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句很含糊的西南官話,口音很重,說得很難聽懂,但小木匠卻聽到了,轉過頭去,瞧見一個滿臉都是刺青的光頭出現(xiàn)在了門口,也是一臉錯愕地看著他。</br> 對方也有一些懵,有點兒弄不明白小木匠的身份。</br> 很顯然,他可能是在思索,此刻的小木匠,與先前離開的加藤先生,是否有聯(lián)系。</br>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小木匠,他先動了。</br> 甘墨人走箭步,宛若奔馬,利用那“登天梯”的沖刺技巧,一瞬間就沖到了那人的跟前來。</br> 直到此刻,那人方才反應過來眼前之人居然是潛入此處的敵人,頓時就是臉色大變,不過那光頭也是悍勇,一邊大聲喊叫,一邊從腰間摸出一把彎刀,準備反擊。</br> 那個叫做“鷹哥”的男人說這幫鬼王廟的鬼黎都是瘋子,這話兒說得果真不假。</br> 對方瞧見氣勢洶洶的小木匠,第一反應居然是反抗,而不是逃跑,然后去叫人。</br> 不過對方的悍勇和自信也給了小木匠機會,他沖到了那人跟前,方才陡然抽刀。</br> 唰……</br> 因為知曉自己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而且得一刀致命,小木匠在揮刀的那一瞬間,就用上了百分之一百五的力量。</br> 他修行的主要功法,原本是魯班全書萬法歸宗的引導術,但后來又學了鬼王吳嘉庚的靈霄陰策,前者寬厚,海納百川,后者犀利,進展神速。</br> 小木匠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穩(wěn)扎穩(wěn)打,進步很快,此刻竭盡全力的一刀,用盡全力之余,還將鎮(zhèn)壓黔靈刀法的精髓,以及鬼王畢生所傳的殺敵經(jīng)驗,全部都融合了去。</br> 這一刀,簡直是小木匠巔峰的巔峰。</br> 他最強的一瞬間,陡然迸發(fā)。</br> 以上贅述頗多,著實繁瑣,但在牢里的董七喜與他弟子看來,卻只有一刀。</br> 閃電般的一刀劈下。</br> 那光頭鬼黎手中的雕花彎刀擋住了這一刀,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無數(shù)刺青符文仿佛蝌蚪一般游動起來,緊接著匯聚成一股青黛色的氣息,往上承托,仿佛要化作一頭惡鬼似的……</br> 然而所有的動靜,卻在小木匠的犀利寒雪刀之下,化作虛無。</br> 這一刀,小木匠劈得如此堅決兇狠,甚至連他自己都想不到,而在這樣的意志主導下,那光頭鬼黎手中的彎刀卻是直接崩斷了去。</br> 緊接著,刀鋒掠過了對方脖子,快得就跟切豆腐一樣。</br> 頭顱飛起,鮮血迸射,那已經(jīng)凝結得如同實質的黛黑之氣因為承載者的突然死亡而迅速消融,不成氣候。</br> 光頭鬼黎一聲不吭地死去了,除了嗤嗤噴出的鮮血和半空中跌落的頭顱之外,再無別的動靜。</br> 但小木匠似乎聽到了某種凄厲的尖叫,在耳邊縈繞。</br> 它聲音不大,但格外瘆人,仿佛地獄惡鬼的叫聲,讓人心蕩神搖,格外慌張。</br> 不過很快小木匠就穩(wěn)下心神,然后將頭探出了門外,朝著上面望去,發(fā)現(xiàn)這兒就那一人,盡管光頭剛才叫了一聲,但大約是人手還未回來,所以并沒有鬧出動靜來。</br> 當然,光頭鬼黎的出現(xiàn),也意味著此地不宜久留,因為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過來。</br> 小木匠并不覺得自己已經(jīng)厲害到能夠在敵人的老巢里,沖出重圍的地步。</br> 他不是趙子龍。</br> 殺了人,小木匠抽刀回鞘,然后快步走到了董七喜的牢房門口來,拱手說道:“董先生,既然你堅持不走,那么我就先告辭了……”</br> 小木匠的確很想讓董七喜幫忙號下脈,然后給他提供建議,不過這會兒時間很趕,誰也不知道敵人何時會殺來,根本就沒有平心靜氣地聊解毒這事兒的時間。</br> 他只有向董七喜提出告辭,然后先撤離,逃出雷夷寨再說。</br> 結果他這邊剛剛說完告辭,準備離開的時候,那董七喜卻叫住了他:“站住。”</br> 小木匠有些驚訝地回頭,瞧見那老頭子指了指門上的鎖,開口說道:“麻煩開一下門,我跟你走。”</br> 小木匠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對方剛才不愿意一起離開,現(xiàn)在卻要跟著走。</br> 不過他腦子一轉,很快就明白了過來。</br> 之前董七喜不肯離開,是因為他有退路可走,而現(xiàn)在小木匠在這地牢中拔刀殺人,然后逃離,留下一具尸體和滿灘血跡,那么就算是董七喜答應了東洋人的條件,恐怕也逃不過鬼王廟那幫鬼黎的怒火。</br> 所以說,董七喜是被逼到了絕路,方才會開口跟他離開的。</br> 走與不走,其實都跟小木匠的能力和誠意無關。</br> 小木匠甚至感覺到對方的臉皮底下,還藏著幾分說不出來的惱意,盡管被藏得很好,但他還是敏感地覺察到了。