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也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快到這一步。
從游輪沉沒到現(xiàn)在,短短十天而已。
被抓了,還是當(dāng)場抓住……不準(zhǔn)保釋,那豈不是意味著坐牢?
尉遲,坐牢。
尉遲坐牢了。
鳶也臉上化了妝看不出真實(shí)臉色,但因?yàn)橐栽绮停赃€沒涂上口紅的嘴唇則現(xiàn)出了蒼白。
她將捂著口鼻的紙巾攥緊在手里,突然間有點(diǎn)不知道該怎么做?
心緒像一團(tuán)找不到線頭的毛球,既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個地方走,又隱隱感覺哪里不對,尉遲這次是不是敗得太輕易了?鳶也蹙眉,將這十天以來發(fā)生的事情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又覺得順理成章。
游輪沉沒、輿論攻勢、客戶解約、董事施壓、尉深上位、阿庭被搶、資金困難、劣質(zhì)工程、上峰調(diào)查,走投無路之下鋌而走險(xiǎn),每一步都很合乎邏輯。
鳶也放下水杯走到落地窗前,沒有開窗,呼出的熱氣化作煙霧貼在玻璃上。
合乎一般邏輯,但尉遲不是一般人,太理所當(dāng)然,反而蹊蹺。
鳶也起了疑,可找不出來具體問題在哪兒,她的大腦好像被“尉遲坐牢”四個字束縛住,一時間轉(zhuǎn)不過來,無路可走下又想起阿庭睡夢中呢喃出的那句“爸爸”,忽然間想見見尉遲。
她這么想就這么做,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我剛才聽到咳嗽聲,怎么了嗎?”蘇星邑剛好下樓,在樓梯口出聲詢問。
鳶也腳步驀然一頓,回神自己從得知尉遲被抓的消息后,就有點(diǎn)心浮氣躁,她現(xiàn)在見什么尉遲?管尉遲是怎么了,她目的不就是把他送進(jìn)去嗎?
她如愿以償了,不是嗎?
鳶也抿唇,將所有情緒壓下,走回餐桌:“沒事,喝水嗆到了。”
蘇星邑坐下吃早餐,瞥了眼她的手機(jī):“尉遲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鳶也眼睫飛快顫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聲,看著培根三明治,干巴巴的,沒了胃口,索性不吃了:“他居然做得出炸倉庫這種事。”
簡直是瘋了。
“這一招是險(xiǎn)招,但不是昏招。如果冒險(xiǎn)一次能徹底鏟除威脅,也算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蘇星邑拿起刀叉,將煎荷包蛋切開,送入口中。
鳶也聽他這語氣:“你還很欣賞他?”
他嘴角淡淡一彎,不置與否,又讓安娜換了米粥給她:“多少吃點(diǎn),去了公司又要喝茶喝咖啡,沒有食物墊墊胃,不難受嗎?”
鳶也只好用勺子攪弄米粥,一手拿起手機(jī)看新聞,鋪天蓋地都是關(guān)于尉氏的消息,她點(diǎn)開一篇報(bào)道浮士德小區(qū)墻體出現(xiàn)裂縫,看著看著,問起了這幾天一直想問,但沒找到機(jī)會的事:“浮士德,是你做的嗎?”
蘇星邑微低著頭用餐,從她的角度看去是弧形自然的眼睫,以及很有西方血統(tǒng)的鼻梁,他自下而上抬起眸,卻是反問:“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當(dāng)然不是她,要制造墻體裂縫,得是從澆筑水泥起就做手腳,也就是項(xiàng)目開工之初,那時候她和尉遲還好,怎么會去這種事?
蘇星邑也否認(rèn)了:“你說你要自己報(bào)仇,我尊重你的意思,沒有插過手。”
他清淺的眸子,像一面鏡子可以看到底,不含任何污垢,鳶也想想也是,他要做,也得從四年前就做了,那時候他哪有理由做這種事情?
所以這是別人做的事,還是真的有質(zhì)量問題?
如果是別人的做手腳,尉遲的仇敵未免太多。
如果真的是質(zhì)量問題,尉遲的運(yùn)氣未免太差。
這碗粥到底是吃不下去,鳶也放下勺子起身:“我去公司了。”
“這么早?”才八點(diǎn)出頭。
“今天有幾個會,提前去做準(zhǔn)備。”鳶也拎起包,換了鞋,“我中午回來接孩子們?nèi)コ燥垺!?br/>
蘇星邑頷首,鳶也出了門,心想下午好像沒什么工作,和孩子們吃完飯,索性把他們也帶去公司。
不好總是麻煩蘇先生看顧。
然而她低估了工作強(qiáng)度,一整個上午,她都在這個會和那個會之間轉(zhuǎn)動,連中午都沒時間去接孩子,一直到下午四點(diǎn)才忙完,收拾了幾份文件,準(zhǔn)備回家一邊陪孩子一邊做。
意外的是,在大堂碰見正跟前臺說想見她的尉母。
鳶也腳步一頓:“尉老夫人。”
尉母轉(zhuǎn)頭看到她,笑了笑,將手里的東西拿起來:“那天你們走得急,阿庭落下了很多東西,別的就算了,都能重新買,但是這塊畫板是他爸爸送給他的,他愛不釋手,我怕他回頭要找,所以就送來給你了。”
阿庭昨晚就提起了畫板,她本是想今天帶他去買新的,鳶也接過:“好,我會轉(zhuǎn)交給阿庭的。”
東西送到就該走了,尉母卻沒有動,鳶也不禁問:“還有什么事?”
