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卿過來不可能不往作坊去。他做為主家,不可能大老遠(yuǎn)來了卻過門不入。
    對于一心為他辛苦掙銀子的作坊師傅和匠工們不可能不進(jìn)行探視和慰問一番。
    周宴卿一直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可能掌了周家大半家業(yè)。這大老遠(yuǎn)來一趟若是連自己的產(chǎn)業(yè)都不巡視一番,只悶頭往喬家里進(jìn),還不定有多少人朝喬明瑾噴水呢。
    以前他可能不在意,但現(xiàn)在卻不能。
    周宴卿大張旗鼓地往作坊里進(jìn),當(dāng)然不可避免地遇見一早就到作坊悶頭苦干的岳仲堯。
    而岳仲堯自然也不可能對著這么個大活人裝做看不見。
    周宴卿來得動靜之大,也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得了的。
    他看到周宴卿被眾人迎著、圍著、奉承巴結(jié)著,心里一陣陣發(fā)苦。
    那人越是表現(xiàn)出眾,他內(nèi)心就越是感到彷徨不安。
    他昨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耳畔不停回想著那人冷靜堅持的聲音,那人冷聲讓他放手。
    他恨得牙根緊咬,他憑什么?他又是自己的什么人?竟然勸自己放手。
    瑾娘是他岳仲堯的娘子,是他明媒正娶來的,豈是那種隨意呼來喚去,不要就隨手打發(fā)的女人?
    他怎會舍得委屈了她?怎會舍得餓著自己的親生骨肉?
    岳仲堯冷冷地看著人群中的周宴卿。在看到他朝他走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往一旁躲了,轉(zhuǎn)身正欲離開。
    周宴卿看著背過身去的岳仲堯。嘴角揚了起來。揚聲問道:“何師傅,作坊可是又添人了?”
    何師傅看了岳仲堯一眼,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機峰。回道:“這倒沒。那是琬兒他爹,來作坊幫忙的。”
    周宴卿作勢點了點頭。道:“就是來作坊幫忙,咱們也不能苛待了,工錢還是要算的,不能讓人說咱們作坊占村里人便宜。”
    何師傅愣了愣,來回打量了兩人一眼,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
    岳仲堯聽得周宴卿這一番話,轉(zhuǎn)過身瞇著眼看向他。
    岳仲堯也算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面對一身錦衣華服,大門大戶富貴堆里養(yǎng)出來的氣度逼人的周宴卿。也絲毫沒弱了氣勢。
    眼神很是凌厲,眼里有著嗜血的光芒。
    好在周宴卿也是商海里浸淫久的,什么人沒見過?
    兩人面對面逼視,倒也難分勝負(fù)。
    倒是叫作坊的一干人等瞧著大惑不解。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這竟像是結(jié)了怨的樣子?
    何師傅等人也極少看到周宴卿這樣的一面,只愣愣地看著也不敢上前。
    周宴卿也不想讓旁人誤會了什么,回過神來,自己先笑了起來:“岳兄弟到我這作坊來幫活,周府實在是感激不盡。岳兄弟若有什么難處盡管開口,我周六能幫得上的一定竭盡全力。我周府在青川縣還是有些人脈的。就當(dāng)是看在琬兒的面上。那丫頭我當(dāng)真是喜歡的很。”
    岳仲堯聽完眼神瞇了瞇。嘴緊緊抿著,面上瞧著冷峻嚇人。
    周宴卿也不當(dāng)一回事,扭頭朝廚房的方向喊道:“這天也熱了,夏嬸子,可煮了綠豆湯了?給我和岳兄弟端一碗來。這天熱,茶都不耐煩喝了。”
    又笑瞇瞇朝岳仲堯說道:“岳兄弟可有空陪我坐一坐?”
    岳仲堯也不想讓旁人瞧出些什么,他是個糙漢子沒錯,但也不容別人對瑾娘說三道四。
    兩人很有默契地轉(zhuǎn)身去了作坊后面匠師們的房舍。
    藤椅桌子都是現(xiàn)成的,兩人各自擇了一張坐下。謝過夏氏端來的綠豆湯。悶頭喝了起來。誰也沒有先說話。
    不知是不是天熱的原因,岳仲堯瞧著周宴卿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態(tài)。就一股股邪火直往外冒。只覺越發(fā)燥熱難耐。
    嘴里綠豆湯也沒吃出什么味來。
    把碗重重地擱在茶幾上,冷冷地看向周宴卿,道:“你別忘了如今瑾娘還是我的娘子！”
    “很快就不是了。”周宴卿頭也不抬。
    跟岳仲堯捧著碗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的模樣不同。周宴卿捏著木頭勺子,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勺著綠豆湯,再緩緩送至嘴邊,端得是無比優(yōu)雅。
    這通身的氣勢非等閑人家三五年能養(yǎng)得出來的。
    周宴卿似乎很是愿意看到岳仲堯胸悶氣堵的模樣。粗瓷碗里的綠豆湯吃得那叫一個優(yōu)雅。好像無上的美味一般。
    岳仲堯盯著他看了一會,見他神情自若,一陣氣苦,騰得站起身來。
    周宴卿沒想到他這么沉不住氣,他話還沒說呢,這就要走了?
