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在屋里慢慢轉悠,打量一應擺設。
“但在外人看來,他就是您,您就是他,不都一樣嗎?”餓死鬼撓頭。
“倒也是。”有姝扔一張陰陽元氣符過去,吩咐道,“家里太亂,喊幾個小鬼幫我打掃打掃,我用元氣符當報酬。”
“好嘞,小這就去!”餓死鬼遁入地底,很快喊了許多孤魂野鬼過來,將亂糟糟的小院打掃得干干凈凈,又留下幾個當仆役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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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有姝”雖然學識不足,心卻不小,總想著學好醫術后衣錦還鄉,把折辱他的庶母和兄長踩到泥里,故而專門騰出一間屋子當書房,里面擺滿了不知從哪兒淘換來的醫書。有姝對書籍最是上心,一本一本閱覽,然后分門別類。
想也知道,一個無依無靠、沒權沒勢的窮小子,哪能得到價值連城的孤本、絕本。這幾百本醫書中十之八-九都是些浮于表面的淺顯介紹,還有一些干脆就是胡編亂造,有姝僅瞥一眼就丟開手,再無一絲興趣。
他正準備把書放回箱子里,卻發覺箱子底部略微松動,仿佛有一個夾層,用匕首將之劃開,得到一本泛黃的羊皮書。
“難怪!”仔細翻看內容后,有姝暗暗點頭。這是一本有關于中草藥的書,配有文字和栩栩如生的圖片,什么斷魂草、還魂草、鹿銜草、續骨草、生骨草等等,都是些極為神異的藥材,不說吃了以后長生不老,但起死回生卻輕而易舉。
有姝曾得到一門道家傳承,除了制符、奇門遁甲等術,也包括煉丹術,但煉丹術只配有丹方,并未詳細介紹所需藥材長什么樣,且藥名極為奇異,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令他只能望洋興嘆。但現在,無意中得到的這本書卻正合了那煉丹之術,竟把略有缺失的道家傳承給補全了。
有姝翻到被“宋有姝”著重標出來的鹿銜草那一頁,心中不免唏噓:有了丹方,有了索引,找不到這些神藥也是白搭。“宋有姝”是運氣好才偶然得到一株鹿銜草,若是刻意去山中搜尋,怕是幾年、幾十年也不一定能有所斬獲。一切全憑運氣,又何苦浪費時間?
這樣一想,有姝也就放下了,命鬼仆趕緊去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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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治好吳公子只為脫困,并非為了揚名,故而曾再三告誡吳太守一家切莫將他的事傳揚出去。吳太守為了獨占好處自是答應了。
從地宮里拿出一袋金葉子、兩顆夜明珠,又得了太守府給的一千兩診金,現在的有姝好歹也算有錢人,將家產歸置歸置,這便準備去找主子。六百年過去,當初被主子統一的東大陸又分裂成好幾個國家,此處乃魏國,五大強國之首。國主剛及冠,卻已經登基五年,因太上皇日前還活得好好的,因此并不敢擅動眾位兄弟,便劃了地盤將他們分封出去,來個眼不見為凈。
有姝本想直接進京,看看國主是不是自家主子,卻又怕主子投胎成別人,白白耽誤時間,便在地圖上畫了一條路線,按照由近及遠的規律一個藩地一個藩地地尋過去,免得錯過。
冀州屬于郕王的地盤,而郕王府則設立在滄州,坐船三天就到。有姝使喚鬼仆去打聽郕王的情況,得知對方深居簡出,行為低調,卻是太上皇最疼愛的孩子。若非他得了心疾,眾位太醫一致斷定無藥可救,太上皇絕對會禪位給他,而非現在的國主。
國主嫉恨郕王,本想將他打發到苦寒之地就藩,卻沒料太上皇竟把最富庶的兩江劃出來,盡數給了郕王,令國主及太后差點吐血。總的來說,這位郕王能力不顯,名聲不顯,但在太上皇心中卻極有分量,有可能是主子,也有可能不是主子。
嗐,這不是一句廢話嗎?思及此,有姝拍打腦門,決定親眼去看看。
這日,他正準備出發,卻收到一封家書,竟是庶母方氏寫來的,讓他趕緊回去一趟。“宋有姝”的老家也在滄州,本是一路,為了償還占用對方身份的因果,有姝無論如何也得回去看看。
“叫幾個死鬼去宋家打聽打聽。”臨上船時,有姝扔給餓死鬼一枚陰陽元氣符。
不出兩個時辰,幾只小鬼就帶來了確切消息,原來“宋有姝”的胞兄宋忍冬因醫術高超被郕王看重,一直在王府里當差,且專門負責調理郕王的身體。王府的藥房均受他管制,所需藥材全部來自于宋家開的仁心堂,一年少說也能賺幾百兩銀子。但宋忍冬卻猶覺不足,竟短斤少兩,以次充好,從中謀取暴利。
能在王爺跟前當差的太醫一般都極受信任,輕易不會換人,免得著了暗算。故此,宋忍冬很是有恃無恐,一年貪墨的銀錢少說也有幾千兩,除了王爺的用藥,其余藥材均是劣品甚至假貨。偏他運氣不好,竟叫王爺遇見了醫術通神的周大夫,周大夫三兩下緩解了王爺的心疾之癥,并告訴他該如何調理,三五月下來已頗具成效。
郕王常常邀請周大夫過府一敘,令宋忍冬又妒又恨,然后開始使絆子針對周大夫,反被對方將了一軍,查出調換藥材,貪墨銀錢等罪行。事關自己身體,郕王豈能輕饒,使人把宋忍冬拉出去杖斃。
