之后，卻是向蘇慈興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然后鄭重其事地對蘇慈興說道：“蘇先生，法國人的那批貨物就拜托您了……”</br> 蘇慈興滿面笑容，開口說道：“山本先生，放心，現在蘇家商行交由我來做主，一定會盡量優先向您供應?！?lt;/br> 被蘇慈興稱之為“山本先生”的小個子男聽到，又連著感謝了幾句。</br> 他瞧見旁邊站著的小木匠，便說道：“既然蘇先生您這兒有客人，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您忙，我先走了……”</br> 蘇慈興這時也瞧見了小木匠，眼神里立刻浮現出一抹厭惡的神情，不過他顯然不想讓這位山本先生知曉，很小心地隱藏起來，與他客氣兩句之后，對旁邊的職員說道：“阿華，你幫我送一下山本先生……”</br> 旁邊攔著小木匠的職員聽了，立刻送著山本先生下樓，而等樓下的腳步聲稍微走遠一些了，蘇慈興臉上堆積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得無蹤無影去。</br> 他死死地盯著小木匠，惡狠狠地說道：“姓甘的，你他媽的來這里干嘛？”</br> 蘇慈興在旁人眼中，是個儒雅隨和，風度翩翩的男人，似乎還有幾分書卷氣，再加上蘇家不錯的基因，讓他的模樣著實很是不錯。</br> 然而此刻他私底下的面孔，卻是雙目圓睜，滿腹怒火的樣子，著實有些面目可憎。</br> 小木匠沒有想到他今天就已經來到了蘇家商行，而且還與那個一看就知道是東洋人的家伙談起了生意來，當下也是心中發狠。</br> 他冷冷說道：“我懶得跟你吵嘴，告訴我，慈文小姐人在哪里？”</br> 蘇慈興暴跳如雷，指著小木匠的鼻子罵道：“你只不過是那個小賤人的面首而已，我蘇家的事情，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管？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來人幫我把這個吃軟飯的家伙給趕走去……”</br> 他指著小木匠怒聲罵著，旁邊的許二強看不過眼，走上來就要教訓那家伙，但小木匠卻攔住了他。</br> 他知曉蘇慈文是有計劃的，此刻讓蘇慈興在這兒逞威風，很有可能是計劃的一環。</br> 他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拉著許二強就離開了蘇家商行。</br> 兩人走得遠了一些，許二強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甘先生，那家伙這么囂張，你怎么能夠忍得??？我跟你說，雖說我們青幫跟他們蘇家關系不錯，但那都是沖著慈文小姐去的，就這個二世祖，誰會理睬他？”</br> 小木匠有些驚訝，問：“你認識這家伙？”</br> 許二強點頭說道：“當然，蘇家的大少爺，上海灘有名的敗家子，以前是幾個知名舞廳的豪客，胡亂撒錢的主兒，正經事沒怎么做，卻捧起了幾個紅角兒來，后來被他家母老虎追到上海灘來，給惡狠狠地削了一頓，現在就消停許多了……”</br> 小木匠笑了，說沒事，讓他先囂張一會兒，總有他哭的時候。</br> 他這邊說這話，瞧見一輛汽車停在了蘇家商行門口，那車卻是先前接送小木匠的那一輛。</br> 小木匠有些好奇，駐足打量了一眼，卻瞧見上面走下了一個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來。</br> 小木匠打量了那女人一眼，臉色立刻就變得難看起來。</br> 這穿著翠綠色的修身旗袍，開衩很高，而且頭上插著許多首飾，盛裝打扮過的女子，居然是劉小芽。</br> 是的，雖說她的妝容有些過于濃，但小木匠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來。</br> 她，怎么就跟蘇家大公子混到了一塊兒去？</br> 小木匠滿心疑惑，而旁邊的許二強則笑道：“看來蘇大少家里的母老虎沒空啊，不然他怎么有空勾搭紅玫瑰？”</br> 小木匠無語了：“你認識這女人？”</br> 許二強露出了男人都懂得的笑容來，嘿嘿說道：“南京路這半年來最出名的幾個舞女之一，怎么不認得？據說她舞技出眾，床技驚人，而且最有特色的，就是清純，很像女學生，讓好多人都打破頭呢……要說缺點，恐怕就是貴，讓她陪一晚，得我白干兩個月的活兒，所以也就是遠遠看一眼而已……”</br> 如果說先前蘇慈文的話語，小木匠還有一些將信將疑，那么許二強的這一番話語，直接讓小木匠有些無語了。</br> 他這才知道，自己是被劉小芽的“演技”給騙了去。</br> 想到這里，他多少也有一些汗顏，而這個時候，旁邊有人對他喊道：“甘先生，甘先生？”</br> 小木匠回頭，瞧見叫自己的人，卻是蘇家商行的職員小戴。</br> 他走了過來，左右打量一眼，然后將小木匠拉到了旁邊的小巷子里去，緊接著又頗為警惕地看著旁邊的許二強。