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音終于意識到王公子的病竟是自己的靈泉鬧出來的,臉龐忽而漲紅,忽而鐵青,忽而又因羞愧內疚變得蒼白不已。
有姝也不為難她,徐徐道,“萬物皆有靈,亦具備獨特的屬性,有五行之分,陰陽之別。你玉佩中容納的靈泉乃極陰屬性,女子用了可補充元氣、美容養顏,甚至洗髓伐經,但若是男子用了……”
未盡之語,周妙音自是明白,因打了太多雌性激素而導致性轉的男人她也不是沒見過。她死死握住玉佩,內心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恐懼。靈泉和空間是她立足異世的根本,原以為能藏一輩子,卻沒料會被宋掌柜一眼看穿。對方想怎樣?殺人奪寶?王爺又會怎樣?幫我還是幫他?
周妙音眼里噙著淚,絕望地朝郕王看去,卻見對方微笑擺手,目中竟無一絲一毫驚詫與貪念。
那邊廂,有姝也淡聲道,“你放心,我還看不上你那點東西,只是想要告誡你切莫濫用靈泉。這口靈泉陰氣極重,是蓄養厲鬼的最佳場所。你方才也看見了,但凡鬼物沾染了它,陰氣必然沖天而起。世間一切都講究一個陰陽平衡,鬼物要想修煉進階,在補充陰氣的同時必要吸食陽氣,補充的陰氣越多,吸食的陽氣也就越多,這便是厲鬼弒殺的根本原因。王公子體內原本只附了一只餓死鬼,只需禁欲幾日補足陽氣就能令他自動離開,但你卻擅自調合靈泉給他飲用,導致餓死鬼陰氣大盛,從而招來許多同伴。他們一面啜飲靈泉一面吸食王公子的陽氣,再喂下去早晚要出人命。”
周妙音掌心灼熱,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什么傳家之寶,而是一塊燙手山芋。她從不知道原來一口靈泉竟也有如此多的道道,若宋掌柜不點破,怕是會招惹更可怕的妖邪吧?
她連忙去解脖頸后的繩索,卻被宋掌柜阻止,“玉佩有靈,會保護你免遭邪物近身,但你若是擅自給別人使用,是福是禍就未可知了。”話落點了點桌上的速效救心丸,警告道,“更不要隨意調合在藥丸中拿去販賣。”
所幸他及時蘇醒,若再晚上幾年,主子豈不就變成了東方不敗?思及此,有姝不免抖了抖。周妙音也想到這一茬,臉色漲紅地看向郕王。郕王巍然不動的表情總算露出一絲裂縫,拿起一枚藥丸對準陽光驗看,眸色幾度變幻。
“對不起!是我魯莽了!”周妙音真心實意地說道,“多謝宋掌柜提點,也多謝王爺近年來的照拂。”別的暫且不論,單是這二人堪破她的靈泉卻并無殺人奪寶之心,就值得她敬佩感激。
再三致謝又再三道歉,她眼眶通紅地道,“雖然如此,我周妙音卻絕不會輕易認輸。宋掌柜,你治的不是病,而是鬼,你與我走的本就不是同一條路,所修習的也不是同一條道,毫無可比性。但我還是要說一句,玄術并非萬試萬靈,你能治鬼驅邪,卻不一定能治病,某些病癥還得看大夫吃藥方能痊愈,所以余下的八場賭局我定然會全力以赴。如果百姓因為迷信你而不肯就醫,只管往道觀里去求符水喝,你想想世上會平添多少枉死鬼?”
這個可能性有姝自然也考慮過,他頭一次用平和的,欣賞的目光打量周妙音,卻被主子硬生生把下顎掰過去,還極其嚴厲地瞪了一眼。
醋缸子還是沒變嘛。他腮邊露出一個小梨渦,輕快道,“我給你透個底兒,無論是玄術還是醫術,我都遠在你之上,你要想贏我,莫說這輩子,下下輩子都沒有可能。余下的八場賭局,你只管把最離奇的病患送過來,我需要揚名,而且是大大揚名。至于百姓被誤導一事,我自會解決。待會兒我送你出去,你就把之前那番話當著所有人的面再說一遍即可。”
周妙音被少年大言不慚的話噎著了,卻又見他臉上并無倨傲之情,亦無貪婪之意,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事實,只得無奈妥協,“好,我定當照辦。只不知你為何那么迫切地想要追名逐利,你似乎并不貪圖外物。”若是少年愿意,大可以活得像神仙一樣自在,完全無需在俗世中摸爬滾打。
少年不答,反倒去握郕王冰冷的手掌。郕王反手牽他,目中滿是柔情款款。周妙音若有所覺,心念微動。
三人議定,這便推開朱漆大門。門外依然聚集了許多百姓,有的用掃帚攏地上的煙灰,打算帶回去灑在院子里,沾沾鬼醫大人的仙氣兒;有的拿來紙錢、香燭、瓜果等物供奉跪拜;還有的正在揪門前地磚里的野草。
周妙音見此情景額角抽-搐,在宋掌柜地示意下把之前那番話重復一遍,然后好奇地等待。
有姝廣袖一震,仙音縹緲,“世上沒有我鬼醫驅不了的邪,更沒有我治不好的病。然鬼醫只有一個,余者皆為坑蒙拐騙之徒,我在此敬告諸位切莫輕信,有病治病無病強身,斷然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若醫館也醫治不好你們的病,再來找我不遲。我的規矩擺在這里,你們徑自斟酌。”
他看似平平常常開口,話音卻像水波一般蕩漾出去,,一圈又一圈,竟在短短幾息之內傳遍了整座滄州府。此等仙家手段一顯,本還對鬼醫心存疑慮之人再不敢露出半分不敬,連忙跑到門外參拜。
最近一段日子,滄州府的道觀和寺廟,香火皆十分鼎盛,符箓尤其賣得好,往往一掛出去就被香客哄搶一空。但此時此刻,煙火繚繞的道觀、寺廟內,百姓如入定一般聆聽半空傳來的仙音,待它消失之后才誠惶誠恐地跪下磕頭,完了各回各家,有病看病沒病強身,把忙著繪制符箓的和尚道士氣個半死。
