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真人高來高去,宛如傳說之中的地仙一般,瞧得小木匠目瞪口呆,心中滿是敬畏。</br> 難怪那家伙對自己只是口頭客氣,卻并未將其看在眼里,小木匠感覺自己若是有這等的手段,對于天下間許多的事情,可能也都會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吧?</br> 因為即便事情變得再糟糕,也是能夠力挽狂瀾的。</br> 他心中感慨著,旁邊的張信靈則對他說道:“我們走吧。”</br> 小木匠問:“去哪兒?”</br> 張信靈說:“去天師府啊,不然呢?”</br> 她抱著完全放棄了抵抗的顧白果,而小木匠在路上的時候,已經留意到,她在顧白果的脖子上,套了一個紋滿符文的黃金鈴鐺。</br> 就是那玩意,讓顧白果變得沒有了任何的抵抗力。</br> 小木匠瞧見武丁真人走了,忍不住又瞧了一眼,而張信靈顯然是清楚小木匠心中的想法,當下也是笑著說道:“這馭妖鈴是我親手煉制的,且不說你此刻修為近乎盡失,沒辦法從我手中將她給奪去,就算是奪去了,你若想強行解開此鈴,只怕會害了它……”</br> 小木匠揚眉,問:“什么意思?”</br> 張信靈瞧見過小木匠大展神威的手段,也知曉他便是羊虎禪三分龍脈之氣的其中一人,所以即便他此刻神情懨懨,但還是怕他鋌而走險,來個魚死網破,于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這馭妖鈴此刻與她綁定了,若非我的許可,你破壞鈴鐺,便是傷害她,那鈴鐺若碎了,她便也活不成……”</br> 小木匠聽得心驚膽戰,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道:“白果她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么這么對待她?”</br> 張信靈聽了,平靜地說道:“豬羊牛好好活著,與世無爭,兔兔還那么可愛,但你還不是照樣吃它們的肉?這是世間規律,又有什么好說的?”</br> 小木匠反駁:“可你是道姑,是出家人,就不能慈悲為懷么?”</br> 張信靈笑了,說你恐怕誤會佛道兩家的理念了——道祖曾經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它講的是什么呢?這天地吧,無所謂仁,也無所謂不仁。天地生了萬物,并沒有想取回什么報酬,不管萬物變成什么樣子,那是萬物自己的行為和運氣,與天地無關,天還是干天的事,地還是干地的事,咱們干咱們的事情,天地萬物皆有道,一切猶如隨風入夜,潤物無聲,天地最是自然不過的了……</br> 小木匠問:“你跟我講這些干嘛?”</br> 張信靈低聲吟誦了一句“無量道尊”,隨后說道:“我是在消解你心中的怨氣,也是想要告訴你,這點兒小事,你都想不清楚的話,恐怕就算有那龍脈之氣的加持,這輩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br> 小木匠聽她這般話語,不知道為什么,滿腹怨恨,竟然消解許多。</br> 他能夠感受得到,這位天師府的大小姐,對他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敵意,甚至在父親病危的此時此刻,還耐心地與自己解釋,開導著自己。</br> 她的話,也有許多的道理所在。</br> 難怪她會被武丁真人看上,收入門下——此人的悟性之高、根骨之奇、聰慧之敏,估計是天師府這一輩中最出色的。</br> 如果她是男兒身的話,只怕無論是那什么小天師,還是老五,估計都沒戲。</br> 小木匠不再說話了,低頭說道:“希望你們能夠信守承諾。”</br> 張信靈瞧見他不再鬧騰,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來,說道:“若事情都如你所說的那般,而那天乳靈源又的確救了我父親的話,不光是我師父,我也會以天師府的名義承諾你,一定會幫你將這小狐貍精給重塑人形的……”</br> 小木匠忍不住辯駁道:“她不是小狐貍精,她有名字的,叫做顧白果。”</br> 張信靈含笑說道:“好,顧白果。”</br> 她伸手摸了摸顧白果額頭上柔順的毛發,隨后轉身,與旁邊等待良久的馬道人,以及另外一個外五門的道人點了點頭,也不言語,然后往著山下走去。</br> 小木匠這才發現,這女子其實還是挺傲的,對馬道人這樣的“有功之臣”,居然連正眼都不多看一下。</br> 相對而言,她剛才這樣對自己,也還算是客氣。</br> 小木匠跟著張信靈除了西華山,這時那位外五門的道人留在了山中,幫著青冥道人料理后續事宜,并沒有跟出來,所以此刻只剩下他倆,再加上一個馬道人三個。