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之所以敢如此篤定地臨場加價，最主要的底氣，是來自于對方那畫帛之上的圖案。</br> 九龍拉棺。</br> 何謂“九龍拉棺”？顧名思義，字面上直接理解，就是九條龍拉著一口棺材的意思，但根據《魯班全書》之上的記載，九龍拉棺這事兒，最早出現于唐朝夏墟的壁畫上，與之一起出現的，還有乘黃龍飛升的軒轅氏。</br> 這玩意寓意“極兇極惡”，非天道化身、真龍天子之氣運，是沒辦法承載的。</br> 而若是在棺材上面鑄就雕琢，基本上用來葬任何人，都會被那強大的氣場勢能給直接碾碎魂魄，無法往生。</br> 這可就是飛灰湮滅啊。</br> 不過若是有強人能夠壓住這一股氣運之力，沒有魂飛魄散的話，那便會如軒轅氏乘黃龍飛升一般，直上九天，成就不朽果位。</br> 當然，這個只是書上的記載，而這記載，也只不過是傳言而已，當不得真的。</br> 不過不管如何，小木匠知曉在這棺柩上面刻下“九龍拉棺”浮雕的意義，雖然也曉得浮雕僅僅只是根基，若是想要完成傳說中的法事，必然還有許多手段，但這木雕，終究還是承載一切法事的基礎。</br> 它若是能夠與圖紙上的規格契合，甚至還富有靈氣的話，對于接下來的計劃，絕對是事半功倍。</br> 所以小木匠才會毫不猶豫地加價，畢竟這事兒，費心力。</br> 那福聽了，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覺得小木匠是有真本事的，所以直接應承下來。</br> 不過他到底還是提了一句，說若是東西做孬了，活兒不行的話，別說不給錢，還要胖揍一頓，給轟出去。</br> 小木匠對于自己的手藝自信滿滿，當下也是夸下海口，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br> 說完這些，他與道人討論起了圖紙來。</br> 一番溝通之后，他將對方的要求記在心上，隨后來到了那棺材蓋子的木料前來。</br> 這料子是金絲楠木，這木頭是做棺材最好的材料之一，之前小木匠在劍閣那邊，就曾經見過一塊。</br> 而這一份，那品質卻又要高上幾個檔次，簡直是人間極品。</br> 一棵樹，長成這樣的料子，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風聲雨雪，時間錘煉，方才有如此迷人的品質。</br> 小木匠打量一番之后，回過頭來，對那個滿心不服氣的戚師傅開口說道：“我那斧子做工一般，鐵口不好，我瞧見你那把斧子是特制的，能不能給我用一下？”</br> 戚師傅本不愿意借，但瞧見旁邊的那福總管盯著，終究沒有拒絕，不情不愿地將斧子遞給了小木匠。</br> 小木匠將那斧子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鋼口鋒利的斧頭，夸贊道：“不錯。”</br> 戚師傅身邊的弟子忍不住說道：“那是，我師父特地去漢口鋼鐵廠找人弄的，絕對的鋒利，后來還找人加持了，削鐵如泥呢……”</br> 小木匠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來，隨后說道：“如此啊……”</br> 他話沒有說完，抬起斧子就往那木板上劈去。</br> 咚、咚、咚……</br> 小木匠動手，一點兒沒有把那貴重的金絲楠木當做珍惜之物，一斧頭下去，又一斧頭下去，咚咚咚的響動著，就跟鄉下劈柴一樣。</br> 旁人瞧了，都覺得這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而那福總管瞧見了，也忍不住心慌，覺得自己恐怕是看錯了人。</br> 那好好的一塊金絲楠木，真要給這么糟蹋了，影響了計劃，回頭他可不得給主人給活生生撕了？</br> 那福總管不斷吸著涼氣，瞧見小木匠手中的斧頭揚起又落下，木屑翻飛，心口一陣疾跳，就在他即將繃不住，準備上前阻攔的時候，卻聽到旁邊又有一人吸著涼氣，低聲喊道：“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魯班斧？”</br> 那福總管聽到戚師傅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趕忙問道：“魯班斧？什么意思？”</br> 戚師傅此刻已經收起了輕視的表情，一臉認真地說道：“您別誤會，魯班斧并非什么修行手段，它是我們木工營造行當里面的一種說法，或者說是境界——據說修習魯班斧之境的人，舉重若輕，任何木工在他眼里，都可以分解成無數數據和構造，他每揮出一下，都是動手之前就已經思量好了的，幾乎不用停下來觀察和判斷，一氣呵成，如同當年的魯班仙師一般，手段通神了……“</br> 那福總管聽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意思，是這人的手藝，不孬？”</br> 戚師傅滿臉通紅地說道：“豈止是不孬，簡直是神了——那總管，你去哪兒找來的這人，簡直是太厲害了。