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候夫人從宮中歸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徐嬤嬤在一旁勸慰了幾句,撿著要緊的勸道:“侯爺的事情夫人還是得聽貴妃的,畢竟貴妃娘娘才是您一家人,咱們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把那個舞姬處理掉。”
宣平候夫人抹著淚道:“那舞姬有身孕了,我能怎么辦?要怪就怪我,生不出一男半女,整個侯府都快給了旁人了。”
徐嬤嬤暖聲道:“怎么能算旁人,紀家的孩子跟夫人流著一樣的血,那舞姬的孩子跟夫人可沒有半分半毫的關系。這事夫人不要操心,交于我便是了。”
徐嬤嬤是有些手段的人,她略一思索便知如今這局面與盛惠那時大體相同,不同的是盛惠是侯府的浣衣丫頭,雖然粗俗了些,到底是自己家里的人,干干凈凈的背景。可舞姬不同,在風月場上以□□人,是官場上用來結交拉派的物件一樣,這樣的身份想找出破綻并不算難。
果然不出三天,徐嬤嬤就將那舞姬的風流韻事調查的一清二楚,還將與她私下往來的情郎抓到宣平候府來。
宣平候大發雷霆,將那情郎充軍,又將舞姬從外宅中趕了出去。
到了夜里,宣平候雙目赤紅,喝的酩酊大醉,蕭瑟的深秋時節里,他大敞衣衫,腳步盤桓,最后走到盛惠曾經住的院子里失聲痛哭。
第二日,圣旨來了,令宣平候至嶺南守邊,無召不得回京。
轉眼秋去冬來,到了除夕夜里。
木槿一家團圓,圍坐在爐火旁包餃子,咿咿呀呀的盛榮總是想伸手去抓面粉,結果蹭了滿臉。木槿抱著盛榮去看趙如栩寫春聯,看著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你寫得太丑了。”
趙如栩挑了挑眉,“你行你上。”
木槿將盛榮往他懷里一塞,“我上就我上。”
盛榮笑呵呵的用雪白的小手拍在趙如栩的臉上,這孩子真孝順,要給自己舅舅化個妝,涂個粉。
趙秀蘭揭開鍋蓋,滾燙的水升起一陣熱氣,熏了她的眼睛,她哎呦一聲移開半步,笑著揉了揉眼睛,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感覺鼻子一酸,她抬頭看了一眼孩子們,又低下頭攪著鍋中的餃子,心里一個溫暖的聲音說,真好啊!
遠在千里之外的宣平候府冷冷清清的,宣平候夫人早早就歇下來了,不知是日有所思還是夜有所夢,她夢見紀家送來了一個孩子,是她伯父家的嫡次子,他來了以后沒有多久,宣平候就戰死沙場,紀家的孩子叫她一聲母親,卻與她并不親昵,與親生父母走得很近,甚至將他的生母接到身邊來贍養,候府中大小事務也盡聽他生母的安排,她向娘家訴說委屈,但娘家人只有一句話,誰叫你生不出兒子……
到了子時,吳家村燃起了焰火,全村人都跑出來觀看。
吳德本滿意的點頭,對身邊親友道:“這個錢花得值。”
吳夫人有點心疼,這么多銀子只看到一點亮,聽到一點響,不值得……后又想起什么,在身邊婆婆耳邊小聲道:“給木槿準備的東西送去了嗎?”
婆婆回道:“送去了,木槿姑娘推辭半晌才收下,還讓咱們的人帶著回禮說是感謝夫人。”
吳夫人看著一旁豐神俊逸、眼眸含星的兒子,欣慰道:“該感謝的是咱們家才對。”
焰火燃盡,眾親友都請吳安舟來寫春聯,吳安舟提筆寫下:綠竹別其三分景,紅梅正報萬家春。
眾人叫了一聲好,攜著春聯笑鬧著一起張貼。留下吳安舟對著一桌紙筆兀自深思,過了半刻,他提筆寫下:槿花不見夕,一日一回新。
木槿家門前春聯也貼上了,寫的是:爆竹聲聲辭舊歲,和風送暖迎新春。隔壁黃大爺瞧見了,點評一番,“這字一瞧就是兩個人寫的,是各有千秋,各有各的丑。”
第二年木槿家的春聯又貼上了,寫得是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黃大爺來了,帶著他的嘴走過來了,“有進步了,丑還是丑,但是丑得很別致。”
第三年,黃大爺又來了,這次他整個人都驚呆了,盛榮臉上的墨還沒洗干凈,睡眼惺忪,“爺爺,我寫得好看嗎?”
黃大爺笑著說:“是阿榮寫的呀,寫的什么啊?小雞小鴨小鵪鶉,嘍嘍嘍嘍嘍嘍嘍,橫批是吃飽喝足……呃……寫得真……好!”
爺倆正說著話,忽然一陣馬蹄聲響起,黃大爺警覺的護著阿榮回家。
幾匹膘肥身健,體形勻稱的駿馬疾馳而來,馬背上的人黑衣鐵甲,頭戴鐵盔,行至木槿門前停下。
“這可是盛惠娘子的住所?”
盛惠聽到馬蹄聲,忽然心神不寧,踟躕著不敢出門。
趙如栩走到門外道:“敢問幾位將士,找我阿姐何事?”
“我等奉宣平候之命,前來接盛娘子回京。”
此言一出,如金石落地,盛惠啊的一聲捂住心口,三步并作兩步趕到門口卻不敢露面,只倚在門后未語淚先流。
盛榮奶聲奶氣的問:“娘親,你怎么哭了?”
