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你很厲害,我再請你喝一杯。”沐蘭很興奮,回到酒吧給安德烈點了一杯伏特加。</br> “老安德烈更喜歡白蘭地。”老頭說。</br> 兩人用英語尬聊,沐蘭問他介意問一下胳膊在哪受的傷么?</br> “1994年,格羅茲尼。”安德烈說,那是一段慘痛的往事,他不愿意多提,倒是米沙的故事他很喜歡講。</br> 看起來羞澀稚嫩的小伙子米沙,不過十七歲而已,他是烏克蘭人,在今年的烏東沖突中全家都死了,他孤身一人用一支退役的莫辛納甘狙殺了對方十六個人,是個天生的好狙擊手。</br> “他父親是我的戰友,我不希望他上戰場,你知道,不管多么優秀的士兵,在戰場上只有一個下場,就是炮灰。”安德烈喝了幾杯白蘭地,話稠密起來,打著手勢表達著唏噓之情,“能不能活下來,不在于你的戰術素養,全在圣母瑪利亞的安排。”</br> 遠處,穿白衣的救護人員正在將兩名傷者從洗手間抬出來,救護車在酒店門口閃著藍色警示燈。</br> “你是個膽子很大的姑娘,可是你太不專業了。”安德烈醉眼迷離,“拿槍的時候手別亂抖,幸虧你遇到的對手是比你更不專業的人,不然你已經死了。”</br> 沐蘭說:“我本來就不是專業的好不好。”</br> 安德烈說:“如果白蘭地管夠的話,我可以教你很多東西。”</br> 沐蘭說:“必須管夠,你想喝就到酒吧簽單,掛我房間賬上。”</br> 兩人喝的正酣,警察來了,兩名勞埃德員工重傷昏迷,這是大案子,據目擊證人稱,受害者曾和這兩人起過沖突,警察當然要來查問。</br> 沐蘭表示,那兩人是互毆導致受傷,我們一個弱女子,一個年邁殘疾人,怎么可能傷害到他們。</br> 說著,她將兩張十美元面額的鈔票折成的紙條塞進警察制服的兜里。</br> 警察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聳聳肩走了。</br> 星馬臺的警察并不是愚蠢,更不是淳樸,城市就這么大,住在萬豪大酒店的客人就這么多,誰有什么背景,警察當然知道,沐蘭是瑪竇陛下的女朋友,差點就住進王宮當王后的傳奇女人,這故事早已傳遍全城,警察怎么可能抓她。</br> 退一步說,即便沒有這層關系,沐蘭也是住在五星級大酒店的外籍人士,又不是本鄉本土的老百姓,和勞埃德外籍人士起了沖突,警察不會偏袒任何一方,甚至懶得多管閑事。</br> 但是沒多久,警察又來了,因為被送到醫院的傷者蘇醒了,指控是沐蘭和俄國老頭打的他們,于是警察將沐蘭和安德烈請到警察局做了筆錄,然后保釋,等待開庭審理。</br> 星馬臺實行英美法系,和中國的大陸法系不同,如果這事兒擱在中國,這倆人就進看守所了,起碼蹲幾個月才提堂審理。</br> ……</br> 臨港市,小地方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本鄉本土出去的孩子,在省里、中央當了干部的,只要回鄉,縣里必須車接車送,安排的妥妥的,家里老人有個頭疼腦熱的,政府也會派人安排的妥妥的。</br> 張建中有個同輩的族兄弟叫張建設,沒在本省當官,前幾年考上了江東省的公務員,在省委機關事務管理局上班,級別不高,副處級而已,但放到臨港就是副縣級,是人人敬仰的存在。</br> 張建設的爹死了,他回家奔喪,處理完之后并沒有立刻趕回近江,而是專門擺了一場宴請葬禮上幫忙的同輩人。</br> 這種酒局是聯絡感情最好的機會,臨港距離本省的省會較遠,反而距離近江更近,很多臨港人在近江做生意討生活,縣里有身份的體面人沒事就去近江的恒隆廣場、奧特萊斯采購奢侈品,于是話題主要圍繞著近江聊,聊事兒,聊人,聊熱點。</br> “孫玉琦還在逃啊。”張建中提了一嘴,“我還和他喝過酒呢,其實人不錯,很低調的一個領導,就是喜歡喝茅臺。”</br> “是啊,就好茅臺這一口,還是年份酒,普通的飛天茅臺人家根本看都不看。”張建設應了一句,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場面話,“我提一個,今天高興,通過建中又認識了幾位新朋友,能坐到一起就是緣分,以后在近江有什么事找我。”</br> 大家干了杯,繼續剛才的話題,張建中很不解,為什么政法沙皇會在一夜之間被人干掉。</br> “那是因為上面要辦他。”張建設指了指天花板,代表最高層,“辦孫玉琦案靠的是幾個偶然事件,孫手下的法官惹事,碰了不該碰的人,加快了這個進程。”</br> “在近江還有孫玉琦碰不得的人?”張建中酒勁上來,眼睛紅通通的。</br> “建中,你記住哥的一句話,山外有人,人外有人,孫玉琦的私生子惹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傅平安,年紀不大,還在上大學,那資歷簡直晃眼,為什么,因為人家有個叔叔在上面。”張建設又指了指天花吧。</br> 張建中一身冷汗,酒意隨著汗水全出去了,瞬間變得清醒無比:“傅平安打了招呼,上面加快辦孫玉琦?”</br> “不僅如此。”張建設說,“我聽省紀委的人說啊,這絕對是自己哥們的第一手消息,傅平安借調中紀委幫著查案,孫玉琦倒臺,有他一份功勞,等他大學畢業,我估計直接進中央部委工作,有可能先給哪個部級領導當秘書……”</br> 張建設說的嘴響,忽然注意到張建中臉色發白,好像哪里不對勁。