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以達到嚴禁任何有牽連的人插手的目的,可見并不相信王家的說辭。況且他還口口聲聲斷言王天佑已經入魔,無法渡化,便是故意截斷王天佑的退路。
試問國師口中的“人魔”如何參加科舉,如何入仕,如何位極人臣?他面上不顯,行止間卻已展露出對王家的懷疑和仇視。王家雖然在太子跟前有些臉面,卻并非不可替代。太子地位穩固,圣眷優渥,想抬舉誰便抬舉誰,想打壓誰就打壓誰,根本無需顧慮。之前王家就已得罪了安華郡主,現在又與玄明法師結下死仇,太子會站在哪一邊,已是不言自明。
思及此,王象乾不由沉下面色。他轉回頭盯視有姝,漆黑瞳仁中翻-攪著滔天殺意,竟是認定此前的一切都是有姝所為。
“把這孽子帶回去!”他不好作,只擺了擺手,讓侍衛將王天佑抬下,然后帶著家眷即刻返京,想要趕在玄明法師敲響登聞鼓之前主動入宮請罪。兒子的前程可以斷送,但他的仕途絕不能毀掉。
眨眼功夫又走了一大-波人,菩提寺終于恢復了先前的幽靜。有姝原本想問問玄明法師,自己輸過去的精神力能維持多久,卻沒料他會那般決絕,直接帶著尸體走了。
罷,日后總能碰面的。小小嘆了一口氣,他快步跑到主子身邊,習慣性地去摟對方腰-肢。玄明法師看見的一切,他自然也能看見。這個鬼怪橫行的世界,比之末世更為兇險,至少喪尸是有形之物,可以用盡手段抹殺,而鬼魂卻無形無跡、無蹤無影,連觸碰都不能,又何談反抗?
若非僥幸與主子相遇,并得到他庇護,有姝相信自己早已變成一縷冤魂、一抹塵埃。在這兇險萬分的修羅場內,主子是他唯一的生機,也是唯一的凈土,叫他如何不眷戀?
心中千回百轉,有姝將臉頰貼在青年背上,微微勾了勾唇。
姬長夜看不見少年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卻能通過他不斷收緊的手臂,感知到這份濃濃的眷戀。他既覺得左右為難,又隱約有些竊喜,隨即悚然一驚,將莫名涌現的喜悅之情壓入心底,刻意遺忘。
輕輕拍了拍少年手背,他澀聲道,“有姝莫怕,我在這里。”只要我在一天,便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有姝搖頭,悶聲道,“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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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法師與王象乾相繼回京,京中布局怕是要變一變,姬長夜不敢耽誤,立刻帶領眾人下山。他的行色匆匆并未引起旁人懷疑,生那等駭人聽聞的事,誰家都不想在菩提寺多待,用最快的度收拾好細軟,火燒屁-股一般跑了。
回京后,姬長夜忽然忙碌起來,常常三五天不見人影,兩只小鬼為了報仇,也跟著王天佑回了王家。有姝不得不感嘆自己運氣好,在關鍵時刻得知了吸收龍氣的辦法,否則現在早已被厲鬼分食了。
王象乾如今忙著為兒子善后,脫不開身,但有姝卻一時一刻也忘不了對方看向自己時殺氣騰騰的目光。與其等著對方暗害,不如先下手為強,他想了想,決定先把王象乾干掉。
這日,趁主子外出辦事的間隙,他讓兩只小鬼將附著在王象乾背上的千面鬼帶來。兩只小鬼得他兩滴鮮血喂養,道行早已出兩百年不止,千面鬼雖為千萬冤魂互相融合吞噬所化,戾氣極重,卻也不是小鬼們的對手,輕易就被拎入房中,摁壓在地上。
他集合了萬千怨念,只知報仇,并無清晰而獨立的思維能力。他不敢反抗小鬼,看見坐在上的少年,忽然暴起難,千張大嘴齊齊出尖銳的狂嘯。有姝不躲不避,只在他襲到近前時狠狠甩出一個巴掌。
只聞“啪”的一聲脆響,千面鬼被打飛數丈,一個帶著紫色烈焰的巴掌印烙在千面鬼其中一張面頰上,而且漸漸燎原擴散。他頓時氣焰全消,哀嚎著朝地底鉆去,卻被兩只小鬼拽住腳踝,硬生生扯了出來。
“嚎什么嚎,大人有話要問你。”男童也甩了一個清脆的巴掌,將千面鬼打翻在地,隨即揮出一道陰風,將快要燒盡的那張面孔割掉。
丟失一張面孔,千面鬼果然老實很多,將自己蜷成一個球,躲在房梁上瑟瑟抖。這凡人小小年紀,竟比厲鬼還可怕。
有姝上前幾步,仰說道,“想不想報仇?”話音剛落,他才覺自己最近仿佛很喜歡問這句話。
兩只小鬼知道他與王家的糾葛,立即懇切開口,“大人,您想弄死王象乾何須勞煩這只小鬼,我們便能為您辦妥。”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只管對付王天佑,待大仇得報、心愿已了,便轉世投胎去吧,無需受我轄制,更無需為我妄造殺孽。”有姝不喜歡驅使鬼奴,他更愿意他們像小沙彌那樣,安安心心的離開塵世。他不虧欠別人,也不會讓別人虧欠自己。
兩只小鬼淚意涌動,感懷于心,越想為少年肝腦涂地,正欲再表忠心,梁上的千面鬼甕聲甕氣地搶白道,“想,想報仇!”死了都想拉王象乾下地獄!
千萬回音在屋內回蕩,有如雷霆灌耳。兩只小鬼略顯不適,有姝卻全不受影響,反倒翹了翹唇角,招手道,“那便過來與我做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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