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塞外甘家堡。</br> 甘家堡位于寧夏平原中部,東踞鄂托克旗(今鄂爾多斯)西緣,西依賀蘭山,黃河從十里外穿過,是寧蒙陜甘毗鄰地區中心節點。</br> 除此之外,它深踞于寧夏黃河平原灌溉區,此地因為自古修建秦、漢等渠,利用黃河水灌溉,又有隋唐引水種稻,植桑養蠶,栽楊插柳,培李種桃,使得農牧業發達,而此地又湖泊眾多,濕地連片,風景優美,勝似江南。</br> 甘家堡便位于這塞上江南的心腹之地,雖然此地也有上頭派來的官員治理,甚至還有一支小的鄉團,但基本上都只是擺設。</br> 真正能夠說得上話的,至少在這一帶,便只有一股勢力。</br> 那,便是甘家堡。</br> 正是憑借著如此優越的地理環境,以及祖上歷代積累,使得甘家堡當初曾經雄踞西北霸主豪雄,而時至今日,依然是西北“五家”之一。</br> 甘家堡最核心的實力,位于一處小山坡之上,高達兩丈的厚土壘制、外覆磚石的高墻,讓整個堡子易守難攻,而多年承平,使得挨著甘家堡的邊緣,又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集鎮。</br> 這集鎮的規模可比燕歌鎮還要大上許多,各宗大規模的生意都在這兒進行著,又有零食點心的、賣曲賣藝的,各種人等匯聚于此,倒也不枉這“塞上江南”的美名。</br> 小木匠是在日上三竿之時,牽著馬走進的甘家堡集鎮,瞧見這集市上密集的人流,以及各種生意的店家,心中不由得頗多感慨。</br>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很有可能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生長的。</br> 而且,他極有可能擁有一個衣食無憂的童年。</br> 以及……父母。</br> 當然,對于逝去的父母,他其實早就沒有太多的記憶了。</br> 沒有記憶和情感,也就沒有了執念,唯一支撐他來到此處的,卻是那個被人口中的孿生妹子,也就是他右眼時常浮現的紅衣小女孩——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才是小木匠關心的事情。</br> 他進了集鎮之后,沒有傻乎乎地直接走向遠處那高高的堡子,而是在偌大的集鎮東西左右走了一圈,隨后找到了一個小食攤兒來,點了點吃的。</br> 這一路上經歷了許多艱辛苦楚,面對著殘酷的自然環境,完全不太熟悉的小木匠好幾次差點兒死去。</br> 要不是有著魯班秘藏印里面的補給,以及他臨時惡補的知識,說不定活不到現在了。</br> 小食攤兒很是簡陋,只提供了一些羊雜碎湯和粗餅,小木匠并不在意,美滋滋地喝著,畢竟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吃熱和的食物了,感覺那些散發著迷人香味的粘稠湯汁下肚之后,渾身暖洋洋的,舒坦得很。</br> 前來此地的路上,小木匠就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該干啥的事兒,吃過了早飯之后,跟攤主打聽了附近能夠落腳打尖兒的旅社(客棧),隨后尋了過去。</br> 他連著看了好幾家,要不然就是房費太貴了,不適合他此刻的形象,要么就是大通鋪子,人多眼雜。</br> 最后他選中了一家給游商落腳的客棧,在一個大院子里占了一個房間,院子里有井,洗漱什么的都很方便,房間不舊不新,價格也是十分合適。</br> 安頓下來之后,小木匠也顧不得天寒地凍,在院子里洗了個澡,那井水雖然比外面的溫度要高一些,但依舊是冰冷刺骨,洗過之后,因為極寒,小木匠渾身發熱,甚至還冒出了騰騰氣息來,凍得直哆嗦。</br> 但洗去一身塵埃之后的他,卻還是感覺十分不錯。</br> 如此又整理了一些,隨后他挑了擔子出門。</br> 這擔子里,是他路上雕的一些玩意兒,有的是人物木像,有的則是家具的縮小款,另外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這些,則是小木匠在甘家堡這些日子的掩護身份——一個幫忙打制家具的南方木匠。</br> 之所以費盡這么多心思,有兩個原因——一來小木匠不想驚擾甘家堡的這些人,搞得像是窮親戚上門一樣,二來他也比較習慣這樣的身份。</br> 畢竟他先前游方湘湖等地,也是這般過去的,不但能夠隱藏身份,而且還能夠賺點兒小錢,養活自己。</br> 小木匠出了門,來到了最熱鬧的前門大街上,走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空地擺攤兒,一直到了菜場集市的邊兒上,方才落下了腳。