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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造畜+陸判

    騎師們已把彩頭掛在竹竿上,景帝需在百米之外的馬背上一箭射斷繩索方可。然而那是以前,現在他患了眼疾,便只需策馬過去,伸手摘下。景帝剛跑出去幾丈遠,馬兒就開始狂,一面嘶鳴一面撩起前蹄,試圖把背上的人甩掉。
    景帝視線里本就一片模糊,此時越驚懼,大聲喊道,“救駕,快救駕!”
    “快快快,快救皇上!”場上頓時亂成一團,大家都想救,卻又怕救之不及攤上死罪,表面看著十分積極,實則并無幾個人動手。尤其是太子和六皇子,一味叫人往前沖,反倒把馬場堵了個水泄不通,待禁衛軍趕來時,竟連個鉆過去的縫隙都沒有,更何論縱馬去追。
    眼看馬兒越跑越遠,越跑越快,而景帝已搖搖欲墜,危在旦夕,七皇子忽然從輪椅上站起來,踉蹌走到圍欄邊,奪過一名侍衛手里的弓箭,疾射而去。箭矢從駿馬左耳穿過右耳,扎在百米開外的地上,狂中的馬最后撩了撩蹄子,慢慢躺下不動了。
    直到此時,方有侍衛踩著人群翻過去,將雙目黑的景帝扶起來。景帝眨了眨眼,顫聲道,“誰,誰救了朕?”
    “啟稟皇上,是端親王。”侍衛朝后指去。
    景帝遠遠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仿佛是站著的,尚且來不及驚訝,卻又見那身影跪倒下去,雙手撐在地上,似乎十分難受。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跑過去攙扶,隱隱約約喊著主子。
    “老七能站起來了?老七能站起來了?”鄧朝山早就與他說過,七皇子身體里的毒素已經清除,他之所以站不起來,蓋因雙-腿廢了十幾年,已缺失了重新站立的信念和勇氣。若是運氣好,找一個契機刺他一刺,劇烈動蕩之下或許還有希望;若是運氣不好,找不到相應的契機,那便癱瘓一輩子。
    很顯然,自己遇難瀕死正是這個契機,由此可見,老七對父皇的安危究竟在意到什么程度。景帝感動得熱淚盈眶,連忙朝柵欄邊久久跪伏的人跑去。
    看見父皇驚喜萬分的表情,太子和肅親王卻像吃了屎一樣。
    “皇兄,現在怎么辦?父皇不但得救了,救他的人還是老七。老七是個癱子尚且能把咱們比到泥地里去,他若是好了,朝堂上哪里還有咱們的位置?”太子氣急敗壞,表面卻還要露出既擔憂又慶幸的表情。
    “他是永遠站起來還是一時站起來,誰又能知道?先善后再說吧。你現在已經是太子了,父皇不可能廢了你改立老七,別忘了,他還有一個卵生兄弟好好在冷泉宮里待著呢。”肅親王拍打太子肩膀,低聲安慰。
    出了這樣的大事,賽馬節自然取消了。景帝命人把老七抬到乾清宮安置,又急召鄧朝山覲見。鄧朝山在內殿診脈時,他已從侍衛口中問清了來龍去脈,連諸人是什么反應都不放過。所幸這些侍衛訓練有素,慌亂中也不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著重提了提太子與肅親王有意阻攔他們救駕的行為。
    救駕不及本是死罪,為了保命他們自然要找個墊背的。景帝果然忘了問責,拍著桌子勃然大怒,勒令他們立刻把馬場控制起來,徹查內情。鄧朝山恰在此時出現,拱手道,“啟稟皇上,端親王猝然站立又挽了強弓,如今已精疲力盡睡死過去。此處太過吵鬧,不如讓人把他送回端王府?”
    景帝走入內殿,見兒子果然睡得很不踏實,這才命人將他送回去。等御攆走遠之后,他問道,“老七真的能站起來了?”
