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鷹隼落在了對面工棚頂兒上，通體灰黑，唯有鷹喙之上有一撮白色，雙目銳利，宛如刀片一般鋒利。</br> 它那暗金色的雙眸盯著小木匠，讓小木匠十分不自在，感覺那鷹隼如有人性一般。</br> 一人一鷹，大眼瞪小眼，直勾勾地盯了好一會兒，突然間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而那鷹隼則一展翅膀，卻是飛到了半空，緊接著揚長而去。</br> 小木匠回過頭來，瞧見昨天傍晚出現的那個大辮子少女甘文芳，帶著一個明麗俊俏的小丫鬟走了過來，瞧見他站在工棚跟前，周圍卻沒有一個人在，不由得皺著眉頭問道：“我大哥呢，怎么還沒有來？還有平叔去了哪兒……”</br> 西北女子，爽朗熱情，開口跟機關槍一樣，小木匠趕忙說明情況。</br> 甘文芳聽了，便問旁邊的小丫鬟：“春兒，你知道我哥這兩天都在干嘛么？”</br> 春兒低聲說道：“大少爺這幾日總愛去大太太的房間里待著，侍奉病榻之前。”</br> 甘文芳滿臉不信，說怎么可能，大太太又不是他親娘，他往日里，可沒有這么孝順呢。</br> 她與丫鬟春兒言語，并不避諱小木匠。</br> 這顯然不是把小木匠當做自己人，而是——完全沒有把小木匠當人。</br> 這便是豪門貴女的氣派。</br> 春兒聽到四小姐的質疑，卻是又說了一件事兒：“大太太這幾日不是受了風寒么，而且先前隱疾又反復發作，堡主便去請了個頂有名的女醫師——那人您也是見過的……”</br> 甘文芳聽了，終于知曉了，說：“哦，我大哥居然對那個女的有意思？這也難怪，那人長得的確是美麗，又落落大方，氣質很好。”</br> 春兒嘻嘻笑，說對呀，說不定回頭，我們甘家堡就要吃喜酒了呢。</br> 甘文芳卻搖頭，說那可不一定，那女醫師我看著，心高氣傲著呢，我大哥未必能夠拿得下。</br> 春兒倒是很有自信，說道：“大少爺這樣的出身家世，人才又好，修為又高，而且還留過幾年洋，見識可比尋常人強太多了。這樣的俊杰，做夢都夢不過來呢，她有啥可較勁兒的啊……”</br> 兩人嘻嘻哈哈說了幾句八卦，甘文芳這才想起了小木匠來，問道：“讓你畫的圖樣，弄好了沒有？”</br> 小木匠搖頭，說沒。</br> 甘文芳立刻豎起了眉頭來，說道：“為什么沒弄好？”</br> 小木匠苦笑著說道：“之前跟平管家商量的，是得跟大少爺確定款式和材質，商量好之后，再開始后面的工序……”</br> 甘文芳本來還有些惱怒，此刻聽到小木匠的解釋，也沒有再多計較，喚春兒去催人。</br> 等春兒走了之后，她圍著小木匠走了一圈兒，然后說道：“我聽平叔說，你也姓甘？”</br> 小木匠按照先前編的說法，重新講了一遍，甘文芳瞧見他并非沾親帶故的親戚，有些遺憾，不過還是說道：“一筆寫不出兩個甘字，說不定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你好好干，要是事兒做得漂亮，到時候有的是活兒給你干，讓你賺大把的錢，回家討媳婦兒——對了，你討媳婦了沒有？”</br> 小木匠苦笑，說浪跡江湖，勉強糊口而已，哪里敢想那么多？</br> 甘文芳與他聊了幾句，小木匠只是敷衍，而這時，不遠處傳來動靜，隨后有一行人朝著這邊走來，領頭那人，卻是一個穿著藏青色洋西裝、踩著黑色牛皮靴的高大男子。</br> 那男子長相俊朗，氣質出眾，眉眼間頗為硬朗，雖然也穿著與旁人格格不入的洋西裝，但衣服卻跟他本人的氣質很搭配，完全沒有胡和魯穿白西裝時的違和感。</br> 雖然同是留過洋的豪門后輩，但從第一眼的印象來看，那男子卻比胡和魯給人的觀感強上太多。</br> 男人走到了小木匠和甘文芳的跟前來，朝著甘文芳點了點頭，叫道：“四妹。”</br> 甘文芳嬌嗔著說道：“哥，你看你，明明約好的時間，自己卻遲到了，讓人家小木匠等了好久呢。”</br> 男子笑了笑，連聲抱歉，隨后居然伸出手來，對小木匠說道：“你好，甘虎逼兄弟是吧，我叫甘文明，幸會幸會。”</br> 小木匠有些意外對方的禮節，下意識地想要伸出去，不過瞬間反應過來，擦了擦手，“憨笑”著說道：“我手臟，東家別這么客氣了……”</br> 那甘家堡的大少爺卻伸手過來，捉住了小木匠的手，使勁兒握了握，隨后說道：“你也姓甘，說來咱們都是自家人。”</br> 放開手，他方才問道：“我聽四妹說，你會打制沙發？”m.