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br> 人張老太爺得知小木匠需要金絲楠木為材料，做木雕來贈友，二話不說，直接切了一塊給他，還分文不收，小木匠在這上面，其實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的。</br> 當然，他不管不問，直接離開也可以，畢竟今日一別，日后或許就再無相見之日了，其實可以不用理會。</br> 但如果這樣的話，小木匠這大半年的游歷，就算是白走一場了。</br> 修行，其實也是修心、養性，讓一個人逐漸認識自我、本我以及超我的過程。</br> 《靈霄陰策》里面的七重境界，觀神、明神、培神、顯神、通神、合神及出神，說的也是這個道理。</br> 力量與境界，看似并不相關，但實際上卻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br> 一個人只有心境上去了，方才能夠成為真正的高手。</br> 要不然，空有一身蠻力，跟個邪祟有啥區別？</br> 小木匠跟著張子良回到了村里，在他家見到了那個城里來的倒霉蛋兒，那是個收山貨的商人，不過他不是行商，而是坐商，手下好幾批人馬和商隊，近的西南幾省，遠的能到蒙古和北疆去，做的是大買賣。</br> 這身份一介紹，小木匠便知曉，張老太爺并不是要他還人情，而是給他送錢呢。</br> 小木匠雖然長著一臉嫩相，但這個月來的修廟經歷，成了他的底氣與資本，倒是用不著與那姓楊的商人證明太多，簡單寒暄幾句之后，便直入正題。</br> 楊姓商人跟小木匠說起了他當下遇到的麻煩事兒。</br> 這事兒講起來其實也挺郁悶的，本來他在這地界的生意已經做到了獨一份，而且上上下下都打點得差不多了，縣民團的官長都是他侄兒，算得上是可以了，結果最近突然來了一過江猛龍來。</br> 人家在上面的關系硬得很，而且資金也足，跟他打起了擂臺來，做起了對門生意，一副要將他給趕下馬的架勢，著實是來勢洶洶。</br> 好在楊姓商人這些年的經營也不是白來的，一邊穩扎穩打，步步為營，一邊又另辟蹊徑，總算是將對方的攻勢給擋了下來。</br> 這商場上的事兒，楊姓商人不愿意多談，勉強講了一些，小木匠也聽得不是很懂。</br> 好在楊姓商人話鋒一轉，就聊到了倒霉事兒來。</br> 先是家宅不寧，新娶的五姨太跟家生子跑了，他派人去追，半路上倒是劫了下來，結果又碰上了土匪，家生子回來了，五姨太上了山。</br> 他派人去說和，準備將人給贖回來，結果人家山大王回了話，說沒得談，已經準備把人留在寨子里，當壓寨夫人了。</br> 楊姓商人對這五姨太十分疼愛，心肝寶貝兒一般，所以一想起這事兒，就心疼得很。</br> 當然，這事兒雖然倒霉，但并不邪性。</br> 真正讓他想要請小木匠來的，是他家庫房在五姨太跑的那天突然塌了，而且還壓死了人。</br> 那人是他的偏房生子，雖說并不受疼愛，但兒子死了，終究還是難過的。</br> 但這事并不算結束，等他白發人送黑發人，辦完了喪事，頭七的時候，他三姨太突然發了瘋，非說自己兒子回來了，神神叨叨，又吵又鬧，搞得雞犬不寧的。</br> 一開始楊姓商人還不信，以為三姨太思子心切，才會如此，讓人給綁了，不讓她鬧。</br> 結果三姨太不鬧了，他反而在起夜的時候，也撞到了過世的兒子。</br> 兩人面對面，足足盯了好一會兒。</br> 接著又是鬼壓床……</br> 家宅不寧，弄得楊姓商人心力交瘁，使得他沒辦法在生意上留太多心，結果原本還算不錯的生意，一樁接著一樁黃了，而且還有幾個貼心的掌柜，跑到了對頭那里去。</br> 楊姓商人煩躁得很，而這邊村子里的蛇仙廟落成，他受邀過來，便過來散散心，并且準備拜一拜，想著說不定還能驅邪。</br> 聽他說完，小木匠沉吟一番，并沒有直接下定論，而是說道：“好，我陪你走一趟。”</br> 楊姓商人連忙道謝，隨后又問了一個問題：“不知道師傅你怎么收費的？”</br> 小木匠伸出了一根手指來。</br> 楊姓商人松了一口氣，說道：“一塊大洋？可以，可以，我們現在就走。”</br> 小木匠聽了，忍不住樂了：“想什么呢？我說的是一百塊大洋。”</br> 那楊姓商人大訝，看了一眼張老太爺，又看回來，有些不能理解地說道：“怎么會這么貴？我聽張老爺說你在這村子里修了大半個月的廟，都是按照一個大工的錢，按天收費啊；為什么到我這兒了，反而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了呢？”