有姝指尖一點,就見擺放在仁心堂門口的招牌重新換了文字:一,惡貫滿盈之徒不救;二,無緣者不救;三,非瀕死者不救;四,非不治之癥不救;五,一人只救一次,絕無二話。
圍觀者尚且來不及看清多加的幾條規矩,又聽他傳音道,“若有同道中人覺得我鬼醫太過狂妄,只管來仁心堂一較高下。”
此話一出滿城皆寂,本還憤憤不平的和尚、道士、江湖騙子們全都閉了嘴埋了頭,默默藏進角落,但也有居心叵測之人聞風而動,朝滄州府匯聚。周妙音已被宋掌柜猖狂的行為弄得目瞪口呆,卻也明白有了他今天這席話,百姓生病后的首要選擇必然會變成醫館。仁心堂的門檻太高他們踩不進去,但那些得了不治之癥的病人卻能在絕望中握住一線曙光。
“宋掌柜,只怕你把話說得太滿,若果真有絕癥患者找上門,你卻治不好,豈不砸了自己招牌?”周妙音不得不提醒一句,她不相信玄術連癌癥都能治好。
“那么就拜托周大夫用盡全力來砸我的招牌,宋某在此謝過。”有姝真心實意地道。既然要打草驚蛇,自是怎么狂妄怎么來,怎么張揚怎么來,越高調越好,力圖在最短的時間里拉到最大的仇恨值,惹來最多的關注,這本就是有姝真正的目的。
他看向主子,提點道,“還有八場賭局,煩請王爺記著。”這話卻是說給有心者聽的,得知鬼醫欲取代周妙音替郕王治病,下咒者能不著急?提前下殺手等于斷絕帝氣來源,而十四皇子的皇位卻還沒坐穩,斷然不會如此草率。
有姝篤定他們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動是派人前來試探自己深淺,等這些人落入滄州府,他自然有辦法循著線索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郕王領會他內中真意,頷首道,“本王不會忘。”欲轉身時似想起什么,又言,“待賭約結束,還請鬼醫大人前去王府切磋討教。”
有姝耳根緋紅,勉強維持住仙長的做派瀟灑萬千地揮袖。郕王啞聲一笑,又撫了撫并無一絲褶皺的腰胯,這才慢慢走遠。
周妙音目送郕王一行消失在街角,這才拱手告辭。從這天起,本來生意大為蕭條的醫館又陸續迎來許多病人,他們的首選自然是周氏醫館,因為很有可能會被周大夫推介給那位大人,其次才是神農街上的其他醫館。至于仁心堂,據說只有真正瀕死之人才能摸-到它的朱漆大門,一般病患只能遠遠看著,也不知鬼醫在其周圍施了什么神通。
周妙音心里還記掛著前幾個被宋掌柜攔截的病人,剛回到醫館就見他們匆匆趕來,跪下哀求,“周大夫,您還記得我前些天來求醫時那位大人說過的話吧?我已錯過一次機會,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周妙音記得他們一個長了瘤子,一個不小心誤吃毒草,還有一個不過是動了胎氣而已,現在看來均十分康健。
“慢著,先讓我檢查檢查。如果沒有問題,你們就暫且回去,若確定是我誤診,我必會請宋掌柜救治你們。”她謹慎道。
“那你快些檢查吧!”長瘤子的壯漢立刻掀起衣擺,露出已經痊愈的背部。另外兩人均為女子,連忙掩面退出診室,站在廊下惴惴不安地等待。
周妙音一面撫摸患處一面自責不已。在給壯漢切除腫-瘤并后期護理時,她常常會滴幾滴靈泉水在傷口,以至于新長出來的皮肉竟如此白-嫩細滑,微泛粉色,與別處黝-黑粗糙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若十年、二十年過去,這塊皮肉還是此等模樣,壯漢脫掉上衣勞作時豈不會被鄰里笑死?
那畫面太美,周妙音簡直不敢想,所幸另外兩人皆是女子,一個解了毒,一個安了胎,倒也算萬幸。她檢查完壯漢,又把兩名女子叫進來,一面查驗一面詢問近況。二人皆言身體不適,待要細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周妙音只能認為這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無礙,先回去吧。”她擺手。
恰在此時,壯漢卻忽然感到背部灼痛,用手一摸竟慘嚎起來,“周大夫,那瘤子果然復發了,它在咬我!”
腫-瘤哪里會咬人?而且剛才背部還很光潔平滑,怎會轉瞬就復發?周妙音不肯相信,待壯漢好不容易把手收回來,置于她眼前,卻見上面分明有一個帶血的牙印。她立即掀開對方衣擺查看,末了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壯漢的背部竟長出一張扭曲猙獰的人臉,眼耳口鼻樣樣俱全,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這,這究竟是什么東西?不管親歷過多少遍,周妙音都無法適應此等詭異駭人的場景,已完全嚇傻在原地。兩名女子腿腳發軟,正扒拉著磚縫慢慢往外爬。
所幸醫館里的學徒早有準備,連聲喊道,“快去通知鬼醫大人,這病周大夫果然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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