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br> 顧謹堯臨行前,去了趟警局。</br> 陸硯書已經提前打好招呼了。</br> 顧謹堯向刑偵科的科長,詳細了解了當年案情的來龍去脈。</br> 用手機拍了資料,離開。</br> 出了警局,他打電話安排兩個手下,去尋找楚家當年那些離職的老傭人,讓他們務必小心,千萬不要暴露身份,不要打草驚蛇,一有消息就給他打電話。</br> 外婆病重,他暫時抽不開身。</br> 等照料完外婆,才能親自去調查。</br> 快到機場時,顧謹堯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br> 柳忘問:“你什么時候回來?”</br> “馬上就到機場了。”顧謹堯偏頭看向遠處,灰藍色的天空上,一架架銀色飛機轟鳴而過。</br> 手機里傳來柳忘沙啞的聲音:“你外婆想見蘇婳一面。”</br> 顧謹堯眼神暗了暗,“請直接說,別繞彎子。”</br> “你外婆想在臨終前,看你結婚。”</br> 顧謹堯微皺眉頭,“結婚是大事,時間太短了,沒法結。”</br> “你是你外婆一手拉扯大的,她最疼的就是你,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柳忘喉嚨發硬,“你就忍心看她抱憾而終,死不瞑目?”</br> 顧謹堯抿唇不語,深邃的目光下是壓抑的沉痛。</br> 柳忘硬著口氣說:“要么跟葉綴兒結婚,要么跟蘇婳結婚,你二選一。”</br> 顧謹堯抬手揉著眉骨,“我對葉綴兒沒有男女之情,娶她是害了她。蘇婳和顧北弦感情很好,不可能嫁給我,您老別逼我。”</br> “不是我逼你,是你外婆就這么一個愿望。”</br> 顧謹堯深呼吸,“等我回去好好想想辦法。”</br> “你要是看不上葉綴兒,媽可以再幫你挑,媽這些日子挑了幾個條件還可以的,等你回來看看。”</br> 顧謹堯沒什么興致,“再說吧。”</br> 柳忘加重語氣,“你外婆沒有太多時間了,你要么相親,要么娶葉綴兒,要么娶蘇婳,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br> 顧謹堯掐了電話。</br> 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焦躁。</br> 他一向鎮定自若,很少有這種情緒。</br> 原本和母親約好,三十歲之前不結婚的,可是外婆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打亂了所有節奏。</br> 抵達機場。</br> 臨上飛機前,顧謹堯轉身朝出口處掃了一眼,沒看到蘇婳的身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br> 原本筆直如樹的肩背,似乎都沒那么直了。</br> 戀戀不舍地看了出口處最后一眼,他抬腳就走。</br> 沒走幾步,身后忽然傳來一道清雅的女聲:“阿堯哥!”</br> 顧謹堯心跳瞬間加快,臉上情不自禁地浮起笑容。</br> 他回眸,看到蘇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身后跟著大步流星的顧北弦。</br> 顧謹堯闊步朝她走過去,“不急,你不要跑。”</br> 愛一個人愛到,連她跑幾步,都心疼。</br> 走到近前,蘇婳按著呼吸起伏的胸口說:“對不起阿堯哥,路上堵車,我們來晚了。”</br> “不晚。”他眸光溫柔如水,望著她,“你能來就已經很好了。”</br> 蘇婳抬腕看了看手上的表,“還有幾分鐘走?”</br> “快了。”</br> 顧謹堯看向顧北弦,“保護好她。”</br> 顧北弦點點頭,“一路順風。”</br> 顧謹堯目光深沉地看了他幾秒,忽然邁開雙腿朝他走過去。</br> 接下來,他做了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他虛虛地抱住了顧北弦。</br> 顧北弦身形微微一滯,下意識地排斥他的擁抱。</br> 想推開,又怕傷他自尊,便放棄了。</br> 顧謹堯在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上次飛機失事,你救了我一命,有什么需要的,盡管開口,我不想欠你人情。”</br> 顧北弦淡淡道:“你救了蘇婳一命,我救你一命,兩清了。”</br> “不,她是她,你是你,若有事說一聲,我定當萬死不辭。”顧謹堯說完,松開他,決然地朝登機口走去。</br> 步伐走得飛快。</br> 生怕慢一點,就舍不得走了。</br> 等到顧謹堯的身影消失不見,蘇婳問顧北弦:“你們倆剛才神神秘秘的,說什么了?”</br> “沒說什么。”顧北弦牽起她手,朝出口走去。</br> 蘇婳仰頭察看了下他的臉色,見神色正常。</br> 她調侃的語氣笑著說:“我怎么感覺你們倆才是一對?剛才你們擁抱的時候,好般配,很好磕。”