</br> 幾人來到了鎮子上,張信靈為了照顧小木匠,并沒有施展輕身功夫,或者別的道法手段,所以行路比較緩慢。</br> 馬道人瞧見她似乎有些著急,于是自告奮勇地去鎮子里找馬車。</br> 這會兒已經是早上了,小木匠路過那剃頭鋪子的時候,瞧見那兒沒有關門,也不知道勞一刀和何老牙有沒有逃回鎮子上來。</br> 不過就算是回來了,他此刻也沒有辦法去找兩人算賬了。</br> 等馬道人的功夫,張信靈卻是問起了小木匠關于魯班教的事情來。</br> 很顯然,她對于這等江湖上的旁門左道,還挺感興趣的。</br> 小木匠再一次解釋了一遍他與魯班教之間的關系,隨后又泛泛而談了幾句,然后問道:“龍虎山是天下間的頂級道門,怎么會對魯班教這樣的小門小派感興趣?”</br> 張信靈說道:“龍虎山雖然家大業大,傳承悠久,但如果一直都故步自封的話,估計留存不到今時今日——你看看茅山,現如今流傳于世的許多茅山術,大部分其實也都是從民間的旁門左道之中搜集匯總而來的,雖說并非堂皇正道,但卻都是務實之法。當今之天下,經歷著千年以來的大變革,西方那火藥與機器的盛行,也預示著末法時代正是來臨,若是一直守著老祖宗的規矩,別說我龍虎山,只怕這天下道門,乃至整個江湖中的修行者,不出幾十年,可能都要銷聲匿跡了……”</br> 她與小木匠隨口聊著,講的是她的思索與考量,小木匠聽得有些迷糊,云山霧罩的。</br> 不過他雖然聽得不是很懂,但感覺張信靈的話語高屋建瓴,對于這世間的形勢判斷得十分準確,仔細琢磨一下,卻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br> 起初的時候,因為顧白果的關系,小木匠對于這位龍虎山大小姐是飽含敵意的。</br> 即便到現在,他依舊有著許多的憤憤不平。</br> 但兩人聊了一會兒,小木匠赫然發現,此刻的張信靈,讓他忍不住地想起了一個人來。</br> 屈孟虎。</br> 對,這兩人雖然無論是身份還是背景,又或者性格,都千差萬別,但小木匠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m.</br> 他覺得這兩個人,似乎是一類人。</br> 如果說此刻的他,還在為了眼前的一堆麻煩事兒而頭疼煩惱,那么張信靈與屈孟虎這些人,已經居高臨下,不可遏制地看著天下間的紛爭與矛盾了。</br> 當然,小木匠說的是眼光,而非能力。</br> 事實上,不管是屈孟虎,還是張信靈,都有著各自的煩惱。</br> ……</br> 馬道人去了鎮子一趟,趕了馬車過來,將小木匠與大小姐給在載上之后,當作車夫,把車朝著天師府的方向趕去。</br> 他在前面趕著車,瞧見后面兩人說這話,這天聊得十分熱乎,彼此之間的語氣似乎變得比之前要親近了一些,心中十分錯愕。</br>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才離開了一小會兒啊?</br> 這兩人,怎么就想有多年交情的老友一樣呢?</br> 不對啊,他們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怎么可能說勾搭,就勾搭上了呢?</br> 難道……</br> 大小姐看上了這個長得的確有那么幾分神采的小子了?</br> 不會吧?</br> 大小姐一直以來,不是龍虎山公認的修行狂魔么?像她這樣的人,不是應該出塵脫俗,最終修成地仙果位,扛起龍虎山這一輩的旗幟么?</br> 她怎么可能會有凡念呢?</br> 馬道人腦子里不斷轉悠著各種念頭,臉色變得有些難堪起來。</br> 事實上,他先前還在琢磨著,到了龍虎山,自己憑借著地頭蛇的優勢,施展手段,將這個甘十三給好好坑一番,讓這小子也知曉一下,得罪了他馬霆峰到底是個什么下場。</br> 而現在瞧見這架勢,他的心里忍不住地發虛……</br> 要是大小姐真的瞧上了那小子,只怕倒霉的人,就是自己吧?</br> 他這邊越想越害怕,止不住地流下了冷汗,而小木匠的心里也不好過,離天師府越近,他的心中越發忐忑——不知道那天乳靈源,是否能夠治好張天師的病情。</br> 如果不行,那么會不會傷害到白果呢?</br> 所以他感覺好像有一把劍懸在自己的頭頂上,而他則在等待著宣判的結果。</br> 這樣的狀況,顯然是很難熬的。</br> 唯有張信靈顯得很是平靜,抱著懷里的顧白果,仿佛一個“愛貓少女”。</br> 終于,路程漫漫,但到底還是到了天師府,只不過隔著遠遠的,就瞧見府上挑起了白紗,瞧見這個,張信靈一下就站了起來,隨后她看到了一個婦人匆忙往外跑去,趕忙叫住,問道:“李嬸,出什么事兒了?”</br> 那婦人瞧見張信靈,卻是哇的一聲,直接哭了出來:“大小姐,你怎么才回來啊?天師,天師他過世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