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暮雪面色不好,悶了半晌,道:“朋友固然重要,只是也不可全拋一片心,須知你是一片赤誠,旁人卻未必。”
陸蕪菱聽了,不禁有些不悅。
羅暮雪忙道:“我不是說方微杜,不過泛泛而論……”想想沒忍住道:“比如你那個閨中蜜友,叫劉什么的……”
陸蕪菱微訝:“劉露蓉?”
羅暮雪有些不自在,微微扭過脖子道:“嗯,那個工部侍郎的女兒。”
“她怎么啦?”陸蕪菱雖隱隱覺得劉露蓉不妥,卻也沒覺得到底會如何,至少,以劉露蓉的身份,怎么也是高門貴女,何況還訂了親的,怎么能叫羅暮雪露出這般意思?
難道她能自甘下賤到學(xué)陸蕪荷去勾搭羅暮雪不成。
不說劉露蓉心里有沒有鬼,至少這點,陸蕪菱無論如何不信。
倒不是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她格調(diào)不至于如此之低。
畢竟不是陸蕪荷那等生母出身本就下賤的庶女。
“你把人家當(dāng)朋友,人家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呢!”羅暮雪掩蓋掉不自在,冷笑道,“你落魄時她何嘗問過你半句?何況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又何必把她當(dāng)回事?”
陸蕪菱蹙了蹙眉,道:“人之相交,與身份無關(guān)……不過,我并不是替她說話,我也覺得她為人有些勢利,并不大理睬她了,只畢竟是舊友,不曾扯破了臉,她登我的門,我也不好太冷淡了……可是她父祖想要利用來求你做什么?若是給你添麻煩了,你一定要告訴我,若不是太過,我下次便直言點她,若是太過,便連續(xù)避而不見都可,想來也便疏遠(yuǎn)了。”
羅暮雪嘆了口氣,起身擁住她,嘆道:“你這傻丫頭,我怕你給我添什么麻煩?若真是你真心相交的好友,便是幫幫忙也是應(yīng)當(dāng),只……我是怕你吃了虧,傷了心。”
陸蕪菱心中感動,偎入他懷中,道:“知道你待我最好。”
羅暮雪再次輕嘆,略有些無奈道:“后日我休沐,便陪你去見方微杜吧。”
陸蕪菱甚喜,不好意思表達(dá)出來,輕輕“嗯”了一聲,攥緊他衣袖。
到了第三日,羅暮雪果然早早起床,舞劍完回來更衣,侍女給他挑了一身藏藍(lán)緞面灰鼠里子的錦袍,羅暮雪蹙蹙眉,道:“取夫人新做的那件黑色蜀錦繡麒麟紫貂里的袍子來。”
陸蕪菱正起床,聽了這話,抿唇笑道:“給大人取那個羊脂玉麒麟腰佩配上。”
陸蕪菱穿了一件豆蔻色廣袖襖,袖子上繡黃鶯兒和柳枝,桃紅撒花裙,松花色褙子,一件銀色提花如意紋繚綾面白貂里子的披風(fēng),梳元寶髻,頭上戴了一支赤金鑲紅寶桃花釵,兩朵南珠珠花,赤金柳葉綴南珠耳鐺,戴了一支羊脂玉鐲。
兩人用了早膳,只帶了一名侍女,兩個親衛(wèi),羅暮雪和親衛(wèi)騎馬,陸蕪菱同侍女坐了一輛車。
這輛車是新造的,車身不大,看上去也不奢華,實際上卻是用了珍貴的綠檀木,不需要熏香也很芳馨宜人,淡淡清香沁人心脾,使人心情舒暢。