</br> “建中,你沒事吧?”</br> “沒事,最近酒局太多,胃不行了。”張建中強裝笑意,他最近通過臨港法院搞了一下傅平安,給他弄了個民事案件,上了邊控名單,坐高鐵坐飛機也受影響,暗戳戳給情敵捅了一刀,張建中很愜意,沒想到沒高興多久就變成了驚懼。</br> 首先絕不可能是重名,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個叫傅平安的人,而且都是江大的大四學生,都那么優秀。</br> 這回算是捅了大簍子,結仇是小事,人家較真起來,法院的哥們要扒皮的。</br> 張建中去洗手間吐了個昏天黑地,還故意讓人看見,以便提前退席,他滿腦子都是如何補救,小縣城的公務員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找人求情已經晚了,只能從別的方面找補,此前他安排質監稅務的人查德龍家具,又找人扣了在海關的木材,這些事都是可收可放的,趕緊往回收,再從劉德龍這邊入手,幫著拿貸款,批工業用地,這些當然不是他一個商務局小科長說了算的事,但是姿態必須表露出來。</br> 當天晚上張建中就拉了滿滿一后備箱的好煙好酒去了劉德龍家,二話不說先跪下磕一個響的,說劉叔我做不成您的女婿就做您的干兒子吧。</br> 劉德龍嚇一跳,聞到濃重的酒氣,還以為張建中是因為惦記小娜喝多了,暗暗嘆氣真是造孽啊,感情這玩意沒法勉強,不然建中還真是個好女婿。</br> 第二天一早,劉小娜接到很多電話,全是好消息,海關放行了,稅務也不找茬了,還有一個電話是老爸打的,劉德龍說建中昨天來了,非要認我當干爹,以后咱們兩家還是親戚。</br> 劉小娜冷笑,張建中什么貨色她還不清楚么,睚眥必報的小人,海關和稅務找茬就是他安排的,現在突然轉性,不知道憋著什么壞水呢。</br> 如同張建中所料,他確實捅了個簍子,傅平安是較真的人,莫名其妙被邊控,怎么都要討個說法,他找到近江邊檢總隊終于查出原因,是臨港法院搞得事情,但是已經撤銷,據說是臨時工搞錯了數據,這當然是個托詞,但傅平安也不想繼續追究,因為劉小娜已經告訴他張建中誠惶誠恐的表現,就暫時把這事兒放一放,等不忙了再收拾他。</br> 傅平安事情很多,他要收購德龍家具,把安蘭公司做大做強,成為真正的皇商,但是做生意掙錢只是手段,不是目的。</br> 黃利發差人送來請柬,邀請傅平安在閱江樓一敘,杯酒泯恩仇,對于這位星馬臺洪門掌堂,傅平安頗感興趣,他暑期在星城進行田野調查時,由于時間有限,很多問題都只接觸到皮毛,對于華人幫派在星的存在于規模以及影響則完全沒有涉獵,現在課題送到眼前,豈能不調研一番。</br> 閱江樓并不是近江最高檔的酒店,但卻是最老牌,知名度最高的,八十年代初華僑回國,總喜歡在這里設宴招待故舊親朋,黃利發一改陰沉高深的海外黑幫老大面目,香云紗的拷綢褲褂換成了白西裝紅領帶,一副和氣生財生意人模樣,身邊只帶了個年輕女孩,也難怪,他的手下全都躺在醫院,想擺排面也擺不出了。</br> 傅平安卻擺起了排面,帶著劉小娜、顧北和巨強,后兩者擔任司機和保鏢,一身金橋大市場裁縫鋪子新做的黑西裝,意式雙開叉,褲線筆挺,襯衣緊繃,面無表情,耳朵后面還掛著一百五十塊錢買的北峰對講機的耳麥,排面十足。</br> 包間面對淮江,風景優美,黃利發帶了兩支法國紅酒當做禮物,傅平安笑納,回贈一盒冬蟲夏草,分賓主坐落,談笑風生,絲毫不提不愉快的誤會,只談風月。</br> 黃利發是閩南人,家鄉距離潮州很近,祖上出了不少華僑,他本人長在大陸,九四年出國投奔親戚,來到星馬臺從事木材貿易,他的叔公叫黃公一,是星馬臺洪門星馬堂的掌堂,就是堂主的意思,黃公一沒有子嗣,黃利發成了他的繼承人,以星馬臺為基地,行走于所羅門群島,巴布亞新幾內亞一帶,什么掙錢做什么,恰逢國內流行紅木,于是就做起了珍稀木材生意。</br> “混口飯吃,小本經營,華僑在海外不容易啊。”黃利發一番唏噓,端起紅酒杯敬酒。</br> 傅平安似乎很喜歡和老黃聊江湖,他悄悄打開錄音筆,問黃利發星馬臺有多少社團組織,華裔和當地人的融合度,以及政治參與程度,這些并不是秘密,黃利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傅老板是我見過最年少有為的人,魄力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傅老板問這么詳細,可是想要進軍東南亞了?”黃利發問道,這是他最擔心,卻又只能接受的事情,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只想保住最后一點利益。</br> “不,我是準備寫論文。”傅平安回答道。</br> 黃利發剛喝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以為是江湖大佬講數,沒想到是大學生為論文搜集資料。</br> 傅平安遞上紙巾,問道:“星馬堂,我可以加入么,能給我個雙花紅棍的頭銜么?”</br> 黃利發忙道:“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