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一眼就瞧見了小木匠，立刻就迎了上來，開口招呼：“甘兄弟，你怎么在這兒？”</br> 他之前的時候，叫小木匠很隨意，一般都叫“小甘”，而此刻，卻叫了一個更加親近的稱呼，可以看得出來，隨著程龍頭對小木匠的越發親近，他對小木匠的態度，也變得更加耐人尋味起來。</br> 小木匠不敢跟他說真話，只有含糊其辭地說道：“搞點藥。”</br> 陳龍點頭，說原來如此。</br> 他旁邊的那兩人去拿藥，而陳龍則與小木匠聊了起來。</br> 他對小木匠并沒有太多隱瞞的想法，有話直說，聊著昨日青城山幾人大鬧袍哥會，結果最終給程龍頭客客氣氣請出去的事兒。</br> 小木匠有些好奇，問了兩句，陳龍則得意起來：“不管怎么說，他青城山也是得講道理的，對吧，龍頭準備妥當，就算他們青城山再厲害，也只有吃癟，哈哈……”</br> 小木匠說道：“那個雍德元真的跑了？”</br> 陳龍嘆氣，說對，我最想抓的，其實就是他，那狗日的，平日里仗著自己家里有錢，又出身青城山，狂傲得很，咱們家程小爺以前沒少受他欺負。</br> 小木匠說道：“他父親都落網了，他怎么跑得脫呢？”</br> 陳龍說道：“鬼機靈唄，或者是早有防備了，我們這邊一有風吹草動，那家伙就不見了人影。”</br> 小木匠尋思了一會兒，低聲問道：“聽說雍熙文是渝城袍哥會最大的金主，現如今他惹了事兒，那你們豈不是斷了一部分經濟來源？”</br> 陳龍有些奇怪地看著小木匠，說你是不是傻啊，他雍熙文有錢沒錯，但現如今他做了對不起我們袍哥會的事情，肯定是要受到懲罰的啊？幫中三爺發了話，五排的內管事申大總管昨天就已經進駐了雍府，他的那些錢和產業，都要被沒收，歸入幫中財物了啊……</br> 他說得理所當然，而小木匠卻感覺到一陣冰寒冷酷。</br>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br> 或許雍熙文并沒有勾結鬼面袍哥會，以及他們身后的那些人。</br> 他之所以落難被抓，單純只是因為自己的錢財被人覬覦，而他，也只是被當做肥豬一樣給宰了。</br> 畢竟，那錢財掌握在他手中，讓他能夠成為渝城袍哥會的大金主、閑大爺，還不如掌握在龍頭手中來得便利。</br> 正是因為此，他方才遭受了殺身之禍。</br> 一想到這個可能，小木匠對程龍頭越發地恐懼和陌生，但仔細想一想，他們有足夠的信心去面對青城山的質疑，事情似乎又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簡單。</br> 總之，這個江湖太復雜了，對他這種經歷尚淺的小菜鳥來說，實在是太復雜了。</br> 聊完這個，陳龍又對小木匠低聲說起了搜捕鬼王的事兒來。</br> 這個他也不會刻意去瞞小木匠，如實說出，將昨夜全城搜捕，還用上了特別手段，但那家伙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十分詭異。</br> 上面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所以，這幾天還有得忙。</br> 等閑了，陳龍說再去找小木匠玩兒。</br> 這時那藥店老板送人出來了，瞧見小木匠還站在這里，趕忙上前來解釋，陳龍一聽說小木匠方子里面后面的這幾樣，有些奇怪，說你要這些東西干嘛？</br> 小木匠趕忙解釋，說接了一筆單子，得準備準備。</br> 陳龍曉得小木匠的本事，所以沒有去過問，只是說道：“南大街的莊麻子那兒，有這種專門的玩意，你可以去他那里買；那人性子有些古怪，你記得報我名字，不行就報龍頭的名字，他一定會接待的。”</br> 小木匠正愁去哪兒找這些東西呢，結果陳龍的介紹給他帶來了意外之喜，當下也是拱手感謝，隨后拎著配好的藥，準備付錢離開。</br> 結果陳龍十分客氣，主動地搶著把單給買了。</br> 小木匠推脫都推不過。</br> 出了藥店，小木匠往南大街走去，抵達之后，找人打聽莊麻子。</br> 一開始的時候，問了好幾個人都沒有結果，害他以為陳龍在忽悠他，結果問到一個上歲數的，那人謹慎地看了一眼小木匠，問：“你找他干嘛？”</br> 小木匠知道有戲，開門見山地說道：“來買點兒東西，是渝城袍哥會朝天門的陳龍，介紹我過來的。”</br> 渝城袍哥會在這地界的名頭實在是太響了，那人聽了，肅然起敬，對他說道：“你從這兒往前走一百二十步，瞧見一個巷口，往左轉，進去之后，瞧見一個門前擺著口黑棺材的鋪子就是了——記住，那兒沒擺招牌，鋪子里也未必有人，你敲三下棺材，然后耐著性子等著就是了。”</br> 小木匠聽了，感覺這算是問對人了，趕忙拱手道謝，說多謝老丈。</br> 那人瞧見他這么客氣，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你進去之后，不要亂問，也不要東瞅西看，不然容易招來災禍，知道么？”