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受挫范陽(上)
chūn分二月,中原大地已是萬木蔥蘢,遼東燕山一帶還是一派寒荒yīn霾的冬景。燕山少水,可這個冬季卻著實下了好大幾場雪,溫度也是忽高忽低。從山海關外瀚海般山林穿行而過的白毛風乘高而下,將關內裸露在融化雪水外面的埠地凍結成一層硬殼,就像膿腫的瘡痂,星羅棋布或大或小似斷似連地橫亙在一片或灰或白的雪中,綿綿蜒蜒伸向無邊的盡頭。
絳紅sè的云在廣袤的天穹上緩緩移動,時而將凍雨漫漫靄靄灑落下來,時而又撤下細鹽一樣的雪粒,風卷凍雨,吹打得蘆葦管草白茅都波伏在“痂”上籟籟顫栗。即使無風無雪,這里也是晴rì無多,南方平原裹上來的濕熱氣和草原上的寒風交匯在這里,又是整rì的大霧,彌彌漫漫,覆蓋在山林間,把小樹、高埠、丘陵、水塘、泥潭、縱橫交錯的驛道……都擁抱在它的神秘紗幕之中。cháo濕得連鳥都懶得飛。人只要在這樣的霧中穿行一個時辰,所有的衣裝都會像在水里浸過,粘濕得通體不適,冷得沁骨透心。
這樣的鬼天氣在北方異常少見,老兵油子水根抱著桿長槍,邊嚼著一種野草,邊和旁邊一個胖墩墩的年輕士兵閑聊:“小豬,來嚼嚼這草,賊提神,不要老是伸長了脖子觀察動靜,什長都伯又不在,你表演得這么努力給誰看去?伍長老衛(wèi)說也是個芝麻大小的官,說白了還不是個高級兵!是不是老衛(wèi)?”
“滾你娘的!老水,老子在軍隊里混了二十年,到底混上個伍長,每月多拿二十個銅錢,你丫也是呆了小半輩子,就是拿不著那二十個銅錢?!彼砗蟮睦闲l(wèi)笑罵道,老衛(wèi)正是這群哨兵的領頭人,一名富有經(jīng)驗的老兵。
這名被喚作小豬的年輕士兵皺皺眉頭道:“老水老衛(wèi),我覺得咱們還是小心些,這種霧天最容易被偷襲了,上頭交待下來的事情咱們可不能含糊。”
水根聽了這話一臉的不耐,推了一把小豬道:“得了吧你,朱紀,部隊里傳言你是孫家那頭朱治的次子,為了躲朱治大公子朱才的迫害,才跑到這兒來當兵,天下間同名同姓的多了,你名字叫朱紀,就真以為自己成了兵法家了?哈哈哈哈!”
水根這么一笑,連帶著老衛(wèi)和這伍兵的另外兩人也是哈哈大笑起來,窘得朱紀的臉一片紅一片白。這時老衛(wèi)站起身來,拍了拍朱紀的肩頭,道:“小豬,別放心理去,老水就這xìng格,你就當他在放屁好了?!?br/>
“嘿嘿,老衛(wèi)還會安撫士兵了?怪不得他能當上伍長,老子混到現(xiàn)在還是個上等兵?!彼荒樜Γ靶∝i,別那兒生悶氣了,給你賠個不是。不過話說回來,我老水跟著諸葛家打仗打了二十年,從泰山打遍青州,又往南打得劉備那個灰孫子抱頭鼠竄,再往北把那個袁家打得找不到北,就沒輸過。經(jīng)歷了大小百余仗,這種天氣雖說稀罕,但也見過四五回了,就沒見過什么奇襲,告訴你,咱們不敢輕舉妄動,對方也是一樣,他們的人比咱們少得太多,他們害怕咱們奇襲他們呢!你說是……”
水根話還沒說完,眼神中突然充滿了驚恐,下意識的相往旁邊躲,只是已經(jīng)為時已晚,從濃濃的大霧中突然鉆出一支呼嘯的利箭,直挺挺的插在了水根的胸口,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這么倒地了。
老衛(wèi)等人看了立時就要站起,從懷中拔出煙火放示jǐng信號,怎料手還未動一下,也只覺背上一痛,眼前一黑,就這么無聲無息的去了。朱紀本也跟著站了起來,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老衛(wèi)三人倒了下去,只剩下自己,只愣了一瞬間,便想起自己的任務,忙要從老衛(wèi)的懷中抽出煙火,只是自己剛要彎下身子,又是一支箭插在自己面前的硬土地上,箭尾還在微微發(fā)顫,驚得朱紀一扭頭,發(fā)覺從霧中走出了大批的兵馬,為首一人騎著一匹棗紅sè的大馬,手握一張強弓,渾身裹著一張白sè的虎皮,半裸的手臂上盡是露著虬結的肌肉。
朱紀心中緊張萬分,說出話的聲音不免有些發(fā)顫:“你……你們是誰?”為首的那人策馬緩緩走進朱紀,居高臨下看向朱紀,從嘴中迸出句話,隱隱帶有金屬質的顫音:“我是蹋頓?!?br/>
聽聞這句話,得知那位接連斬殺了大唐校尉以上九名武將的魔王就在眼前,朱紀不由腿部一軟,往后踉蹌了兩下,但仍是頑強著盯著蹋頓,余光卻是不住的掃向身旁老衛(wèi)的尸體上,那里有他們這伍用來通報敵情的煙火。
蹋頓冷冷一笑,道:“不用動什么歪腦筋,你知道我剛才為什么不殺你嗎?”朱紀搖搖頭。蹋頓道:“我聽你們談話聽了半天了,你很負責任,也算有些才華和膽量,所以我敬重你,現(xiàn)在給你一個機會,加入我軍任百夫長,若是你不愿意的話,就只好成全你烈士的聲名了?!?br/>
