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被整整一桶冷水潑懵的疫醫終于發覺到了哪里不對。</br> 他猛然低頭,掛在鳥嘴面具上的空桶“咣當”一聲落了地,骨碌碌滾到料理臺邊。</br> 水池旁的水龍頭大開,從中溢出來的水在地上也愈積愈多,漫過鞋底濕了鞋邊。而在水泊中,除了那只緊緊地攥著他腳腕的手和零零散散的長發,同時緩緩浮出的還有一張泡到幾近腐爛邊緣的腫脹面孔。</br> 那張臉扯起嘴角,沖他笑了一下。</br> 隨即用抓著他的手一把狠狠拽了下去</br> 疫醫反應不及,只覺腳下再沒了任何支撐,整個人就徑直自下而上淹進那明明只有寸把深的水里。</br> 連個氣泡都沒有冒。</br> 許久,只有“嘩啦啦”淌水聲的后廚之中,終于多出點原本強自壓抑著的呼吸聲。過了四五秒,身材高大的男人率先起了身,小心地打量著門口那邊的動靜。</br> 王一鳴“下去了”</br> 即便知道對方是聽命于某位隊友的,他還是有點擔心自己腳邊也冒出一只手也不由分說地給拽進去。他力氣大是大,問題是不會游泳啊一進水閉不好氣還不是分分鐘要涼的份兒</br> “嗯,差不多。”林柚蹚過水,走到水池邊擰上水龍頭,“就看能拖他多長時間了。”</br> 在對方追進來前,她僅僅有短短不到兩分鐘來思考怎樣采取相應的對策。</br> 疫醫的能力對活物致死,而她現在的圖鑒里明顯沒有生命的和已經死過一次的,數來數去也就那么幾位。</br> 石膏像就知道表演轉眼珠和三百六十度擰脖子,要找個安靜地方放著當個監視者還行雖然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他交流監視出的結果戰斗力就免談了,更像是個功能性角色;瑪麗肖限制太大,喜歡的是弄些玄乎的把戲嚇唬人再問一句“現在誰才是木偶”,林柚可不覺得擅長改造尸體的疫醫會被幾個木偶嚇得大叫。</br> 薛瑤出來八成是又捏著拳頭準備動手,但問題是不知道她那個層面的打擊是否對疫醫有效。</br> 于是,林柚把念頭打在了剩下的某一位身上。</br> 現在再想想當初從她和耿清河待著的那間旅館房間的門縫下滲進的渾濁液體,她依舊認為老板娘這么做是有別的原因,總不至于進來就是為了冒出張臉來嚇唬他們她當時正是覺得這家伙要借此動什么手腳才立即用海綿拖把把對方給沖下了下水道。</br> 林柚賭了這一點,冒險用剩余時間里的最后一次機會召喚出水鬼。而后者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著承認說如果她行動得再晚上幾秒,讓水泊的面積足夠大,她除了能進來以外,還可以把他們扯進她意念中自己淹死的那片湖。</br> 當然,扯進去是一碼事,能不能弄死就又是另一碼事了。就像她后來還是陰差陽錯地從燃燒的旅館屋頂跳進了湖里,本以為大仇得報而得意洋洋上前的老板娘反被薛瑤暴打了一頓。</br> 疫醫的情況還不一樣,他到底還是個醫護人員,火拼的活兒都是交給改造的僵尸來干的。本身體力一般般,再會水也禁不住底下一直有個家伙在扯后腿。</br> 如何讓水鬼下手更方便的任務就落在了林柚的肩膀上,她擰開龍頭讓自來水流了一地,還指揮著王一鳴他們在門上架上水桶水對水鬼有天然加成,拽個濕透的家伙自然更輕松。</br> “我們是不是趕緊趁這個機會溜啊,”黎靜不放心道,“難道還要站在這兒干看著”</br> “跑也跑不了多遠,遲早還會撞到的。”</br> 林柚語氣依然不慌不忙。</br> “還不如一勞永逸地解決一下。”</br> 她話音剛落。</br> “咳”</br> 劇烈的咳嗽聲自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傳來,眾人齊齊一震。渾身漆黑的疫醫半跪在地上,他身上原本寬松的黑死病醫生裝束比之前還要濕得更徹底,正使勁咳著嗆進去的水,“咳咳咳咳”</br> 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好容易平穩下氣息,這才搖搖晃晃起了身,再度望向這邊。</br> “慢著。”