</br> 小木匠平靜地解釋道：“做什么事，拿什么錢——我修廟，是修行積德，拿手藝掙錢；給你平事呢，是另外的價錢。你放心，錢是事成之后拿的，事情沒辦成，我一文錢都不取。”</br> 楊姓商人卻還是覺得有些貴，問他能不能幫忙打個折扣之類的。</br> 小木匠聽著，忍不住笑了，說楊老板，我是看在張老太爺的面子上，趕回來幫你忙的，你若是不信任的話，自可另請高明，用不著我操心。</br> 他覺得這事兒當真可笑，楊姓商人這么大的生意，卻對一百大洋斤斤計較，著實是有些吝嗇。</br> 或許正是因為他的精打細算，所以才會攢下這么大的一份家業吧？</br> 小木匠撂下了話，也不再墨跡，而楊姓商人與張老太爺低聲聊了幾句，終于點了頭。</br>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些不情愿地說道：“事情要是沒辦好，我可不給錢啊。”</br> 小木匠笑了，說好。</br> 談妥之后，小木匠跟著他去城里，臨走前張老太爺拉他到一邊，低聲吩咐：“我跟這楊老板的交情只能算一般，你若是覺得對方不行，大可不必顧及我的面子……”</br> 小木匠對這老爺子很是感激，點頭說道：“我曉得的。”</br> 他跟楊老板一起坐著馬車回城，一路晃蕩，到了城里楊宅的時候，已經是夜間時分。</br> 那楊老板問小木匠是否需要休息，他讓管家去安排房間。</br> 小木匠伸手攔住，說不必，時辰正好，找個人帶著我，在貴府轉上一圈吧。</br> 他馬不停蹄地沿著楊府轉悠一遍，最終確定了四個地點，用那三才陣的手段，分別試探——那三才陣的特制蠟燭，小木匠在江湖行走時早就配了，隨箱攜帶，所以倒也不用籌備什么。</br> 一番探尋下來，他最終在那楊府的茅廁前落定，確定了此處果真是有魯班教的人使了邪法。</br> 那家伙將他府中風水給破壞殆盡不說，還布了陰煞局，聚斂穢氣。</br> 確定了這事兒，接下來就需要做兩件事情，第一就是找尋厭媒，第二則是找到布局之人。</br> 只不過小木匠趕到的時間有點兒晚，查明之后，還沒有來得及找那厭媒，子時已過，陰氣雖有，但陰陽之氣的轉換卻有了變化。</br> 即便是以小木匠的眼力勁兒，也瞧不出太多的漏洞來。</br> 這事兒講究的，是一個不確定性，十二種手法，千萬種變化，實在是沒有一蹴而就，迎刃而解的手段。</br> 得等時機才行。</br> 小木匠確定此事之后，與楊老板認真談過，楊老板派人跟著他的，瞧這做派，知道是有真本事的，所以也收斂了疑慮，表示愿意讓全府上下的人全力配合。</br> 當天太晚，小木匠就在楊府歇下。</br> 一夜無話，次日醒來，小木匠洗漱之后，趁著天亮，又轉悠了一下楊府，將諸多地方的風水、朝向和奇門遁甲之處都算了一遍，然后篩選出了七八個點來。</br> 他挨個兒檢查，卻是找出了三四處，各種穢物都有，被他取出，然后置于火中燒掉。</br> 到了下午時分，他又找出兩處來。</br> 不過即便如此，他卻知曉，在那茅廁附近的厭媒，方才是布局的陣心之處，若是那兒沒有動的話，整個楊府但凡帶著一些陰性的玩意，都有可能會被影響，最終又變成了一個邪煞局。</br> 而這個，卻是沒有辦法憑借著經驗來找出來的。</br> 這個得等到夜里子時、陰陽之氣轉換的時候，方才能夠檢查出來。</br> 當然，也有可能一直都找不到。</br> 小木匠晚上吃飯的時候，與楊姓商人聊起此事，那家伙聽了，忍不住抱怨，問小木匠到底是不是真有本事，別把他給忽悠一通，到時候領了錢跑了，結果啥也沒有弄好。</br> 對方的態度讓小木匠有些生氣，問他：“既然如此，不如我先走了？當然，錢我不收你的。”</br> 楊姓商人卻趕忙攔住他，讓他別生氣。</br> 畢竟昨夜有小木匠坐鎮，他是一閉眼睛，就安穩地睡到了天明。</br> 這可是他許久以來，第一次睡得這么香甜。</br> 小木匠被攔住之后，緩了口氣來，而隨后，他告訴楊姓商人，說他今天瞧見了這布置，有點兒眼熟，很有可能，他與那布陣的家伙，還是認識的。</br> 楊姓商人聽了，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對他說請一定幫忙，將那個幕后真兇給抓到，要不然，他這兒可就雞犬不寧了……</br> 小木匠認真考慮了一下，然后對他說道：“這個沒問題，不過……”</br> 他看著一臉緊張的楊姓商人，緩聲說道：“得加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