    “你什么時候給瑾娘和離書?”周宴卿直著身子問道。
    岳仲堯又是一陣胸悶。
    “等你說動了你家里,請媒來說親的時候再說吧。”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了。
    周宴卿把碗隨手?jǐn)R在茶幾上,一個人也沒什么吃頭了。
    自那天后,周宴卿天天一大早來下河村報道。
    還總是先去的作坊。讓一眾不知情的還以為作坊又接了多少訂單,或是又有什么新活計了。
    下河村家里面有多余勞力的,無不踩著點到作坊候著。希望周六爺能開開金口,再請一批工人進(jìn)作坊做活。
    再沒有比作坊更好的活計了。在家門口方便照顧家里不說,工錢還給得高,有時候還有下午茶點,這天熱,聽說天天綠豆湯不斷。
    不說茶點了,就是那綠豆在鄉(xiāng)下被視為賤物,莊戶人家也舍不得煮上一把半把的。都是攢著好拿到集里換錢貼補家用,更不用說在里面放糖什么的了。
    周宴卿這段時間心情甚好,茶果點心、細(xì)米白面不停往作坊搬不說,那綠豆湯也是叮囑廚房日日不能斷的。
    而作坊雖沒有再招人進(jìn)來。但他還是挑中了好幾個老實本分的,介紹他們到青川城里的周家鋪子做活去了。引得村里更多的人來圍堵他。
    他也不惱,仍舊天天駕著他那輛大馬車來回招搖。
    而喬明瑾那邊,貴重的東西他倒是不再送了。不過吃食倒是天天都有的。
    海鮮干貨、牛羊鮮肉、魚丸菜蔬,時令鮮果、糕餅小食,越搬越粗細(xì)。
    而作坊附近玩耍的娃子們也得了不少福利,每日都能得幾顆糖果。喜得每天天不亮一眾娃子們就早早候著作坊門口了。那東根更是不落一次。就是被吳氏拖著都不走。
    氣得吳氏插著腰在喬明瑾門口罵了大半天。
    還說要喬明瑾還她銀錢,說是那一堆破鍋爛碗的哪里值二十兩銀?
    喬明瑾也沒踩他,倒是云錦和何氏得了迅勿勿趕來,刺了她好幾句。
    還把那天采買的清單抖給她看,說是那天可是花了上百兩銀子,她那二十兩銀子。十之一二都不夠！
    還唬她說已經(jīng)給她打了欠條了,什么時候把銀子補齊了什么時候才把欠條撕了。拖得久了,可是要打上門討要的。
    嚇得吳氏心肝亂顫。
    要她還銀子,那不亞于割她的肉放她的血。底氣不足地分辯了幾句,就灰溜溜地走了。倒是再不敢來了。
    而岳仲堯也是天天作坊一開門就往里鉆。
    他也說不清他要做什么,只是覺得也許在這里才能離妻女更近一些。
    本是揣了銀子回來買田的,想跟妻子男耕女織好生過日子。如今銀子沒了,田地也買不成了,瑾娘那里也不歡迎他,他忽然覺得自己變得沒用了。
    女兒對他也比往日少了幾分親熱。每次在作坊見著了他。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或是小聲叫上一聲便遠(yuǎn)遠(yuǎn)地跑開。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再挽回瑾娘母女的心。
    他沒進(jìn)過私塾,也只不過籠統(tǒng)認(rèn)了幾個大字,不至于當(dāng)睜眼瞎罷了。心里縱有萬語千言,卻總是在面對瑾娘的時候不知道要如何表達(dá)。
    詩詞歌賦他不懂,甜言蜜語他更是講不出來。
    先前還能往林子里獵只山雞野兔討妻子歡心,如今林子里連跟山雞毛都見不到了。
    他知道那人每天都來,還每天堂而皇之在瑾娘那里吃午飯。吃著瑾娘親手給他做的飯菜。
    他不是不氣憤。有幾次他都抬腿沖進(jìn)去了,聽到瑾娘對他說等他的和離書。他又逃了。
    他不敢面對她。
    他恨自己,他怕自己再強勢一些倒把瑾娘推遠(yuǎn)了。
    要怎么做呢?文火慢磨嗎?
    只要他不在和離書上簽字按手印,瑾娘就還是他的娘子吧?
    岳仲堯似乎找到自以為能應(yīng)對的方法。每天早早地來作坊免費幫工,不顧吳氏的破口大罵,每日風(fēng)雨不誤。
    如此過了幾天,云錦回了云家村一趟,呆了一夜之后,次日回來時倒是把喬父喬母帶了來。
    喬明瑾驚訝過后,一陣歡喜。
    “爹,娘,你們怎么來了?家里可好?祖母身體可好?”
    喬父瞪了她一眼沒說話,倒是喬母緊緊拉著她的手,眼眶泛紅。
    “都好都好。你祖母身體好著呢,不用掛心。我和你爹就是想來看看你,出了這樣的事,怎的也不往家里遞消息?咱家又不是沒人,哪里能讓人隨便欺負(fù)了去?”
    喬明瑾喉嚨哽澀,挽了喬母的手,引著他二人進(jìn)了院子。又使明琦給喬父喬母端來清熱解渴的綠豆湯。
    那二人也不忙著喝,先在院中四下轉(zhuǎn)了起來。
    待看到家里一切如常,又比之前來的時候添了好些物事,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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