</br> 不過他即便知曉,也不會點破,甚至都沒有多作猶豫,將刻刀伸進了鎖眼,耳朵貼在大鎖上。</br> 幾個彈指之后,卻聽到“啪嗒”一聲,那鎖扣打開,隨后被他摘了下來。</br> 董七喜推開了牢門,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你有什么計劃沒?”</br> 小木匠心情有些不太好,不過還是認真回答道:“原路返回。”</br> 他潛入鬼王廟的道路規(guī)劃得還算不錯,兼顧了隱秘和安全,路上雖然有一些機關,但他也都認了出來,一路過來十分安全,算是悄無聲息。</br> 所以原路折回這事兒,是非常可行的。</br> 但這話兒落在董七喜和他徒弟耳中,卻相當于“沒計劃”。</br> 董七喜有涵養(yǎng)和城府,只是眼皮一挑,并沒有說什么,而他徒弟則是年少,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還不就是撞大運唄?”</br> 小木匠瞧了他一眼,沒有爭執(zhí),而是朝著董七喜拱手,然后說道:“董先生,一會兒出門后,我先去探路,瞧見我朝您打手勢了,便趕緊跟過來,沒問題吧?”</br> 董七喜雖然不是很認同他,但也知曉能夠秘密潛入此地的這個后生,還是有些歪門邪道的本事,于是點頭,說好。</br>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和小東也都是修行中人,雖然受了些苦頭,但絕不會拖累你。”</br> 小木匠松了口氣,也沒有再多交代,而是率先往外走去。</br> 董七喜跟著他走,路過中間那木架前,還拿了一把鋒利的尖刀,遞給了他徒弟,而他則撿了兩根鋒利的長針,拿在手里。</br> 小木匠一馬當先,來到了一樓走廊口,他聽到前門那兒有些動靜,估計人很多,于是領著董七喜兩人往后門躡手躡腳地走去。</br> 他來到門口這兒,將耳朵貼在門邊,很快聽到了門口站著兩人。</br> 應該是他先前瞧見的兩個皮甲守衛(wèi)。</br> 這兩個,可是高手。</br> 越是這個時候,小木匠越是冷靜,完全不像是初出茅廬的雛兒,他沒有太多猶豫,先是朝著身后打手勢,讓這董七喜師徒兩個與他保持距離,然后很是平靜地敲了敲墻邊,弄出點兒動靜來。</br> 門外有人喊了一聲,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回應,于是打開了門,朝著里面走來。</br> 那人一進來,小木匠的寒雪刀就將對方的脖子給扎了一個對穿。</br> 快、準、狠……</br> 完全不像是新手的小木匠,在絕境之中迸發(fā)出了巨大的潛力來——他臉色冰冷而麻木,一刀扎穿了那人的脖子,讓對方除了“嗬、嗬”的聲音之外,無法發(fā)出一聲叫喊。</br> 不過這動靜還是吸引了門外的另外一個人,那人挑著長矛往里望來,小木匠抽刀揮砍,卻被那人用長矛桿子擋下。</br> 那桿子顯然是精挑細選的,堅韌度極高,小木匠一刀未果,也沒有猶豫,直接撲了上去。</br> 兩人跌倒在地,那人張口就要出聲示警,卻被小木匠的左手捂住了嘴巴。</br> 對方伸手來擋,卻被小木匠以那探云手的手段,貼著身,一戳一拽一揉,兩人在地上翻滾幾回,暗中爭鋒,驚險環(huán)生。</br> 最終小木匠還是憑借著鬼王那精妙絕倫的探云手,一招卸掉了對方的下顎骨。</br> 隨后寸勁爆發(fā),砍斷了對方的喉結。</br> 緊接著他左手用勁,硬生生地將對方脖子給掐住,然后扭斷了去。</br> 一切過程,行云流水,看得后面的董七喜師徒滿臉錯愕,把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郎當成了那縱橫江湖的悍匪,殊不知這位在小半年之前,還在拿著刨子推木頭、打家具呢。</br> 江湖,真的是一個能夠讓人迅速成長的地方。</br> 小木匠在極端兇險的情況下將那人弄死,整個人也有一些脫力,他胸口中了幾記肘擊,爬起來的時候,胸骨疼痛,呼吸的時候胸腔火辣辣的,眼前也有一些發(fā)黑。</br> 他咬牙站起來,瞧了一眼袖手旁邊的董七喜師徒,沒有說話,將那兩具尸體拖到角落藏好,然后打了一個手勢,讓兩人跟著他走。</br> 小木匠沿著原路返回,那路線盡是坡坎,高則一丈半,矮的也有三四尺,有的地方可以借力,有的則垂直到底。</br> 他一人來往倒也無事,但帶著身體虛弱的董七喜師徒倆,卻頗為麻煩,耗時也久。</br> 特別是董七喜那個徒弟小東,他身體很虛弱,難免磨磨蹭蹭的。</br> 小木匠著急了,忍不住催促,他卻忍不住抱怨道:“我好幾天沒吃飯了,這樣子已經(jīng)很好了……”</br>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許多話都沒有辦法張口。</br> 如此磨磨蹭蹭半刻鐘左右,他們差不多來到了先前校場的旁邊那兒,突然間上面?zhèn)鱽砹恕拌K、鐺、鐺”的銅鑼聲,緊接著有火把亮了起來,還有喊叫與嘶吼傳來……</br> 糟糕。</br> 董七喜逃了的事兒,終于暴露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