見疫醫還想往這邊走,林柚作勢要摘sc096腦袋上的紙袋,“你過來我就揭了啊。”</br> 她這下可不怕對方改造096或是怎么樣給水鬼的命令就是耗到他沒多少力氣為止。</br> 疫醫居然真的沒再動了。</br> 顯然,他清楚sc096對自己的威脅。那雙隱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定定注視著林柚,良久后,他緩慢地抬手。</br> 把雙手平舉在了耳邊。</br> “你們會后悔的。”</br> 再度開口時,可能因為在水里被糾纏了半天,疫醫的嗓音里多了一絲沙啞。</br> “會為拒絕接受我的治療而后悔,”他宣稱,“被無法完全理解的疾病擺布是一種殘忍的天罰。我可以拯救你們所有人,我是唯一能做這件事的人,因為我我就是解藥”</br> “我很確定我不會。”</br> 林柚假裝讓手指仍在096的頭套上方來回試探,“我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你好像認識它”</br> 直覺到威脅是一回事,但他看上去知道看到sc096的正臉意味著什么,這可就不太尋常了。</br> “是的,是的我知道。”疫醫仍沒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過來,“我們曾經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我在被轉移的過程中見過它,雖然它那會兒只是在玻璃后面對著墻角來回踱步”</br> “老實說,一開始在那里待得不錯,他們愿意向我供給尸體容我做實驗。我的研究也取得了相當的進展,只差再多些實驗品。但那里失去了控制,正好他們又不允許我用人類尸體進一步研究,我就決定自己出來尋找病人”</br> “所以。”</br> 林柚聽懂了對方的訴求,開口打斷道“如果我答應給你素材呢”</br> 疫醫的眼睛明顯一亮。</br> “你說真的”</br> 某種意義上,他非常容易被滿足。</br> 就像他自愿留在基金會,還會為能收到合適的動物尸體而心懷感激、認為基金會十分慷慨一樣,驅使著疫醫行動的唯一目標只是消滅瘟疫。而和這有關的一切好處都會吸引住他。</br> “當然。”林柚說。</br> “那么如果你這么承諾,”疫醫也明知再糾纏下去對他沒有好處,退而求其次道,“請允許我今后和你一起行動。”</br> 黎靜“”</br> 王一鳴“”</br> 居、居然有點好說話</br> 這話聽在林柚耳朵里就是一陣暗喜。</br> “不過,真不能治你們一下嗎”末了,疫醫還是又問了一句,“我會小心的,不疼。”</br> 林柚“”</br> “不能。”她一口否決。</br> 疫醫頗為遺憾地嘆氣出聲,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的下一秒,林柚的手中也多出了一張sr卡。王一鳴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她這么干,邊嘖嘖稱奇邊忍不住多瞄了幾眼。</br> “這事解決了,”他接著說,“那去把這條腿放進棺材吧。”</br> 還有三個部位等著他們去找呢。</br> 黎靜和王一鳴這就想走,徐嚴反倒還一副思索的樣子站在那兒。</br> “把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翻譯過來,”他道,“不就是收容失效嗎”</br> 疫醫證明他和sc096都一度被sc基金會收容過,而現在他們倆全跑到了這車站</br> sc基金會的宗旨是控制、收容、保護,設施也防范得相當嚴密。但因為本身收容的是超出理解范疇的超自然生物,偶爾也會發生這些家伙突破收容措施進而逃跑的意外事件。</br> 基金會往往會出動特種部隊重新將其納入控制,可“羞澀”的人和疫醫能來到這里,就說明這次恐怕是程度十分嚴重的收容失效事件,他們到現在都來不及回收。</br> 黎靜還很茫然,“然后”</br> “然后,”林柚說,“知道基金會收容了多少異常嗎”</br> 她比了個“四”。