</br> 小木匠跟他解釋道：“二強是杜先生的人。”</br> 小戴這才松了一口氣，對他說道：“潘經理交代過，說如果你來商行這里找人的話，讓我跟你說一聲，以后別來了，上面自有打算……”</br> 小木匠問：“我剛才瞧見蘇慈興在跟日本人談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br> 小戴說道：“蘇大少支走了潘經理，想要帶著人接管咱們這家商行，并且把我們的貨給截胡，給日本人用，不過潘經理之前就留了心眼，將賬目給平了，這家伙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貨，所以就把潘經理給開了，然后出高價懸賞，讓我們下面這幫辦事的人給他提供消息……“</br> 小木匠問：“什么貨？”</br> 小戴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個，嘿嘿，我也不是很清楚……”</br> 很顯然，這人的嘴也是很嚴的，小木匠沒有逼問，而是問起另外一件事情：“蘇大少買到千金馬骨了么？”</br> 小戴一臉自信，說道：“我們商行的這幫人，都是跟著慈文小姐摸爬滾打起來的，而且慈文小姐對我們著實不錯，不光是我們，就連我們的家人，也幫忙安排妥當，誰家有事，她絕對第一個到——這樣的老板，你說我們會有人當叛徒么？”</br> 小木匠問完，沒有再與小戴多聊，說道：“你出來也挺冒險的，先回去吧，我也會杜公館去了?！?lt;/br> 小戴點頭，與小木匠又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才離開。</br> 小戴離開之后，許二強瞧見小木匠情緒有些不太高，小心翼翼地問道：“甘先生，咱們……現在回杜公館么？”</br> 小木匠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來上海灘一段時間了，都沒有吃過這兒特別正宗的特色菜，有什么推薦的么？我們下館子去，我請你……”</br> 許二強猶豫了一下，對他說道：“甘先生，正宗的本幫菜館子呢，都特別的貴，像我這樣跑腿打雜的，哪里有機會吃那些？您若是真的喜歡，我們回公館里去，讓杜先生的廚子給您做——那位大廚以前是做本幫菜最好的酒樓廚師，后來杜先生喜歡，就把他招進了公館來……”</br> 小木匠瞧見他一臉緊張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說道：“那好，我問你，你平常喜歡吃些啥？”</br> 許二強說道：“我啊，就喜歡吃點兒家鄉菜，出來這么多年了，就忘不了那一口。”</br> 小木匠問：“你是哪里人？”</br> 許二強說道：“我是滄州的——您正要嘗，我倒是知道一個小館子，那兒的味道很正……”</br> 小木匠點頭，說好。</br> 兩人離開了繁華的南京路，來到租界邊緣的一處貧民區，許二強對這兒輕車熟路，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來到了一家油膩膩的蒼蠅館子前。</br> 他小心地問小木匠：“甘先生，這環境您要是不喜歡，咱們就去別的地方?！?lt;/br> 小木匠笑了，說道：“你別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我以前就是個跑江湖的下九流，幫人打零工蓋房子的小木匠而已，現在也是如此。來，咱們進去坐著，你來點菜……”</br> 許二強放了心，豪爽地說道：“這回我來請。”</br> 他進了館子，叫來老板，點了一鍋熱氣騰騰、飄著紅油辣椒和翠綠菜葉的羊腸子，又點了些冬菜、炸老虎、河間驢肉火燒以及燒餅、香腸之類的小吃……</br> 征詢過小木匠意見之后，他又點了一壺老白干。</br> 菜很快就上來了，許二強兩杯酒下了肚子，與小木匠的生疏勁兒就淡了許多，開始與他吹牛、侃大山起來。</br> 這一聊，小木匠才知曉，人家可是在北平上過學的，后來因為鬧事兒，這才輾轉跑到了上海灘來。</br> 小木匠心中憋悶，主要的原因是感受不到蘇慈文的需要，被她屢次三番地拒之于門外，這讓他很是難受。</br> 雖說他也知曉蘇慈文的顧慮，但對方似乎不把自己當做自己人。</br> 對于這一點，小木匠還是挺難受的。</br> 但感情上的這些事兒，他又沒辦法與人分享，所以越發難受，此刻與許二強跑到這臟兮兮巷子的蒼蠅館子里來，吃著滄州菜，喝著辣喉嚨的烈酒，這種小木匠無比熟悉的環境，讓他感覺到格外舒服。</br> 回想起前些天與蘇慈文在高級飯店里的生活，突然間，他有些惆悵……</br> 也許，他與蘇慈文，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br> 兩者只不過因為某些巧合，交織在一起而已，而接下來，他們都會有自己的人生，會朝著不同的方向行去……</br> 這，就是命運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