    “今日受了刺激,往后多加練習應當能站起來,但要自如行走,恐怕還得訓練四五年方可。”
    “四五年朕等得起。”不僅等得起,還正中下懷。景帝在殿內來回踱步,忽然扶了扶額頭,喟嘆道,“老八!朕差點忘了老八!鄧朝山,給冷泉宮送一杯鴆酒過去。”
    與此同時,躺在御攆內的七皇子睜開眼,握住有姝指尖低語,“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該來的終究會來。”
    “種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不逼你,你就不會展露鋒芒,不展露鋒芒便不會得到皇上重視,不得皇上重視也就不會離開雙雪殿,從而進入朝堂。一步錯步步錯,這本是他造的孽,也該他承擔后果。”有姝像祥林嫂一般念叨起來。
    “好了,我知道了。”七皇子莞爾,把人拉進懷里輾轉親吻。
    半月之后,曾經春風得意的太子因弒君之罪被圈禁,其胞兄肅親王則貶為庶人,抄沒家產,歷經幾番動蕩,在所有閣臣的建議下,景帝冊立第七子端王為太子,即日起入宮輔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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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后,乾清宮。
    有姝把主子雙-腿擺放在自己腿上,沿著腳踝一寸一寸往上按摩。即便主子重新站了起來,骨頭里卻還殘留著一些毒素,年輕的時候沒什么感覺,臨到老卻落下許多后遺癥,每到陰雨天氣就疼痛難忍。
    七皇子,不,現在應該稱為道光帝,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將有姝臉上的易容抹掉,露出一張秀麗無雙的臉龐。即使五十年過去,即使自己行將就木、老態龍鐘,有姝卻絲毫未變,他還是初見時的模樣,純真稚-嫩,眸光清澈。當無情的歲月令所有人紛紛老去,卻仿佛對他格外寬容。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襲上心頭,令道光帝紅了眼眶。他慢慢把有姝抱進懷里,輕撫脊背,似哭泣又似嘆息,“若是我死了,你該怎么辦呢?”誰還會在意你是冷是暖,是喜是悲,誰又會在你寂寞的時候翻開書頁,緩緩給你講一個故事?然而無論如何,那個人都不會再是他了。
    “我也不知道啊!”有姝的聲音略有些顫。他何嘗不感到恐懼,何嘗不感到迷茫。當他現自己的身體始終年輕,而主子卻一點一點老去時,竟似被拋卻在歲月光陰的長河中,浮浮沉沉,顛顛倒倒,幾度絕望。
    那么多世他都等到了,卻再也無法肯定下一世還能不能重逢。親眼看著主子化為腐朽的骸骨與塵灰,從此消散在天地之間,那感覺不亞于讓他親歷一場死亡。主子逝去后的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里,他又該怎么熬過錐心蝕骨的孤寂與苦痛?
    有姝幾乎不敢去想,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來,然后瑟瑟抖。
    感覺到懷里的人在顫抖,道光帝連忙拍撫他脊背,啞聲低語,“有姝別怕,要不然你跟我……”他頓了頓,仿似從流著鮮血的心臟里剖出下半句,“你跟我一塊兒去吧?”