</br> 小木匠點頭，說對。</br> 甘文明開始考教起了小木匠來，而小木匠早有準備，與他侃侃而談——這本就算是他的專業范疇之內，所以聊起這個，小木匠滔滔不絕，完全沒有任何怯場之處。</br> 而即便是甘文明提出了好幾個比較刁鉆的角度和問題，他都能夠一一回答。</br> 甘文明還算滿意，不過聊到款式和外觀的時候，小木匠因為見的不多，只有如實回答，而那甘文明則聊起了他的所見所聞來。</br> 武昌那邊兒的沙發款式，自然要比歐羅巴原產地的舊上許多，所以小木匠聊的并沒有讓甘文明滿意，好在他提出來的，小木匠聽完之后，卻是當場拿了墨線炭筆，按照他的講述勾勒出來。</br> 小木匠那是自小的功底，用現代的話來講，素描臨摹的畫技是一流的，而后來又有李夢生這等畫中國手指點，當下勾勒出來，又按照甘文明的講述作了修改。</br> 最終版的圖出來之后，甘文明很是滿意，然后問小木匠，這么一套，能否做出來。</br> 小木匠問清楚了甘文明關于沙發的材質、款式和需求之后，簡單估算了一下，這才說道：“問題是不大，但受限于材質之類的區別，以及描述的誤差，可能不能夠完全還原……”</br> 甘文明卻很是滿意，直接拍板：“不用還原，有個六七成像，就很不錯了。”</br> 聊完沙發，他又描述起了會客廳里其它的家具來，小木匠有了先前經驗，依舊是用炭筆記錄，隨后出圖來，與甘文明反復確認。</br> 如此一整套商討完畢之后，差不多已經是中午時分。</br> 全圖弄下來，甘文明很是滿意，讓平叔負責跟進后續，而他抬起手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匆忙說道：“我跟人約了吃飯，先走了。”</br> 他匆匆而去，其余人也跟著，場間頓時就空了一大半，而甘文芳瞧見，忍不住跺腳說道：“哎呀，他莫不是真被那狐貍精給迷住了？”</br> 甘家堡這位大少爺是有真材實料的，通過他的講述，小木匠繪制出了十來張草圖。</br> 他看著圖上的家具，心里充滿了挑戰，當下也是想著趕緊投入工作，所以也沒有接茬，而是開始盤算起了接下來的工作流程，以及所需物品來。</br> 甘文芳瞧見小木匠蹲在地上寫寫畫畫，一副入了迷的樣子，啐了一口，便跟著丫鬟春兒離開了。</br> 兩人走出工場這邊，甘文芳瞧見春兒皺眉思索的樣兒，忍不住逗她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大哥給狐貍精迷了心竅，讓你難過了？不如這樣，回頭我跟我爹說一聲，讓你去給我大哥做一個通房丫頭，來年你生個大胖小子出來，到時候直接轉正，如何？”</br> 春兒聽了，嬌羞不已，說小姐，你別拿我開玩笑了。</br> 甘文芳問：“不是么？那你在這兒呲牙咧嘴，皺眉頭干嘛？”</br> 春兒說道：“小姐，你有沒有感覺，剛才那個會打沙發的小木匠，跟咱們家大爺長得很像啊？”</br> 甘文芳有些迷糊，說大爺？哪個大爺？</br> 春兒說道：“就是你大伯啊？我在祠堂見過幾次畫像，兩個人感覺有一點兒像，難怪剛才我一直覺得陰森森的……”</br> 甘文芳笑了，說：“是么？一會兒我去祠堂瞧一瞧……”</br>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不管這四小姐與春兒如果談論，小木匠這邊卻是開足了馬力，跟著附近工場的工人一起吃了頓中飯之后，就開始跟平叔確定了材料和需要配備的人手來，各種木料、皮子、銅釘以及漆具等，這些都得確定下來，還有打下手的人員等等。</br> 畢竟甘文明說差不多七八天后，客人就要到了，在此之前，必須給趕工出來，不然就沒有了效果。</br> 這工期緊任務重，而且又是全新的嘗試，小木匠的心里其實是沒有底的，所以必須將所有的材料、人員和流程都給確定清楚。</br> 如此一忙碌起來，等小木匠帶著四個下手完成了大概的籌備工作，擦了一把汗，瞧見外面都已經天黑了。</br> 他瞧見手下的幾個木匠都苦著臉，便放他們去吃飯，而自己則收拾了一下現場的東西，準備離開時，突然間，卻有一個俏麗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br> 那女子饒有興致地說道：“想不到啊，你居然會在這兒。”</br> 小木匠抬起頭來，很是詫異地問道：“啊，你怎么在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