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熟讀歷史,瑪竇的處境和歷史上不少知名人物相似,比如幼年康熙,比如接班之后的張學良,康熙擒了鰲拜,少帥槍斃了常、楊二人,歷史是可以借鑒的,但不能照抄,瑪竇既不是康熙也不是張學良,他只是一個年少的君主立憲國家的虛君,沒有民間威望,沒有武裝部隊的支持,甚至連錢都不太多,他沒有資本發動一場宮廷政變。</br> “陛下,您要造反么?”傅平安說,“開一槍容易,手指一動就搞定了,可是開完之后如何收場?”</br> 瑪竇也只是說氣話而已,如果槍斃能解決問題,他早就把馬科斯打死了,正如傅平安所說,如何善后才是大問題,馬科斯是民選出來的首相,在軍隊的威信也很高,國王不經審判處決首相,國家會立刻陷入亂局,南方的鄰國印尼一直對星馬臺虎視眈眈,有領土爭議,說不定趁機北上,屆時國家還能不能存在都是各問題。</br> “算了,我不能造自己的反,我只是氣不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需要做一些自己的事情。”瑪竇說。</br> “沒錯,你需要做一些事情,但這些事情未必非得頂著國王的名義,你可以做一個金融家,做一個企業家,甚至做一個教授,一個醫生,這都可以做出成績來,君主立憲制下的國王就是個吉祥物,你確實不需要治國。”傅平安說到這里,看到瑪竇要變臉,話鋒又是一轉。</br> “國家貧弱,身為國王當然著急,想改變這種現狀,卻又被制度掣肘,我非常理解,也非常愿意幫助你,但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事情,陛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后,我給你一份報告。”</br> 沐蘭驚訝道:“你要在這兒再住一個月?”</br> 現在暑假,傅平安可以再住一個月沒問題,但沐蘭還有工作,沒法舍命陪君子,至于潘曉陽,本來還做著當王后的幻夢呢,剛才的一幕讓她回過味來,這里似乎并不安全,是去是留,她舉棋不定。</br> 她已經給家里打過電話,承諾回去就打錢,后顧之憂沒了,但是留下來有沒有意義,她也不敢保證,瑪竇的惡趣味是扮屌絲舔狗,一旦揭破就不好玩了,這么天來潘曉陽賣弄風騷投懷送抱,瑪竇卻不解風情,她再傻也能品出味來。</br> “我還要返校。”薩致遠說,看得出他非常想留下,但軍校嚴格的紀律讓他必須回去。</br> 最終商議結果是傅平安留下,其他三人乘坐國王專機飛往沙巴,從沙巴轉機回國,所謂的國王專機并不是想象中的灣流,而是一架美軍退役的c130運輸機改裝的客機,螺旋槳軍用運輸機可靠性高,對機場跑道的要求也低,最適合用于海島之間的通勤。</br> 飛機騰空而去,傅平安卻沒有孤獨感,反而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古人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句話放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他并沒有回到王宮,而是一個人背著行囊在星馬臺城街頭游蕩,不需要陪同,也不需要護衛,獨自一人才能感受到這個國家,這座城市的真面貌。</br> 星馬臺城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十八世紀的城堡和炮臺依舊聳立在海邊,馬路上的汽車品牌繁雜,左右舵都有,二戰之前,星馬臺行車靠左,二戰后一切跟美國規矩走,改成行車靠右,但是執行的不嚴格,加之進口車輛中大多數是日本二手車,所以形成了這種局面。</br> 看街上的車輛就能知道一個國家的經濟水平,星馬臺街上鮮有豪車,舊款二手車和摩托車居多,后者又以中國品牌為主,且被改裝成三輪客運車輛,的哥在車馬上掛一個飲料瓶改裝的投幣罐,乘車只需十元,熱帶國家紙幣容易潮濕腐敗,所以小額支付都是用硬幣,叮鈴咣當的錢罐子掛車把,車上坐著一堆人,成了星馬臺的一個標志性特色。</br> 星馬臺的通訊行業極差,手機2g信號覆蓋率僅限于城區,且信號塔稀少,拿著手機到處找信號的情況比比皆是,網絡寬帶資費昂貴,是由一家澳洲公司運營的,令人驚奇的是,網吧是街頭最常見的第三產業,僅次于咖啡館,星馬臺人民熱愛咖啡,一日三餐少不了咖啡,同時咖啡館也是小飯店,經營簡餐,是星馬臺人民的生活方式之一。</br> 街上會有警察和憲兵巡邏,兩者職責不同,警察負責星馬臺城的治安和交通,而憲兵的職能類似法國憲兵,并不僅僅是軍事警察,而是肩負武裝警察的職責,警察穿淺藍色制服,憲兵穿草綠色軍裝,武器裝備老舊,以美援二手貨為主,制服緊身,皮鞋锃亮,但風氣不好,警察看到違章會進行索賄,給三瓜倆棗就能打發,光傅平安親眼看到的就有幾起。</br> 最終傅平安住進一家小旅館,瑪竇給他了一筆錢,十萬星馬臺元足夠不用打工就能維持一個月生活,而且質量很高,這些鈔票上印著瑪竇一世的肖像,這位身著戎裝的爺叔是瑪竇的祖父,一位傳奇人物。