因是冬日,陸蕪菱已經(jīng)穿好的用較差的珍珠,碎水晶和檀木珠串的簾子就不能用,垂著赭石色繡花鳥的棉簾子,配著茜色絳子。
她帶的丫鬟抱琴是新買的,本也是大戶人家伺候過的,是新皇登基主家敗了被抄沒賣出來,本來如羅暮雪這樣的身份也是要擔(dān)心安插探子的,不會輕易收別家用過的使喚人。不過這丫頭原來的主家涉事不深,又是和亂絮現(xiàn)在的主家沾親,這丫頭跟亂絮交好,亂絮專門來求了陸蕪菱,因這丫頭生得好,又已經(jīng)十五歲了,一般買丫鬟的不會買她,又怕被賣去臟地方,所以求陸蕪菱收留。
陸蕪菱心里也有幾分同病相憐,就松口把她買來,她本來也是伺候小姐的,名字陸蕪菱也沒給她改。
這丫頭粗通文墨,性情伶俐,會梳頭,懂穿衣配色,伺候茶水飯食也格外周道,一來便顯出了作為丫鬟的素質(zhì)良好,比那些貧家小丫頭買了來□的省心太多了,雖然目前只是二等,但是大家都明白她遲早是要升一等的。
陸蕪菱的馬車?yán)嚨膬善ヱR是羅暮雪給她找來的兩匹好馬,一匹白馬,一匹青馬,雖然腳力不是最好,卻也頗佳,尤其是性情溫和,行走平穩(wěn),年輕健康又體力強(qiáng)健,
馬車行走得極穩(wěn),漸漸出了城,如今天氣慢慢還暖了,今日更是艷陽高照,城外人少,陸蕪菱便令抱琴把車窗簾子卷起來。
清新空氣慢慢透入馬車,帶著泥土的芬芳。
方微杜來京之后住在他家在城外法壇寺旁邊的山莊上,當(dāng)時方家只是被貶官而已,京中財物都是在的,不過宅子是御賜,自然是收了回去,京中那些商鋪大都是投到他家門下,一旦方家失了勢,自然也各自散去,只剩下他們家自己的幾家。
京外的莊子倒是有四五處,方家在老家也是家業(yè)頗豐,方微杜的母親出身高貴,嫁妝也十分豐厚。
法壇寺這處山莊實際上是方微杜母親的嫁妝之一,他少時隨母親來住過,同法壇寺的住持成了忘年之交,泉酒相對,他便讓人專門修了個別業(yè)在這里居住,他自己親自設(shè)計,動工時也時常來看著,草木山石,每一處都是他親自挑選,屋里布置,顏色樣式,也都是他親自所挑,更不要說那些門匾楹聯(lián)了。
當(dāng)時陸蕪菱也很有興趣,給他出了不少主意,還給他題了兩處匾聯(lián)。
所以他來京,陸蕪菱也知道肯定是住這里,果然,一問他家送東西的管家,便是此處。
他們來之前,昨日陸蕪菱已叫人送了拜帖來,方微杜回帖說要“掃榻煮酒以待”,他們過了法壇寺,轉(zhuǎn)過一條山路,法壇寺看上去并不大,山門也不雄偉,香火不算最盛,不過卻頗為有名,因為寺中典籍極多,也出了好些學(xué)問頗深,精通佛法的高僧。
尤其是在文人中極為有名。
此山雖無名,山道卻四季風(fēng)景俱佳,一邊是不甚陡峭的山壁,一邊是溝壑,走馬其中,山風(fēng)重重,春天有柳樹桃花,夏天蟬鳴樹幽,秋天有紅葉和山果累累,到了冬天就蕭瑟些,但下了雪就風(fēng)光尤佳。
羅暮雪打馬走在前,陸蕪菱馬車在后,兩個親衛(wèi)跟在后面,悠然過了山道。
方微杜的山莊莊前是幾株柳樹,一棵大柏樹,幾塊山石看似隨意,卻是錯落有致,周圍籬笆俱是竹木圍著,仿佛平常人家。
方微杜的管事在門口等著,遠(yuǎn)遠(yuǎn)看到連忙上前行禮笑道:“羅大人羅夫人來了,我家公子早早令我在此等候,您二位快跟我來吧。”