尉母笑著嘆氣,坦白了:“其實(shí)啊,送畫板只是借口,我真想送,也不會挑你在上班的時候送,更不會送到公司。”
“那您是?”
尉母出身名門,就是老派稱呼里的大家閨秀,哪怕家中遭遇那么大的變故,衣著和談吐也依舊很得體,絕不會讓旁人看去笑話。
只是細(xì)瞧眉眼,有很深的憂愁,怕是昨晚就沒睡好。
“尉深去了老宅,應(yīng)該是想說阿遲被抓的事,我不想聽,所以就出門了,只是尉家現(xiàn)在這個狀況,我就是想約老姐妹們出來喝茶都不合適,索性就去了公館。”
尉母輕聲道:“那座公館,最開始是你不在,后來是阿庭不在,現(xiàn)在連阿遲都不在,越來越冷清,我也不想留下,就帶著畫板來找你了。”
這……鳶也到底是記著她那天沒有為難就讓她帶走阿庭的好,往前走了一步:“我記得尉老夫人喜歡安吉白茶,剛好客戶送了我一盒,尉老夫人賞臉試試?”
尉母看著她,點(diǎn)點(diǎn)頭:“好。”
鳶也帶著她重新上樓,親自準(zhǔn)備茶具,一番擺弄,泡出兩杯清茶,請她品嘗,尉母一聞味道就知道:“這是明前茶,安吉白茶里最高級別,看來那個客戶是有求于你。”
鳶也莞爾:“我雖然喜歡綠茶,但不太能分辨得出明前茶還是明后茶。”
“你已經(jīng)很難得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很少有喜歡喝茶的。”
“可能是因?yàn)槲彝庾婕沂浅鄙侨说木壒省!背鄙侨司褪菬o論何時何地何事,都離不開一杯茶。
尉母唇邊含著很淡的笑,手指在杯底輕輕摩擦,安靜了小一會兒,突兀地開口:“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存在,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只是當(dāng)做不知道而已。”
鳶也知道她指誰,沒什么好隱瞞的:“尉深不是尉董事長的私生子。”
“這個我也知道,他是阿遲爺爺?shù)乃缴印!蔽灸赶袷腔貞浧鹆送拢旖腔《仁樟瞬簧伲八哪赣H,我也認(rèn)識,那幾個女孩兒是我親自挑選送去法國的。”
她話里有愧疚之意,鳶也說:“不是您的錯,畜生不會在自己臉上寫‘我是畜生’四個字。”
她又怎么會知道,她一向德高望重的公公,會做出這種事?
尉母聽她這些話:“你都知道了?”
“認(rèn)識尉深后查出來的。”
尉母深深看著她:“你連三十幾年前的事情都查得出來,十四年前的事情,怎么會查不出來?”
十四年,這個時間鳶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提及了,乍然一聽,原本平靜得像無波無瀾的江面的神情,這一刻卻如同風(fēng)拂過,泛起絲絲漣漪。
尉母捕捉到了這道漣漪,知道她并非完全無動于衷,放下茶杯說下去:“你和阿遲之間,我不知道有幾筆賬,但一定有一筆是關(guān)于檸惜。當(dāng)初所有人都以為檸惜懷的孩子是阿遲的,在知道尉深的事情之前,我也這樣想,但現(xiàn)在,孩子是誰的……”
鳶也打斷:“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尉母目光洞悉:“你也猜到是誰的,只是不想直視,也不想查證,對嗎?不止這件事,還有很多,你其實(shí)都有所懷疑,不肯查,因?yàn)榕虏槌鰜淼臇|西和你以為的不一樣,怕自己動搖,怕自己心軟,對嗎?”
泡茶的水熱氣騰騰,在鳶也心上攏上了一層煙霧,卻是冷的,她不喜歡被別人用自以為了解她的口吻說話,哪怕這個人是尉母。
鳶也出口的語氣也有些鋒利:“尉老夫人來找我,還跟我喝茶,其實(shí)就是想替尉遲求情吧?如果您是這個目的,不妨直言,何必東拉西扯,說那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的陳年舊事?”
被直接揭穿來意,尉母臉色也不變,柔聲道:“我是想替阿遲說話,但我干巴巴地說,你大概不會信,也不會理解,所以我還是想說這件往事,聽完你也許就會知道,阿遲是個怎么樣的人?”
尉遲的性子有一部分就是遺傳自尉母,綿里藏針,溫和里帶著強(qiáng)勢。
她看向杯中的茶葉:“安吉白茶要泡開了味道更好,等茶開的時間,鳶鳶再陪嫚阿姨聊一會兒。”
尉母本名叫謝嫚,鳶也嫁入尉家之前,對她的稱呼就是嫚阿姨。
鳶也唇微微抿緊,終究是想起她當(dāng)年對她的照顧,沒有再打斷。
“阿遲12歲那年暑假,去了里昂爺爺家度假,在那里認(rèn)識了檸惜,他們同齡,又是鄰居,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但也只是那個暑假而已,后來阿遲沒再去里昂長住,和檸惜也就沒了來往,他們連青梅竹馬都不算。”
“檸惜出事時,也是一個夏天,阿遲去法國參加一個夏令營,路過里昂,順路進(jìn)去看他爺爺,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昏迷的檸惜。”尉母停頓一下,沉重地閉上眼睛,“她被他爺爺誘騙到家里……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