</br> 王一鳴“四百”</br> “往少了說,四千。”</br> 林柚干巴巴道。</br> “里面比他倆更危險的還有好些呢不知道這次跑出來多少。”</br> 不同程度地體驗過這倆家伙威脅程度的王一鳴和黎靜不約而同地背后一毛,他們實在很難想象剩下的家伙還有多恐怖。</br> “那那那那現在”黎靜有點慌。</br> “現在倒不用多擔心,”林柚說,她想起耿清河在電影院里翻出的那把牙刷,心說它們可能還散落在不同的副本里,“總之還是先找到那些身體部件啊,這個就交給你們去吧。”</br> 王一鳴“咦”了聲。</br> “那你”</br> 林柚抿抿唇。</br> “我一個人回去看看。”她說。</br> 獨自站在那座老式電梯前,林柚又一次抬手,按下了向下的按鈕。</br> 提示燈亮了。</br> 說實話,她還不知道反過來坐下去能不能回到一開始的站臺。</br> 但在電梯廂門開啟時,她還是走了進去。緊隨其后的是sc096,它垂著腦袋跟進來,隨即也在電梯里找好了角落安靜地窩著。</br> 電梯門再次關上,向下滑去時,林柚又瞄了一眼自覺面壁的096。</br> 她拒絕了王一鳴等人的陪同,想的是獨自好吧,現在也不能算獨自調查下在意的事。</br> 林柚仍覺得一開始的那段樓梯有別的古怪。</br> 既然和那有關的東西是作為內奸混了進來,“他”肯定了解他們要進行的是什么“游戲”,而這從何而知就有點值得說道說道了往深了說,“他”可能知道幕后黑手是誰;往淺了說,樓梯那里也肯定有他們沒有的線索。</br> 萬一三十分鐘找不到剩余的部位,又或者小女孩出爾反爾,她想弄明白還有沒有后路可走。</br> 為此冒險是值得的,同樣為了不耽擱加時賽的時間,她一個人回來看看就好。</br> 前提是如果這能回去。</br> 廂身猛然一震,電梯顯示到達,看見外面是最開始見過的那處站臺后,林柚松了口氣。</br> 車軌上是空蕩蕩的,送她來的那列電車早已不見蹤影。她的目光轉向正對面的樓梯,快步走過去,這回沒有任何猶豫地一把扯下貼在扶手兩側的黃色封條。</br> 眼前的景象陡然變了。</br> 仿佛就是一晃神之間,直通上層的樓梯成了封閉的樓梯間。鐵門陳舊,看上去倒十分牢固,把手沒上鎖,林柚一擰就輕易打開了。</br> 她看著內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間,心想原來的任明德到底是抱著什么想法進去的。</br> 不過,反正現在她也要做一樣的事。壓根用不著做心理建設,林柚一腳踏上了樓梯間的臺階。</br>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有個尖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br> “你居然敢回來,”那尖得聽不出年齡的聲音憤怒道,“你居然還有勇氣進來”</br>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br> 林柚看不清任何東西,這聲音也十足的陌生,但聽著這語氣,她忽然明白了。</br> 這里才是那玩意的本體,頂替了任明德附在他身上的可能是其中一個分身又或者是隨便的什么。但無論如何,分身被損壞都讓其元氣大傷,還深深地記下了這份仇。</br> “因為我有事情想問你,”她冷靜地說,“還挺多的。”</br> “你在做夢”樓梯間中的那聲音尖銳道,“別指望我回答你,非但如此,你只要是今天進來就別想再走了”</br> “唔,我不這么認為。”</br> 林柚眼珠一轉,“你一會兒別求著我走就行。”</br> 那聲音冷笑,“我怎么可能會求你”</br> 碎尸萬段還差不多</br> “好吧,”林柚聳聳肩,“你說的。”</br> 于是,她又向前走了一步。</br> 套著紙袋的sc096也跟著挪了腳步,踏進門檻。</br> 一察覺到096的存在,那聲音忽然完全消失了。</br> “出去”寂靜了幾秒,它扯得破了音,“帶上它給我滾出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