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父再睜開眼睛時,正對上一雙期待的眸子,那人見自己醒了,欣喜地大喊,“木槿這法子真好……”
陽光有些刺眼,飛鳥穿過青云,風拂過山崗,江父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胸骨,長舒了一口氣,哦,我還活著啊!
“鄉親們,別打了,人已經死了……”
“我們不信,你們慣會官官相護……”
江知青已升任御史大夫,一生仕途順遂,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一方太守被百姓活活打死了,誰都不敢攔,誰攔打誰……
“真死了,你們瞧,胸骨全碎了,內臟都稀爛,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活了?!?br/>
百姓們啐了一口,“便宜他了,就該凌遲才對!”
江知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死法跟凌遲相比是好多了。
他回頭去看角落里神智尚未清晰的吳安舟,后怕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安舟真魯莽人,孤身一人也敢翻陳年舊案,豪無根基的新官也敢跟廬州整個官場為敵,他就不怕自己沒來及趕到嗎?誒……自己真是來遲了,差點……哎呀……
木槿低著頭,余光瞥見吳安舟望著自己發呆。
吳安舟自打從水里出來睜開眼睛就是這幅神情,傻兮兮的,給他包扎傷口的時候,給他擦臉的時候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樣。
“莫不是又傻了吧?”吳用急得要去投水。
木槿心臟也撲通撲通跳,忍不住兩只手顫顫悠悠。
“你瞧見了嗎?”
吳安舟忽然開口說話,嚇了兩人一跳。
瞧見什么了?水里的龍王嗎?
吳安舟直勾勾地盯著木槿,神情呆滯中又帶著點晦澀,仿佛大愚若智一般,讓人瞧著心驚膽戰的。倏忽間他呆滯的臉上綻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像是見了太陽的向日葵,又像是見了榛子的小松鼠,那歡喜和愉悅從眼底眉梢偷偷跑出來,再也藏不住了。
“瞧見我為百姓做事了嗎?瞧見了嗎?”吳安舟拉著木槿的手,“當初我答應你的,考取功名造福百姓,你瞧我做得好不好?”
木槿愣住了,她抿了抿嘴唇,腦海中一根繃著的筋炸開了。
“我們種的稻子收獲了,煮出的米可香了,你嘗到了嗎?”
“姨娘現在身體怎么樣?我記得她身體不太好,經常要用人參補氣,如今可大好了?”
“阿寶如今懂事了,我與他交談,見他言之有物,又勤快踏實,你將他教得很好!”
“盛惠回了京城有些盛氣凌人,還經常惹姨娘生氣,得空我要好好說說她?!?br/>
系統:完蛋了,徹底錯亂了!
吳用欲哭無淚,起身就要投水,被江父一把拉住,拼死跟他扭做一團。
“對了……我寫信請雙親到京城來,你可見著了?”
木槿茫然的搖頭,她很早就離開京城往北邊去尋母親和姐姐,又得了系統的指引知道吳安舟有此一難,緊趕慢趕地到了江縣,她還不知道吳老爺為了她長途跋涉,心急如焚。
“無妨,此次你我一同回京,咱們兩家聚在一處便能見到了?!?br/>
“吳安舟,你瞧這是幾?”木槿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
吳安舟定睛仔細瞧了,堅定地回答道:“二!”
木槿瞳孔劇烈晃動,正如她焦灼的內心。
系統陰陽怪調: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木槿:再試一次猛藥怎么樣?
系統:再來一次,怕是病沒治好,游水倒是學會了。
木槿硬擠一個笑容道:“吳安舟,你沒事的,咱們回了京城好好調養,喝兩幅安神的藥湯就好了,你今天真棒,我都瞧見了,你站出來保護百姓的樣子比我想象中的還好……”
江知青不愛吃瓜聽八卦,再加上他總是遲了一步趕不上最新鮮的瓜田,此刻哪怕豎著耳朵也吃不明白。
這吳安舟和趙木槿是怎么成一對的?陛下為何要給他們指婚?一個是新科狀元,一個是市井商戶之女,身份天差地別!但拋開身份不談,兩人確實郎才女貌,站在一起讓人賞心悅目。
之前聽聞有位公主瞧上了吳安舟,他在家中感嘆沒有先下手為強,將吳安舟招之為婿甚是遺憾,為此還獲得女兒白眼一枚,女兒說他是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一派胡言,他怎會和喬太守一般糊涂,他的一雙慧眼識人無數,自打進入御史臺,多少貪官污吏在他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眸之下敗下陣來。
可是他這雙慧眼卻看不清楚眼前的局面,為何木槿神色中透露出一絲為難的情緒?為何安舟見了木槿像個傻小子一般,讓人覺得是他一廂情愿?
不解?不解?