趙如栩道:“幾位將士一路勞頓,請進來喝杯茶歇息片刻。”
借了空隙,趙如栩對黃大爺道:“請大爺幫我傳個口信,我娘帶著二姐在村頭拜年,家中有事,請她們速速回來。”
三年春秋已過,盛惠雖容顏未變,但心性已大別從前。她日日盼,夜夜盼,盼到最后也知道沒有指望了,只是徒留在心中做一個念想。誰知今日喜訊從天而降,讓她坐立難安,淚流不止。
將士們進了院子,只在涼棚中歇息。為首之人在門外催促道:“京城山高水長,侯爺掛念娘子,還請娘子早些收拾,咱們好早些上路。”
話音剛落,有兩位女子推門而入,一位少婦模樣,成熟穩重,風韻十足。一位少女,頭戴金釵,面容嬌美,身量清秀苗條。這兩人叫將士們吃了一驚,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竟然藏著這樣的美人。
為首之人姓紀,人稱紀統領。他先是一愣,后又反應過來,瞧這兩位的年紀,應當是盛娘子的娘親和妹妹了。
趙秀蘭拍了拍木槿的手,示意她先進去陪著盛惠。
木槿點點頭,沖著將士們福身行禮,經過趙如栩身邊時,“你好好盯著。”
趙如栩小聲道:“放心。”
趙秀蘭微微一笑道:“諸位辛苦,今日也不早了,不如先用些晚飯,歇息一晚如何?”
三年已過,趙秀蘭也脫胎換骨,再不復以往怯弱婦人的模樣。木槿心性成熟,但年紀尚小,不宜拋頭露面與陌生人打交道,這三年以來,趙秀蘭代替木槿在外周旋,開拓眼界,鍛煉膽量,氣度今非昔比。到了后來,除了之前相知相熟之人,所有人都不知道趙家生意的實際掌權人是木槿,而都稱呼趙秀蘭一聲大掌柜。
紀統領拱手道:“如此甚好。”
趙如栩上前道:“咱們這里不比京城,委屈各位嘗嘗咱們的當地菜肴。”
紀統領手一揮,領著屬下跟隨趙如栩出門。
趙秀蘭又道:“不知宣平候如今可好?聽聞宣平候去嶺南守邊,侯爺他回京城了嗎?”
紀統領避而不答,“軍政要事,在下不敢多言,等盛娘子到了京城自然就知道了。”
木槿陪著盛惠在屋內聽了半晌,瞧著盛惠先悲后喜,抹干了淚就開始收拾細軟。
“姐姐,你真的要回京城嗎?”
盛惠驚奇道:“你知道我日思夜盼就是回去,如今馬上就如愿了,你為何如此問我?”
“當年沒有一句交待就把你送回來,如今一句話就要你回去,宣平侯府如此行事,荒唐至極,姐姐還要回去,回去能有好日子過嗎?”
盛惠笑道:“當年爹要把我賣給吳家當童養媳,我從村子里逃出去,現在的情況還能比當年還差嗎?”
盛惠放下手中的衣物,將木槿拉著坐在一起,“木槿,你相信嗎?我不是一般人,只要讓我回到京城去,我預感我能成為人上人,我不能在窮鄉僻壤里過一輩子,我生來就是要到繁華之地,生來就是享福的。”
木槿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帶著一點不明白和同情的意味。
“我做過這樣的夢,夢見侯爺待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夢見我的兒子繼承了侯爵之位,夢見我的兒子為我求來了誥命,夢見我享盡了榮華,夢見我一世受寵,無疾而終。”盛惠的眼神變得銳利,“這一切要實現,我就得回京城,回到侯爺的身邊去。”
“一輩子的幸福要靠別人并不穩妥,靠自己才踏實。”木槿拉著盛惠的手,“你是我姐姐,我不想你卷到高門大戶的爭斗當去,你的侯爺要是能護住你,三年前就不會送你離開了。”
盛惠一把甩開她的手,“你懂什么,侯爺那是為了保護我,現在我們的兒子長大了,他就來接我們母子了。”
木槿搖搖頭,“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后悔……”盛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要我一輩子待在這里我才會后悔。”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祝你一路順風,未來安好。”木槿起身要離開,與門前的趙秀蘭正巧四目相對。
盛惠起身道:“怎么?急著想甩開我,你們可是我的家人,我去享福了,怎么把你們丟下呢。”
盛惠走到趙秀蘭面前道:“咱們一家都走,趙家的生意這樣好,京城還有兩家青木閣可是咱們趙家的產業,你們不去看看嘛。還有如栩,去了京城他可以去國子監讀書,以后金榜題名,咱們趙家就不再是窮鄉僻壤的小門小戶了。”
盛惠見兩人不為所動,咬著牙關道:“你們知道沒有娘家的支持我在深門大院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們要是還把我當家人就跟我一起去京城,你們做生意手上有錢,朝中還有湯成這個一品大員的關系,有這些給我當后盾,我還有兒子,飛黃騰達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你們還猶豫什么?”
趙秀蘭目光幽怨的看著盛惠,這個女兒身上的自私跟她爹一模一樣,“你只顧你的榮華富貴,你有問過我們是否愿意嗎?”
盛惠臉色沉了下來,“我知道你偏愛木槿,平日看不起我們母子,現在可不光是我,還有如栩的前途,你這個做母親的難道不想把兒子送到京城讀書嗎?你知道國子監是什么地方?國子監的先生都是當朝大儒,如栩能當這些人的門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可不能犯蠢啊!”
系統忍不住點評:這就是原女主的威嚴和口才嗎?
木槿:這是抓住了人的軟肋。沒有城墻厚的臉皮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系統求知若渴:血脈相連,所以成為了對方的軟肋嗎?
木槿搖了搖手指:原女主沒有軟肋。我們只是單方面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