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黔東道栗平縣縣城里，小木匠來到了街場上，找了個挨著街邊的小門面，在這兒要了一碗米豆腐。</br> 這米豆腐是用大米淘洗浸泡后加水磨成米漿，然后加堿熬制，最后切成豆腐形狀，煮熱之后，加上辣椒、蒜泥、姜末、蔥花、香菜、花椒，以及必不可少的折耳根，吃起來清爽可口，美味無比。</br> 小木匠一碗米豆腐吃完之后，忍不住又弄了一碗，吃得都快要咬到舌頭去。</br> 而這個時候，店前的長街上，有兩個苗家打扮的年輕人正在爭吵著，他饒有興致地打量，感覺挺有意思的。</br> 其實他們爭吵的點兒很簡單，一個是想要拿所有的錢來買鹽巴，而另外一個，則是覺得買鹽巴的錢足夠了，多出來的幾個零錢銅板，想要買點兒吃的解解饞。</br> 就這點兒小事情，兩人爭吵了好幾句，接著那個年紀(jì)小一些的，卻是直接哭了起來。</br> 他大概是瞧見這邊米豆腐攤兒上的食物實在是太誘人了，所以才會饞嘴。</br> 小木匠瞧見，便對店家說道：“做兩碗米豆腐給那倆孩子吧。”</br> 他這邊一說，店家自然張羅起來，連著燙了兩碗米豆腐，然后招呼那兩個苗家少年，結(jié)果他的熱情并沒有獲得少年們的認(rèn)可，兩個原本還在爭吵的年輕小子一臉疑惑地看著店家，看上去好像很防備的樣子。</br> 店家端著兩個海碗，指著旁邊的小木匠說道：“是這個老板請你們的，我可沒有那么多的閑錢。”</br> 小木匠面對著兩個小孩兒，看著他們那黑黝黝的眼珠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說道：“我請你們吃東西，只是想打聽一個事兒——你們可曾聽說有一個厲害的女醫(yī)師，她平日里做苗人打扮，醫(yī)術(shù)很厲害的，我在找她，從桂黔交界一路找到這兒來，就是沒碰到人，所以跟你們打聽一下。”</br> 那個稍微年長一些的說道：“叫什么名字？”</br> 小木匠想了想，說道：“如果她用自己的名字，那么可能叫做顧白果。”</br> 年長者搖頭，說我們不認(rèn)識。</br> 他拉著旁邊的小孩兒，準(zhǔn)備離開，小木匠叫住了他，說道：“我問了你們問題，這兩碗就是獎勵你們的——你們放心，這碗里面沒毒，吃不死人的……”</br> 那年紀(jì)小一些的孩子得意地說道：“你要是敢給我們下毒，絕對走不出兩里地。”</br> 他卻是早就饞了那碗米豆腐，走上前去，端起碗來就開始吃，呼啦啦地往嘴里扒著——瞧他這吃相，當(dāng)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是個肚子裝著個猛獸的小吃貨。</br> 小木匠饒有興致地問道：“為什么這么說呢？”</br> 那年紀(jì)小一些的少年得意地說道：“論起下毒，我們才是真正的行家呢——你知道我?guī)煾甘钦l不？”</br> 他剛要吹噓，旁邊那個年紀(jì)大一些的立刻喝道：“小智，不要亂說，師父不準(zhǔn)我們在外面胡亂招搖的……”</br> 少年趕忙閉上了嘴，而小木匠則笑著招呼另外一人，說你也吃啊，錢我都出了，你要是不吃，豈不是便宜了店家？</br> 那年紀(jì)大一些的年輕人其實也挺嘴饞的，畢竟都是這樣的年紀(jì)，他瞧見旁邊的少年吃得香甜，心一橫，直接端起了碗來，氣鼓鼓地說道：“你吃，我也吃，到時候師父說起來，打的也是你……”</br> 小木匠瞧見他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隨后問起了那大孩子一樣的年輕人來，說：“你叫什么名字？”m.</br> 那年輕人可能是吃人嘴短，有些不太好意思，便撓了撓腦袋，說道：“我叫許邦貴。”</br> 旁邊那小個兒已經(jīng)吃完了，將碗遞回來：“我叫許映智——我還想吃。”</br> 小木匠瞧得有趣，對旁邊的店家說道：“來，再給他一碗唄。”</br> 店家瞧見有人肯出錢，自然樂意，一邊燙米豆腐，一邊說道：“先生您真是好心腸，對兩個小苗子都這么好……”</br> 小木匠搖頭，認(rèn)真說道：“可不能這么說，他們一個叫做許邦貴，一個叫做許映智，可不是什么小苗子。”</br> 那叫做許映智的小孩嚷嚷道：“對啊，我叫做許映智——給我多加點辣椒，還有折耳根！”</br> 小木匠也不著急離開，與兩個小孩兒聊著天，那許映智是少年心性，接著下毒的這個話題，開始吹噓起來，小木匠問：“我聽說厲害的苗人可是會放蠱的，你這么厲害，難道也會？”</br> 那許映智驕傲地說道：“那是當(dāng)然。”</br> 小木匠問：“哈哈，我可不相信——我聽說了，苗人里會放蠱的，多是女的，人們稱之為草鬼婆，我可沒有聽說過男的也會這玩意兒。”</br> 許映智著急了，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氣呼呼地說道：“你不信我？”</br> 小木匠瞧見他認(rèn)真了，趕忙擺手，說沒，我只是道聽途說，覺得不太符合而已，你既然這么說了，那就是會的。</br> 許映智有些惱，說你還是不信我……</br> 小木匠不跟一孩子多見識，笑了笑，又應(yīng)付兩句，然而在這個時候，店門口卻走進(jìn)了一個女子來，對那小孩兒說道：“你說你會放蠱？”