</br> 顧北弦眼底浮起笑意,揉揉她的頭,“就你皮。”</br> 蘇婳眼神清亮地望著他,“我來給顧謹堯送行,你不生氣?”</br> “只要別偷偷摸摸的,我就不會生氣。”</br> 蘇婳手指握緊他的手,“我那也是怕你生氣。”</br> 顧北弦英挺面孔神色自若,“沒什么好生氣的,反正你的心在我身上,顧謹堯又是個正人君子。”</br> 搶人妻子的事,他做不出來。</br> 蘇婳由衷地說:“希望阿堯哥能找到他的真命天女,希望他幸福。”</br> “會的。”顧北弦微抬下頷,仰望天空。</br> 一架銀色的飛機,轟隆隆地飛向遠方,顧謹堯說不定就在那架飛機上。</br> 把蘇婳送回鳳起潮鳴。</br> 顧北弦去花店買了一束鮮花,驅車來到城郊的精神病院。</br> 華琴婉住在這里。</br> 乘電梯走到她所住的病房。</br> 顧北弦遠遠看到病房門口立著一抹高大的身影,穿深灰色長大衣,身形斯文清貴,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br> 是陸硯書。</br> 在這里看到他,顧北弦深感意外,又覺得在意料之外。</br> 因為蘇婳,他愛屋及烏,看陸硯書越看越順眼。</br> 顧北弦加快步伐,走到他身側,沉聲問:“怎么不進去?”</br> 陸硯書苦笑,“她不想見我的,每次看到我,都特別暴躁。”</br> 顧北弦也輕輕嘆一聲,“琴婉阿姨誰都不記得了,就連墨沉,她都抵觸。之前我帶蘇婳過來探望過一次,她情緒十分暴躁,摔摔打打,把蘇婳給嚇到了。”</br> 陸硯書神色微微一滯,眉眼間說不出的惋惜,唏噓道:“好好的一個人,說瘋就瘋了。”</br> 兩人都沉默了。</br> 許久。</br> 顧北弦開口道:“我派人查過秋婉,當年她休學是因為生病,不是因為生孩子。”</br> 陸硯書雙手緩緩合攏,表情有細微變化,“你猜到了?”</br> 顧北弦淡嗯一聲,不動聲色道:“放心,我已經派人把秋婉當年的病例給改了,從婦科改到了婦產科,改得以假亂真。再有人去查,她就生過孩子了,任誰去查,蘇婳都是你和她的女兒。”</br> 陸硯書神情一僵,久久沒出聲。</br> 腦子里很多種復雜的思緒,齊齊涌上心頭。</br> 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他才好。</br> 顧北弦神色淡然,“如今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您老沒必要再瞞著我。”</br> 陸硯書這才笑了,“你倒是聰明,也怪我百密一疏,沒把病例的事放在心上。”</br> “之前您留在警局數據庫里的dna信息,是琴婉阿姨的。您給我的頭發、牙刷,包括前些日子,您派人調換的尿液,全是琴婉阿姨的。我猜得對嗎?”</br> 事到如今,陸硯書也不好再藏著掖著了,只叮囑道:“不要讓小婳知道。”</br> “為什么不讓這倆母女相認?”</br> “當年小婳去世的事,你應該知道吧?”</br> 顧北弦嗯一聲,“知道一點。”</br> “我們在明,兇手在暗,一旦相認,小婳會有生命危險,等把兇手揪出來再說吧,不急。”</br> 顧北弦略一沉思,“也好。”</br> 隔著門縫,陸硯書遠遠望著正抱著布娃娃哼催眠曲的華琴婉,目光溫柔悲沉,“我能為琴婉做的,就只有這個了,保護不了她,就保護好她的女兒。”</br> “謝謝您,陸叔叔。”</br> 陸硯書糾正道:“叫我岳父,不要露餡。”</br> “好的,岳父。”</br> 之后,兩人誰都沒再說話。</br> 顧北弦漆黑瞳孔沉靜地鎖住華琴婉,感慨頗深。</br> 難怪呢。</br> 難怪。</br> 難怪他那么在意蘇婳。</br> 不只因為她陪他度過了最艱難最落魄的時光,也不只因為她夢中喊她的“阿堯哥”,還因為他曾經失去過她一次。</br> 因為失去過,潛意識里就會變得特別在意。</br> 以前他是不信命的,如今,他信了。</br> 有的人,有的愛,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br> 顧北弦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他三歲,被媽媽牽著,去楚家探望琴婉阿姨和她剛滿月的女兒,楚婳。</br> 她小小一只,裹在淡粉色的小被子里,頭發軟軟的毛絨絨的,皮膚白得透明,五官精靈一般好看,鼻頭粉粉的,特別惹人疼。</br> 怎么有那么可愛的孩子呢?</br> 他好奇地用手指刮了刮她粉粉的小鼻子,怕弄疼她,力度特別輕。</br> 她也不害怕,轉動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同樣好奇地瞅著他,眼睛仿佛會說話。</br> 那時的琴婉阿姨還沒瘋。</br> 她溫柔地笑著對他說:“阿弦,這是你未來的媳婦兒,以后可要好好疼她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