我的天，我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能夠瞧見這技藝，簡直是沒有白活……”</br> 他的雙眼中充滿了崇拜之意，而那福總管頓時就得意起來，調侃著說道：“怎么樣，這回不鬧情緒了吧？”</br> 戚師傅趕忙道歉，而那福瞧見小木匠全身投入進了手上的活兒里去，而且那板材已經開始見到了雛形，果然如同戚師傅所言，那是真本事，所以也就放了心。</br> 他與戚師傅交代幾句，然后便轉身，離開了工棚。</br> 對于那福的離開，小木匠渾然不覺，他用那斧頭將棺材蓋兒的雛形給大概弄完之后，又換了工具，用銼刀、刻刀等等，開始精修立型，而戚師傅瞧見了他的真本事，也沒有任何怨言，帶著兩個徒弟，跟在旁邊打下手。</br> 小木匠要啥，他就給啥，屁顛屁顛兒的，十分認真。</br> 這工程量可比做簡單的人像木雕要大太多了，小木匠用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方才將整體的粗胚弄完，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那福離開了。</br> 他也不在乎，與那道人又聊了一會兒，開始進行精修的細加工。</br> 這才是真正的精髓所在，小木匠全神貫注的投入，整個過程一言不發，而那整體的造型，也在他一點一滴的打磨中，開始初顯成效了。</br> 差不多到了下半夜的時候，那棺材蓋子已經大概完工了，那龍頭浮雕之精妙，仿佛真的活靈活現，呼之欲出。</br> 旁人瞧見了，都為之驚嘆，就連那個不斷說自己會很嚴格的道人，都給鎮住了。</br> 整個工棚里面的這一幫人，甚至隱隱間，感覺到有龍吟之聲，在耳邊縈繞——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聽而已，結果一交流才發現，每個人都有一樣的感受。</br> 這可就不得了，這是真的神了。</br> 等到小木匠將那其中一條龍的眼睛給弄好的時候，戚師傅認真打量，感覺好像自己的神魂都仿佛被吸進去一般，嚇得哇啦啦大叫起來。</br> 眾人都覺得小木匠雕刻出來的這幾條龍，就跟真的存在于世間一般。</br> 效果比想象中的，要強太多了。</br> 他們都驚訝莫名，卻不知曉小木匠之所以能夠做出這般活靈活現的龍形木雕，除了有那精湛的手藝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br> 那就是他的胸口處，可是藏著一頭龍靈化身的。</br> 他，可是見過真龍的。</br> 九龍拉棺是一個整體，棺身與棺蓋相連，方才最終呈現出來，等到小木匠弄得差不多的時候，旁人仔細打量上下，這技藝高下立判，宛若云泥一般。</br> 戚師傅看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無地自容。</br> 好在小木匠早有通盤考慮，做完了棺材蓋，又開始修改棺材本身的浮雕。</br> 他那一雙手，以及手中的那把刻刀，就如同點石成金的金手指一般，也沒有瞧見怎么動，就只是在浮雕上面輕描淡寫地切削一番。m.</br> 等將木屑和灰吹去之后，旁人瞧見那效果，居然一下子就變得生動起來。</br> 盡管沒有棺材蓋整體的那般流暢，但已經是優化到了極致。</br> ……</br>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小木匠為了早點拿到酬勞，所以一直在趕工，終于在天亮之前，將精雕的活兒干完了。</br> 剩下的，就只有打磨拋光了，至于上色，就是別人的事情。</br> 這些事情，可以讓戚師傅和他的兩個徒弟來幫忙，小木匠一夜疲憊，反倒用不著親自動手，在旁邊指導就行了。</br> 至于其他人，包括那個負責圖紙跟進和監工的道士，都困得不行，告辭離開了。</br> 小木匠一邊指導，一邊戚師傅師徒三人聊天，顯得輕松一些。</br> 戚師傅跟小木匠聊熟了，感覺對方不怎么愿意談自己的出身來歷，便詢問起了技術上的東西，小木匠倒也不藏私，耐心解答，戚師傅和他兩個徒弟激動得不行，越發的賣力了。</br> 而隨后，小木匠旁敲側擊地問起了這棺材的事兒來。</br> 他比較好奇，到底是誰人，能夠壓得住這“九龍拉棺”的大格局，因為如果是一般人的話，簡直就是找死。</br> 哦，錯了，應該是死不瞑目，永墜深淵。</br> 戚師傅沒說話，而旁邊一個叫做小于的徒弟則說道：“誰說是給死人做的？它……”</br> 他還待再說，卻給自己師父嚴厲的目光給制止了，嚇得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答話，而戚師傅則露出“憨厚”的笑容來。</br> 他對小木匠說道：“這個啊，主家的事情，我們哪里曉得，別個讓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唄，您說是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