不解的何止江知青一人。江縣縣令被押送回京,一路上迎著百姓們爛菜爛果劈頭蓋面,到了京城連口氣都不給喘,就推到菜市口凌遲。整個廬州官場隨之動蕩,牽扯到雍州乃至京城人人自危。
江縣縣令之流窩在窮鄉僻壤,仗著天高皇帝遠,一手遮天,橫行霸道,又慣會蛇鼠一窩,拉幫結派,自以為無人可以奈何,其實卻是他人棋子,所作所為皆是背后有人慣之縱之。無事罷了,有事第一個砍殺的便是他。
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且看這主流是何種顏色,人間正氣,民心所向,郎朗乾坤,自有君子處身之道。
御史臺向陛下呈上萬民書,大理寺呈上案情書,朝堂上為此分為兩派,一派建議高聲喊輕聲落,只處置江縣縣令和廬州太守等人,不要過多牽連。另一派則雷聲震天,只反復高唱一個字:殺……殺……殺……殺到這天下再無貪官污吏,殺到這天下朗月日清……
“吳郎何在?”
陛下在紛繁復雜的局勢里幽幽開口。
群臣面面相覷。
湯成道:“安舟他負傷在家,今日未上朝。”
“吳郎忠勇,朕心甚慰,準其所請,免江縣三年賦稅,為江云生立身筑言,另吳郎將娶新婦,與趙家木槿結秦晉之好,善也,許他一月為期,迎娶新婦,朕也要討杯喜酒。”
皇帝和顏悅色,群臣猜測這次多數是要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誰知皇帝瞬間變臉,只留下三個字:“殺……殺……殺……”
吳安舟確實負傷,好在匕首沒有傷及臟腑,只是皮肉傷,無大礙。
“我兒啊,怎得受了如此重的傷,讓我如何是好,我已年近半百,如何能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啊!”
吳老爺一把老淚縱橫,吳用在一旁如喪考妣,“老爺啊,少爺身上的傷無事,您還是擔心擔心別的吧!”
吳安舟笑容滿臉,拉著木槿的衣袖道:“這京城著實繁華,待我傷好了,咱們去逛上一逛。”
當著許多人的面,木槿有些害羞,扯著自己的衣袖就要往回拉,吳安舟人高馬大的小伙,被木槿的衣袖扯過來扯過去,旁人都看呆了,他還在傻樂。
吳老爺愣住了,我兒……
趙秀蘭:我的兒???
“圣旨到……”
正是紛繁的時候,宮中又來人了,眾人兵荒馬亂跪地接旨。
宣旨的內飾官喜氣洋洋,“吳家安舟,忠勇無雙,年少德劭,以一己之力鏟除廬州沉珂,凈一方之土,晉升為御史臺侍御史,賜金刀,代天子行監察百官之責。趙家木槿,溫柔敦厚,仁心樂施,在青州輔育農桑,改良紡織,興一方之地,受百姓愛戴,特封鄉君,食一縣之邑。兩方佳人為偶,天造地設,望二人婚后和睦,相互扶持,再創輝煌。”
再創輝煌???木槿右眼皮忍不住地跳,跳了一會又換成左眼皮跳。
系統:這就嫁出去了?
木槿:……這可如何是好,我與吳安舟是純潔的友誼啊!
吳安舟扶著木槿起身接旨,隨后又像小尾巴一樣跟著她團團轉。
系統:純不純潔的,大家都看得到。
“木槿,我想喝魚湯!”吳安舟歡快地像個小鳥。
吳老爺打個岔將木槿拉到一邊道:“安舟又……”
見他欲言又止,木槿心領神會,“吳老爺別擔心,吳公子只是受了點驚,記憶有點錯亂,但遠沒有壞到原來的程度,不影響日常生活和履行御史的職責,只是他非說我倆是娃娃親,是從小定下的親事,這可如何是好?”
吳老爺松了一口氣道:“那無妨,陛下都說了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想明白了,木槿你是我家的大福星,你救了安舟兩次,我們全家都感謝你,婚事你不要擔心,我們肯定辦的要多隆重有多隆重,要多奢華有多奢華……”
確實隆重奢華,吳老爺雙手畫了那么大一個圈,恨不得把天地都裝下。
趙秀蘭將激動的吳老爺引開,盛惠乘機將木槿拉到一旁,湊在她耳邊悄悄說:“你怎么想的?你想不想嫁?”
木槿舔了舔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盛惠硬氣地說:“你要不想嫁就趕緊收拾包袱,不要往北去,北方苦寒,到南邊或是西邊去,聽說那里風景秀麗,物產豐富,你多帶些錢再雇幾個人,保你能逍遙自在?!?br/>
木槿沒想到盛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個姐姐倒從來沒跟她交過心,“那我走了,你們怎么辦?”
盛惠狡黠地說:“你姓趙,我姓盛,你逃婚與我何干!”
木槿無語。
“去哪里?好玩嗎?”吳安舟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我也去??!”
“你……你不能去,你得點卯上朝。”木槿隨便找了個理由。
吳安舟樂道:“我乃御史臺侍御史,陛下賜金刀,監察百官,這天下何處都可去得,無須日日點卯。木槿你去哪我便去哪,你做生意我可以為你算賬,你要圖樣我可以為你畫圖,你要吵架我可以為你加油……”
盛惠壓低了嗓子貼在木槿耳邊道:“要是吳安舟還好好的,你要逃婚我都不同意,可現在他看起來傻乎乎的,你可要考慮清楚了,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br/>
系統在一旁添油加醋: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某人可是說過不嫁人的話哦……
木槿:不嫁人,氣氛都烘托到這個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