宋家人丁凋敝,到“宋有姝”這一代只兩個男嗣,另有一個幼妹便是方氏所出的庶女。宋忍冬成婚多年,膝下卻沒有子嗣,他這一去,宋家就斷了頂梁柱,且還壞了名聲,叫本就眼紅他的族人覷見機會,紛紛跳出來要分割家產。
方氏出身寒微,見識短淺,否則也不會攛掇兒子調換王府藥材。她哪里是族老們的對手,沒幾天就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才想起宋家還有一個男丁,憑什么要把產業分給外人?宋有姝早已被養廢,弄回來好好調-教便成了她操控家業的傀儡,再不怕族人說三道四。如此,這封信才到了有姝手上。
“無事便任由你自生自滅,有事就叫你回去背鍋,你說你想怎么辦吧。”這畢竟是“宋有姝”的家事,有姝不能擅自做主,便燒了一張召魂符,把原主叫上來詢問。
“啟稟大人,小的生前總對家產念念不忘,死后才知金銀財寶不過是過眼云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得沒得手又有何意義?那家產小的不要了,族人愛分便分,隨他們去吧。”已淡成一縷青煙的鬼魂深深作揖。
這話說得漂亮,卻難掩落井下石之心。如果“宋有姝”主動放棄家產,方氏及其幼女該怎么過活?除非改嫁或者放下-身段去依附有姝,否則沒有別的選擇。改嫁不能帶上女兒,不改嫁又得寄人籬下,搖尾乞憐,無論方氏怎么選都是莫大的折磨與羞辱。曾經她贏得多么漂亮風光,現在就輸得多么凄慘狼狽,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有姝不是什么大善人,并不覺得原主的做法欠妥當,家產丟就丟了,與他毫無干系,于是順嘴兒答應下來。“宋有姝”仿似了卻一件重大心愿,頃刻間化為光點消散了。
三天后,烏篷船緩緩靠在滄州岸邊,有姝在兩名家丁地帶領下回到宋家大宅。宋忍冬的尸體早已下葬,廊下卻還處處掛著白幡,顯得極為冷清。瘦了一大圈的方氏主動來到儀門處迎接,把不情不愿,滿眼敵意的幼女宋丁香推上前,低聲吩咐,“快喊哥哥。”
“他才不是我哥哥!他是野種!”宋丁香今年十二歲,從小驕縱慣了,且對大哥極為崇敬,對二哥恨入骨髓,哪里肯改口?
方氏露出尷尬的表情,本想解釋幾句,卻見有姝擺手,“算了,不用叫了,把族老們都請來,今兒就把家產的事解決。”
方氏在信里寫得含含糊糊,原打算先把人誆回來再慢慢商量,哪料他竟早就打聽清楚了,心里不免生出幾分忐忑之意,轉念一想又放寬了心:宋有姝本就對家產虎視眈眈,這一趟回來怕早就迫不及待了,先把家產給了他,反正自己的人手早已安插-進去,將他架空不過是早晚。他現在頤指氣使,日后就該知道:在這宋家,還是我方氏說了算,他一個傀儡,無論做出什么決策都得看我方氏的眼色。
心中千回百轉,方氏的表情也從不安變成輕蔑,立刻讓仆役去請人。族老們聞訊趕來,本還目露不善,卻在有姝開口的下一瞬變成錯愕與驚喜。
“侄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族長一再追問。
“知道,這家產我不要了,全部捐給族里。我有手有腳,還怕養不活自己嗎?”有姝平淡開口。
“偌大一份家產,你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是不是瘋了?”方氏氣得七竅生煙,幾欲吐血。
“魏國律令有言,家產本該由嫡子繼承,庶長子可分得十之一二,其余庶子沒有繼承權。這家產本該是我的,卻被你和宋忍冬謀奪去,還將我發配冀州自生自滅。如今他死了,你們又想起我來,是不是有些太晚?這么些年過去,我早就習慣了苦日子,忽然大富大貴未必是好事。這些家產我不要,捐給族里修繕宗祠、家學、祖廟,或購買良田供養族人,也算是替宋忍冬積些陰德吧,他畢竟死得太難看了不是?”有姝優哉游哉地喝茶。
眾位族老連連拊掌,口稱大善。
方氏斷然沒料到這人竟能視錢財如糞土,把價值幾十萬的家產捐出去,他莫非壞了腦子不成?早知如此,當年怎么著也不會把他送走,倒不如養在膝下便宜。然而后悔已經遲了,宗祠里本就沒有婦道人家插口的地兒,更何況她還是個妾。等她回神時,有姝已經連切結書都擬好,并簽了字摁了手印,只需去官府備個案就成。
眼見族長帶著切結書匆匆趕往官府,方氏連忙去追,卻被妯娌們死死按在地上,好一通冷嘲熱諷。仆役們見大勢已去,紛紛回去打點行李,準備另謀出路。有幾個老婦湊在一塊兒說風涼話,“看吧,遭報應了吧?費盡心機搶來的東西,還不是得還給人家?”
“還給人家,人家還不稀得要呢!”
“你說她娘倆日后可該怎么過啊?家產全沒了,嫡子也得罪死了,難道改嫁?”
“改嫁了,她女兒怎么辦?扔給嫡子?沒聽見方才還罵人家野種呢嘛!”
“所以說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對,是這個理兒。”
方氏聞言痛悔難當,眼見“宋有姝”頭也不回地跨出家門,連忙高喊,“有姝,二少爺,奴婢知錯了,求您回來,丁香她再過一年就該議親了,您好歹給她留些嫁妝吧!”
宋丁香直至此時才知:原來自己與娘-親的生死竟全掌握在嫡兄手里,再要去告饒已經晚了,人剛出了儀門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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