</br> 晚上,傅平安去咖啡館吃飯,去網吧上網,星馬臺的官方語言是英語,受過初等教育的人就能說英語,看簡單的標牌文字,但是單詞量匱乏,且夾雜著大量當地土語,馬來語才是真正的全民語言,傅平安在網吧結識了一個叫加西亞的男青年,是當地為數不多的大學生,星馬臺人口不多,連一所大學都沒有,想接受高等教育只能留學,加西亞是在馬來西亞上的大學,回家后開了一所網吧。</br> 加西亞很愿意和這位來自中國的旅行者聊天,傅平安問他為什么不考公務員,進入政府為民造福,加西亞鄙夷的一笑:“政府官員并不是通過考試錄用,而是世襲制,那是一灘污水,我不愿意臟了自己。”</br> 傅平安又問他對馬爾克斯首相和瑪竇陛下的看法,加西亞嘴角浮起一絲譏笑,用了兩個詞進行解答:奸臣和頑童。</br> “這個國家是由盜賊、賣國賊、小偷和殖民主義者掌管的。”加西亞又瘦又小,骨子里卻充滿叛逆的火焰,“星馬臺就是個可悲的半殖民地,有錢的人都拿著兩本護照,兒女都送到英國去讀書,他們壓榨我們,剝削我們,把我們當做奴隸一般看待。”</br> “你生活的很不好么?”傅平安不解,星馬臺雖然是個貧困國家,但是地處熱帶,物產豐富,路有凍死骨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加西亞穿進口polo衫,用蘋果手機,開toyota二手車,日子過得不算差,為什么充滿憤怒呢。</br> “覺醒。”加西亞一語中的,“現在不是十九世紀了,而是二十一世紀,我們的生活本來可以過得更好的。”</br> 傅平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br> ……</br> 星馬臺是個不大的城市,想找人很簡單,傅平安在另一家旅館找到了江小洋,從西島撤過來的中資企業員工都在這里棲身,傅平安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吃飯,為了一瓶老干媽辣醬大打出手,江小洋比以前黑了,也瘦了一圈,異國他鄉遇故知,他喜不自禁,把沾了辣醬的手在衣服上一擦,說我請你吃飯。</br> 旅館門口的咖啡館里,江小洋點了兩份簡餐,煎雞蛋培根,蔬菜沙拉和煎魚,這是當地人最常見的食物,酒是當地甘蔗釀的朗姆酒,夠烈,但有一股不習慣的甜口。</br> “你怎么來了?”江小洋說,“這邊可不是什么旅游熱門地點。”</br> “我過來搞點社會實踐。”傅平安并沒有撒謊,但是隱去了他認識國王這一段,江小洋也不深究,開始講述這些天來發生的故事,和很多駐外中資公司一樣,最核心的一個詞就是辛苦。</br> “在鳥不拉屎的島上建港口,蚊子大的能咬死人,當地人還動不動造反,我們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干活。”江小洋說,“最近就出了事,當地人把工地砸了,還不知道怎么處理,我估計得槍斃不少人。”</br> 傅平安問他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江小洋的敘說比看工地的工人更精確一些,西島上有幾個華裔木材商,其實并不是中國人,是拿馬來西亞護照的華人,他們賄賂政府,濫砍濫發,粗暴對待工人,就跟以前的種植園主一樣。</br> “這叫官逼民反。”江小洋干了一杯朗姆酒,咂咂嘴,“當地人可不比咱們中國人能忍,受點氣就要你命,那幾個木材商都被殺了,腦袋也砍了,政府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因為木材出口這一塊收入他們舍不得。”</br> 星馬臺的支柱產業是咖啡,早被勞埃德和政府中的老資格所把持,外人分不到羹,想拿錢就必須開辟新產業,近年來中國市場紅火,對于熱帶木材的需求與日俱增,西島上的原始森林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砍了換美金。</br> 傅平安又問當地政府的廉潔程度如何,江小洋說我不是領導,不和政府打交道,但是聽說這邊當官的挺黑的,但有一點好,拿了錢給辦事,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邊是有錢能讓當官的給你推磨。</br> 回到旅館,傅平安攤開稿紙,奮筆疾書,他在給瑪竇寫一份調查報告,順帶把解決方案也寫了進去。</br> 報告不是一天寫成的,調查也不是一個月就能完成的,但這段時間足以讓傅平安對這個國家有了更加深入的認知,八月中旬,他終于寫完了報告,將這份洋洋灑灑五萬字的用中文寫成的報告送入宮內。m.</br> 瑪竇的中文閱讀水平不高,很多晦澀的詞匯不認識,傅平安的英語水平也不支持他寫長篇大論專業性強的文章,所以兩人還需要長時間的交流,才能將這份報告揉碎了嚼爛了消化下去。</br> 傅平安的報告寫得詳實周密,里面沒有任何暴力解決的快捷選項,全是實打實的硬招,從樹立國王個人品牌,打造網紅王國收取民意支持,到引進外資,經濟大發展,再到發展教育事業,培養本土人才,再到發展科研旅游,實現可持續性發展,樣樣俱全,瑪竇如獲至寶,宛如第一次見到康有為的光緒皇帝:“如果成功,我封你為拿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