</br> 他將攤子擺上,隨后又弄了一個小馬扎,坐好之后,擺出了招牌來。</br> 木板招牌上面,寫著“專業定制人像、微雕以及打制新款家具”的字樣。</br> 招牌不顯眼,但他擺在攤兒上的那些木雕以及縮小版家具卻著實不錯,畢竟是一等一的手藝,還有一些從《魯班機關秘術大全》里面出來的新奇玩意,比如傀儡木人、魯班鎖、魯班結以及木鵲紙鳶等,都是尋常難見的。</br> 所以不一會兒,這攤子前就圍上了不少的人。</br> 不過小木匠的標價普遍偏貴,所以問的人多,買的人卻挺少的。</br> 而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買了幾樣去,讓他也算是開了張。</br> 有人瞧見了小木匠的小家具,也十分熱心,問他情況,甚至還有人問起小木匠會不會打造西洋傳來的“沙發”此物,偏巧這玩意兒小木匠在武昌那兒瞧見過,也了解過相關結構,自然知曉。</br> 只不過在這西北之地,許多配件,譬如彈簧啊、填充物等東西,都是不齊整的,所以就算是想要做,也得時間與功夫,還有諸多配合才行。</br> 不過他雖然現如今做不出來,但這原理卻講得頭頭是道,旁人瞧見,都知曉了這年輕人卻是個有真本事的。</br> 等到了晚上,小木匠竟然接到了三單上門生意,而且都交了象征性的訂金。</br> 有了這生意,小木匠算是立下了足來。</br> 連續三天,小木匠白天的時候,上門去幫客戶打家具,晚上則弄些小東西在街市上擺攤兒,雖然算不得生意興隆,但也能夠憑著手藝在此立足糊口,也算讓人得意。</br> 因為木工手藝著實不錯,而且款式都比較新派,所以小木匠的口碑不錯,這第三天晚上的時候,又來了兩個訂單,而且批量都挺大的。</br> 小木匠接過之后,準備做了,接過這個時候,卻有兩個拎著鞭子的精裝男子朝著他走了過來。</br> 小木匠在這街上擺了三天攤兒,自然是見過他們的,知曉是集鎮上的收稅員。</br> 當然,他們可不是什么官府的收稅員,而是甘家堡的,因為這集鎮得了甘家堡的庇護,所以才會如此昌盛繁榮,故而讓甘家堡取些收成,其實是正常的,更何況人家的價格也還算合理。</br> 小木匠早就準備了十個銅板,等人到了跟前,趕忙奉上,卻沒想到對方卻沒有收,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br> 為首一個留著濃密胡須的漢子盯著他,一直到小木匠有些不自在了,方才說道:“小木匠?”</br> 小木匠對旁人說自己姓甘,讓人喚他小木匠,這個是眾所周知的,那人自然也曉得,小木匠拱手,說有何吩咐?</br> 那漢子咧嘴,露出煙熏火燎的黃牙來,說道:“我聽說你這兒生意不錯啊?”</br> 小木匠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對方眼紅了。</br> 不過他并不想惹事,而是“恭恭敬敬”地說道:“小本經營,都是手藝活兒……”</br> 那漢子咧嘴笑,說手藝活兒?你這手藝活兒,是真的很貴呢?我們頭兒家里的閨女在你這兒拿了一個阿訇像,你居然要了半塊大洋的價錢,當真是貴得很呢……</br> 小木匠走南闖北,闖蕩江湖,自然也有察言觀色的本事,聽到對方的話語,立刻說道:“大哥不必言,那小姐喜歡,是我的榮幸——這樣,錢您幫我帶回去,另外您幫我問問,她還想要什么,我回頭給她免費弄一份……”</br> 他這算是十分敞亮了,然而那收稅的漢子卻不接他這茬兒,而是笑著說道:“你當我甘家堡是強取豪奪、買貨不付賬的地方么?”</br> 小木匠低頭,說不敢、不敢。</br> 漢子瞧見他這態度,滿意地笑著說道:“你這幾日到底賺了多少,我們心里清楚得很,也懶得跟你掰扯——按章繳稅,這是規矩,拿出四十大洋來,攤子你繼續擺,若是不然……”</br> 他停頓了一下,旁邊另外一個渾身肌肉的漢子則冷冷笑道:“若是不然,砸了你攤子,給我滾出甘家堡集市……”</br> 小木匠聽了,頓時知道對方是刻意刁難了。</br> 的確,他這幾日是掙了一些,但都是憑著好手藝,而且還有精湛的雕工,而即便如此,他的純利潤,也沒有那五十大洋,更何況他還要吃飯住宿的,對方這么一搞,簡直就是雁過拔毛,不講道理。</br> 只是,他能夠怎么樣呢?</br> 拔刀相向?</br> 小木匠不能,于是只有據理力爭,那兩個甘家堡的收稅員聽了,頓時就惱了,當下也是一左一右,揮舞著鞭子,上前擒拿。</br> 小木匠連連后退,旁邊的人群則都散開了去。</br> 而就在這時,卻有人嬌聲喊道:“住手。”</br> 小木匠聽到聲音,循聲望去,瞧見是一女子,而當他瞧見對方面容之時,卻是臉色大變,一臉駭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