    有姝想也不想地點頭,然而沒能等到那一天,他就先行沉睡了,身體在月光中散著微光,像一具圣潔的雕塑。對此,道光帝只有滿足,沒有遺憾。他原本就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比有姝多活一天,如此,有姝便不用獨自承受愛人離世的痛苦。他活著的時候,道光帝希望他能平安快樂,死了亦惟愿他無牽無掛。
    把人抱進水晶棺材,外面層層疊疊封上棺槨,又耗費數年光陰建造了一座宏偉的地下陵墓,以免旁人攪擾有姝的安眠,道光帝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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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年后,晉國。
    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忽然傳出一陣凄厲的嚎哭,又有幾道焦急的嗓音齊齊勸慰,依稀可聽見“娘娘節哀順變,別傷了身體”云云。
    由回廊步入正殿,一眼望去便是梁上掛著的一塊燙金牌匾,上書“映月宮”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此乃晉國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月妃竇氏的寢殿,她同時也是晉國的第一美人,僅半面之緣就把皇帝迷得神魂顛倒,念念不忘,以強硬的手段納她入宮,從此椒房專寵。
    然而這位風光無限的美人也有凄惶無助的時候,她年僅三歲的兒子被某位妃子暗害,已中毒身亡。宮女一面安慰娘娘,一面說要去稟報皇上,卻被她用力拉住,“不要去!我還有辦法,對,我還有辦法!”
    她抱起兒子,打開后殿的一道暗門步入地宮,地宮里的蠟燭無火自燃,照亮她前行的道路。地宮盡頭是一堵高達十丈的墻壁,其上雕刻著各種各樣青面獠牙的鬼怪,中間那座浮雕乃一位黑面男子,手里拿著毛筆朝其中一只鬼王點去,鬼王跪地作揖,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周圍鬼怪則紛紛轉身,似乎想要奔逃。
    在這些惟妙惟肖的浮雕前,女子堅定的神色終于崩塌了,顯出幾分駭然。她深吸口氣,隨即把兒子輕輕放在地上,沖黑面男子磕頭,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磕了幾刻鐘,及至額頭紅腫流血也未見停歇。
    終于在磕到兩百下的時候,黑面男子的浮雕竟化為實體,從墻上飄落,沉聲詢問,“你又想作甚?”
    “求仙尊救救我的孩子!”女子痛哭流涕。
    “你理當知道,本座乃冥府判官,只會勾魂,不會救命。本座替你換這顆絕世美人的頭顱時就曾警告過你,這頭顱乃五百年前秦淮河畔一花魁所有,賤命賤身,你用了她的東西就沾了她的賤格,即便一時得寵也長遠不了,生下的孩子也是個短命鬼。是你自己執迷不悟非要如此,如今再來求本座又有何用?”男子甩袖轉身。
    月妃從懷里掏出一支金光閃爍的狼毫,哀求道,“若是仙尊能救回我兒,我就把您贈送給先祖的神物完璧歸趙。”
    男子猛然轉頭,神情幾度糾結。片刻后,他取回狼毫,嘆息道,“罷了,本座就再幫你最后一次。本座這里有一具遺體可容納你兒魂魄,這就取來施展移魂大-法。”
    “什么人的遺體?”月妃焦急問。兒子畢竟是天潢貴胄,哪能隨便撿野墳里的尸體來用?
    男子冷笑,“你不必覺得辱沒了你兒。說句不中聽的話,就你兒這低賤命格,入了這具遺體當真糟踐了他。他乃六百年前的大燕皇族,周身繚繞著紫薇帝氣,你兒本是早夭之相,更無真龍天子之命,若是用了這具身體,日后卻能顛倒乾坤,得登大寶。若非本座的陰陽點化筆乃世間至寶,必要用至寶交換方能了卻因果,也不會把他拿出來。”
    女子大喜過望,連連磕頭。
    男子消失片刻,再出現時手里抱著一具散微光的“尸體”,女子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秀麗無雙的面容吸引了,轉而驚疑不定地道,“仙尊,他的年紀似乎太大了,即便你有法術,能讓旁人忘了我兒之前的容貌,卻也不能讓他們忽略他的年紀啊!”
    “你懂什么,本座這里有一瓶黃泉水,可回溯時光。待本座喂他飲下就能變成三歲稚兒。”男子拿出一瓶水,灌進“尸體”口中,待他縮至三歲大小-便開始施展移魂之術,然后把另一具沒了魂魄的尸體抱走。
    “母妃,我肚子餓。”躺在地上的稚兒慢慢睜開雙眼,露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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