</br> 小木匠聽聞這聲音，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只瞧見竟然是一個身穿素白色長袍的年輕少女。</br> 那少女外披一件淺白色的敞口紗衣，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些波光流動之感，腰間系著一塊翡翠玉佩，一頭長得出奇的黑色頭發(fā)用紫色和白色相間的絲帶綰出了一個略有些繁雜的發(fā)式，散發(fā)出一股迷人的香味，發(fā)髫上插著一根翡翠制成的玉簪子，額前薄而長的劉海整齊嚴(yán)謹(jǐn)，柳葉眉宛如筆繪，更襯出皮膚白皙細(xì)膩，嫵媚迷人的丹鳳眼在眼波流轉(zhuǎn)之間光華顯盡，施以粉色的胭脂讓皮膚顯得白里透紅，唇上單單的抹上淺紅色的唇紅，整張臉顯得特別漂亮。</br> 這是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女子，但偏偏她年紀(jì)看上去卻又不是很大，最特別的，是她眉眼之中，又帶著幾分男子的英氣，讓人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敬畏之感。</br> 許映智瞧見這少女，整個人都愣住了，等那女子又問了一句，方才說道：“對。”</br> 他一邊說，一邊還下意識地擦了擦嘴巴，努力地將腰桿兒挺直了，像是一個雄赳赳的小將軍那般神氣。</br> 旁邊的那許邦貴瞧見，整個人都為之迷醉，雙眼中是控制不住的傾慕。</br> 天啊，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兒么？</br> 小木匠走南闖北，倒也是見過美女的場面人，但瞧見跟前這一位，也有些失神，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瞇眼打量了一下，感覺這女子并非簡單人物，僅僅是往那兒一站，便有一種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氣息浮現(xiàn)。</br> 這是個厲害的修行者啊。</br> 小木匠不確定對方來歷，所以往后退了一步，又小心提防著，而那少女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作理會，而是繼續(xù)問許映智：“那你聽說過，清水江流，敦寨苗蠱沒？”</br> 他這么一問，許映智眼睛一亮，張口就要回答，而旁邊那個許邦貴則反應(yīng)過來，一把拉住了他，然后拼命搖頭，說道：“不、我們不知道。”</br> 這時小木匠腦袋“轟”的一下，卻是想起了一事兒來。</br> 清水江流，敦寨苗蠱……</br> 這地方，可不就是洛大哥的地盤么？</br> 當(dāng)初他與洛富貴在乾城分別的時候，那老大哥還囑咐他，說若是來日到了清水江流，一定要來找他玩兒。</br> 他先前只聽到一個清水江流，還沒有想起來，結(jié)果這女的一問，他立刻就想明白了。</br> 而隨后，他瞧見那少女皺了一下眉頭，想要上前盤問，便上前一步，擋在了許映智和許邦貴的跟前來，拱手問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br> 少女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我又不認(rèn)識你，憑什么告訴你？”</br> 小木匠感覺到了那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女對自己態(tài)度一般，不過當(dāng)下也是忍住性子，認(rèn)真解釋道：“是這樣的，我之前聽說在二龍山那兒，有一個很厲害的女醫(yī)師，到處幫人看病，救人性命，以為是我朋友，所以找了過去，結(jié)果沒找到，聽說她來了這邊，就一路尋了過來……”</br> 他大概解釋了一遍，那少女聽了，打量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道：“可是，我不認(rèn)識你……”</br> 小木匠問：“所以，你就是在二龍山那一帶行醫(yī)看病的女醫(yī)師咯？”</br> 少女?dāng)[了擺手，說道：“行醫(yī)看病，只不過是順帶的，我北上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我百合蠱苗一脈揚名——我要挑戰(zhàn)苗疆三十六峒的那些家伙，挨個兒打一遍，讓他們知曉，在南洋之地，還有一個白河蠱苗，還有我蚩麗妹這樣的厲害之人……”</br> 小木匠聽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br> 原來，他奔波大半個月，卻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而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