“哼,讓我投降你們這群屠戮我大漢人民的劊子手?哈哈哈哈”朱紀仰天大笑,顯得有些神經(jīng)質。蹋頓面對朱紀的無理頭上的青筋微微抽動了一下,強忍著怒火道:“屠戮平民?我烏桓大軍從來都是對敵人殘忍,以前或許有過燒殺搶劫,但此次入境本王下過嚴令,不得擾民,為此本王斬了一個萬夫長三個千夫長,百夫長更是不計其數(shù)。如今幽州之內四境安寧,你倒給我舉出個無端屠戮平民的例子?。俊?br/>
回想烏桓占領幽州中部這幾個月的情況,朱紀不僅啞口無言,慘然一笑,眼下的情況自己恐怕是根本沒有機會通報大部隊敵情了,但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是決不讓自己投降于外族手中的,朱紀想到此處索xìng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握緊手中的長槍,大喝一聲,猛地朝蹋頓攻去,這一槍不知要比大唐軍中尋常的都伯高明多少倍,赫赫的風聲回蕩在濃霧之中。
驚逢突變,蹋頓眼睛暴瞪,冷笑一聲,左手仍舊持弓,右手往面前一揮,竟是握住了槍柄,那泛著光芒的槍尖距蹋頓的喉頭僅有毫厘之差,只是任憑朱紀如何使勁,直到臉憋得通紅,那長槍仍是紋絲不動。
蹋頓的臉上已經(jīng)是布滿了獰笑,怒道:“你小子不識抬舉!”說著手部發(fā)力,木制的槍桿爆裂,化成了一堆木屑。蹋頓抽出腰間的斬馬刀,眼見就要朝朱紀劈落。“大王且慢!”一個聲音喚住了蹋頓下落的刀勢。
一名身穿灰sè布衣約摸有近五十歲的文士,騎著一匹戰(zhàn)馬,從蹋頓身后的人群中策馬走出。蹋頓收刀,對這位文士倒是有幾分恭敬,道:“陳先生,你有什么要說的?”
這陳先生正是為蹋頓出謀劃策十余年,在前烏桓單于丘力居死后助蹋頓取得一統(tǒng)草原功績的陳宮。陳宮指著地上的朱紀,道:“方才宮隱約聽到說這人似乎是孫家朱然將軍的次子,那群兵油子雖是嘲笑他,他自己也沒承認,但從方才那一槍的氣勢來講,倒像是江南朱家的槍法,一名普通的士兵決沒有這等的實力,看來這朱紀到有八成的可能真是朱然的次子,朱然昔年在洛陽任職時,與宮有舊,還請大王給宮一個面子,饒了朱紀一名。”
蹋頓狠狠的瞥了一眼朱紀,冷哼了一聲,對身后的士兵喝道:“押下去!”立刻就有兩名烏桓步兵跑了出來,一人架起一支朱紀的胳膊,把朱紀拖了下去。在朱紀經(jīng)過陳宮身邊時,陳宮看了朱紀一眼道:“你好自為之吧?!敝旒o卻只是哼了一聲,撇過臉去。
陳宮對蹋頓拱手道:“宮謝過大王了?!碧nD擺擺手道:“無妨的,先生就是我的張良,這些小事何以道謝?只是我很灰心呀。”
陳宮略一思索,便知道蹋頓所說何事,微微一笑道:“大王不必灰心,關內排斥異族的思想已經(jīng)流傳了數(shù)百年,豈是一時可以轉變?大王只要繼續(xù)按宮之言,嚴整部隊不擾民而是保護民眾,這些百姓早晚會擁護您的。大王現(xiàn)在就可以看到,幽州中部五郡的百姓對烏桓軍已經(jīng)漸漸沒有了先前那種又憎又怕的感情了。”
蹋頓點點頭,道:“就依先生所言。不過這次先生的奇襲之計當真可行?須知駐守范陽的郝昭可是良將,又有諸葛亮從冀州不斷傳來咨示,奇襲這計未免有些簡單了?!?br/>
陳宮胸有成竹的道:“簡而至jīng,昔年趙國趙括紙上談兵,能設九重連環(huán)計,結果卻讓趙國四十萬大軍無一生還。諸葛亮jīng通兵法,自然會知道指揮在千里之外,不可鉅細靡遺,料他只會提醒郝昭注意大霧奇襲,郝昭雖是良將,也可判斷出奇襲的危險,布置數(shù)十足哨兵。只可惜他疏忽了一點,就是經(jīng)驗,這些百戰(zhàn)百勝經(jīng)驗老到的部隊,太相信自己的經(jīng)驗了,他們堅信在這種天氣中奇襲是危險的,他們以為我們站著人數(shù)的劣勢,會堅守自己的營地。”
這番話雖未說透,卻給蹋頓吃下了一顆十足的定心丸,高聲叫道:“勇士們,我們不同于那些中原人,我們是烏桓的戰(zhàn)士!隨我殺向郝昭的營地吧!”
“是!”蹋頓身后的數(shù)千戰(zhàn)士齊聲答道。
“傳令下去讓多滾、倫巴的部隊,去西方攔住王雙的援軍,鄂爾chūn、達利的部隊應該已經(jīng)到了郝昭的后方,讓他們于辰時準時發(fā)動攻擊!”蹋頓有條不紊的下令著,一個個的傳令騎兵策馬而去。
不刻,數(shù)千烏桓大軍滾滾而去,目標直指郝昭的營地。北風呼嘯,似在哀婉諸葛軍接下來的命運,又似是在給遠去的烏桓騎兵助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