</br> 小木匠沒有問“為什么”，而是拱手說道：“好。”</br> 告別那人之后，小木匠按照他說的去做，來到了那個巷子，一進去，頓時就感覺到里面的溫度似乎降了，有點兒陰森森的。</br> 當然，主要是這小巷子十分狹窄，頭頂上的墻又高的緣故。</br> 走了幾十步，越過了好幾家冷清的鋪子，他終于瞧見了指路那人所說的棺材。</br> 這是一口很不錯的黑棺材，上好的柳木，做得方方正正，上寬下窄，十分氣派，而且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之氣。</br> 小木匠走到鋪子門口，先是打量了一下黑棺材，又往鋪子里望去，發現果真沒有人在。</br> 他伸手，去棺材邊上敲了三下。</br> 咚、咚、咚……</br> 敲完之后，他踱步走進了鋪子里，發現這兒空空蕩蕩，除了正對門的地方有個神龕、斜對面有個小門之外，別的幾乎什么都沒有，連個坐的凳子、椅子都不擺著。</br> 這樣的擺設，開門做啥生意呢？</br> 他聽了那指路人的介紹，在堂屋中間站定，也不左右打量，耐心等待著。</br>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他感覺到腦后一股陰風吹來，又有嗚嗚的哭泣聲從角落里響起，以及說不出來的血腥味兒，從房梁上面飄散下來……</br> 但小木匠都沒有去探尋，而是平靜地站立。</br> 又過了一刻鐘，諸般異象消失了，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干嘛的？”</br> 小木匠聽到，這才轉過身來，不去打量，直接躬身行禮，隨后說道：“莊前輩，我是朝天門陳龍推薦過您這兒來，買點東西的。”</br> 對方皺著眉頭說道：“陳龍？”</br> 小木匠這才抬頭，仔細回答道：“就是渝城袍哥會新晉龍頭程蘭亭跟前的親隨。”</br> 面前這里，是一個穿著舊時袍子、戴著小帽、留著長辮的老頭，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雙目卻顯得陰郁而敏感，里面有玻璃碴子一般的神光掠過，他認真打量了一會兒小木匠，開口說道：“去屋里談吧。”</br> 說完，他指著屋外的墻頭，說道：“那頭虎妖是跟你一起來的？”</br> 小木匠點頭，說對。</br> 老頭說道：“讓它在外面，不要進來，別嚇到了我的小寶貝們。”</br> 小木匠表示可以之后，跟著那人走進了側門，結果一進去，門關上之后，發現那屋子里面，幾乎什么光線都沒有，黑乎乎的。</br> 各種腥氣、以及古怪的蠕動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讓小木匠身體僵直，動也不敢動。</br> 那莊麻子卻沒管他，而是說道：“都要買些什么？”</br> 小木匠將紙條摸了出來，說道：“都在紙條上呢，能不能開燈……”</br> 他話還沒有說完，紙條就被奪了過去，緊接著那人似乎在看紙條，緩聲念道：“老墳陰土、嫩竹子……還有什么十二條活著的紅背蜈蚣？你要這些東西干什么？”</br> 小木匠說道：“治病救人。”</br> 那人冷笑，說這玩意怎么治病救人？這些明明就是斷靈根，斗轉星移的輔材，怎么去救人？殺人還差不多呢……</br> 小木匠有點兒沒聽懂，拱手說道：“前輩……”</br> 他以為那人不肯賣，結果對方卻灑然一笑：“算了，既然是程龍頭手下介紹過來的，我何必管你是干嘛的呢？算你小子走運了，前天剛剛進了貨，這些東西全部都有，不過價格可能會有一些貴……”</br> 他報了一個價，小木匠默算了一下，差不多一條小黃魚，搭點兒大洋就能夠搞定，便趕忙點頭，說好。</br> 那人拿著方子去抓藥了，而小木匠卻還在回味著莊麻子剛才所說的話語。</br> 他越琢磨，心中越發冰寒，感覺渾身直發抖。</br> 果真，是這樣的么？</br> 不多時，莊麻子抓完了藥，讓小木匠把錢拿出來，小木匠照做，那人伸手過來拿的時候，小木匠碰觸到了他的手，感覺一點兒溫度都沒有，仿佛蛇，或者別的冷血動物一樣。</br> 這人，到底是什么啊？</br> 他滿心疑惑，而隨后他得了需要的東西，完成了交易，然后離開。</br> 小木匠拿著買好的藥，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選擇往回走。</br> 等回到酒店，他上了樓，還沒打開房門，便聽到里面有說話聲，而等他開門之后，走進了臥室，卻瞧見顧白果居然就在這兒，正跟鬼王聊著天呢。</br> 她瞧見小木匠回來了，立刻歡呼一聲，迎了上來，對他說道：“姐夫，你這朋友，真有趣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