陸蕪菱回以微笑,羅暮雪也點點頭,親衛(wèi)自然有人招待,管家領(lǐng)著他們往里走,便見小徑周圍點綴了些冬日常青的植物,里面不乏珍品,還有一二種已經(jīng)早早開了花,竟是叫不出名字來。
整個園子不見富貴之氣,屋子大都是竹木所建,打了高高的平臺,還有竹子的二層小樓,隨風(fēng)似能微微晃動,極為清雅。
又有中空的粗大竹管中間潺潺流水,最后匯成一個小潭,潭里頗養(yǎng)了幾尾錦鯉,旁邊有竹亭,也是建得素雅。
方微杜在竹亭里等著他們。
一身白衣,面前一盤棋,黑白棋子已經(jīng)錯落布好,顯是他自己在擺棋譜,左邊還架了一張琴,有侍女在旁邊侍奉。
陸蕪菱發(fā)現(xiàn),羅暮雪一見方微杜,腰似乎就挺得更直,眼睛也更為閃亮銳利。
這是男人見到敵人對手時候的表現(xiàn)。
顯然,方微杜的存在還是很給他壓力。
想及此,陸蕪菱心生憐意,輕輕挽住他手臂前行。
羅暮雪側(cè)首低頭看她,陸蕪菱抬頭朝他微微一笑,頗為嬌俏。
羅暮雪眼眸中一暖。
他本來心性堅強(qiáng),雖因出身入京中為官以來素來被權(quán)貴出身者暗中輕視,也從未自卑。
他細(xì)心觀察,認(rèn)真學(xué)習(xí),行止有度,很少露怯。
隨著他地位日隆,手中權(quán)力越來越大,深心里,實則看不起這樣自以為鐘鳴鼎食,金莼玉粒的權(quán)貴們。
孰不知,他們的富貴前程只是在皇帝一念之間,而皇帝更替,所依仗的,也不過是厲兵秣馬。
時局一動蕩,這些自以為高貴不凡者,不過是風(fēng)中浮萍。
可方微杜又不同。
他是富貴已極同風(fēng)雅已極的結(jié)合,他不必多作浮飾,一身白衣素發(fā),一舉手,一笑一語,已經(jīng)足以令人自殘行穢。
自命高雅的紈绔子弟在他面前只能顯得庸俗,而所謂的狷介才子們在他面前只能顯得窮酸。
像羅暮雪這樣的武者,自然只能是顯得粗魯了。
他和陸蕪菱一樣,身上有一種既與他們的出身有關(guān),又和他們自身天賦相連的,令人無法抵抗的東西。
這種魅力,甚至和他們的容貌關(guān)系都不大。
而最令羅暮雪難受的是,每次見到方微杜,他就不得不承認(rèn),方微杜和陸蕪菱才是同類,與他格格不入。
果然,方微杜見了他二人,微微一笑,廣袖一拂,亂了棋局,便令侍女去上茶擺酒,請他們坐下,陸蕪菱盈盈一禮,也是微笑相對。
羅暮雪便忍不住覺得自己動作太過剛硬,點頭行禮,又覺得笑的話笑容會太過牽強(qiáng),不笑又太過嚴(yán)厲。
他好像一柄染血的劍,橫在棋酒茶花之中,格格不入。
陸蕪菱牽著他衣袖,一起在方微杜對面坐下,侍女已將茶奉上,悄聲道:“公子,酒菜已備,可要此刻奉上?”聲音軟秾。
方微杜微笑道:“且慢,去請達(dá)觀大師來一道喝一杯。”
說著對羅暮雪和陸蕪菱舉起茶盅,清聲道:“山高天寒,二位高義,遠(yuǎn)行來探,微杜不勝感激。”
羅暮雪和陸蕪菱二人也舉起茶杯,陸蕪菱笑道:“哪里哪里。”羅暮雪道:“承蒙款待。”
未幾有人回說達(dá)觀大師即刻便來,方微杜便令擺酒,便有侍女絡(luò)繹而至,擺放案幾,酒壺,食盒等。
其中一人送了果子點心來,跪在他們案側(cè)擺放,一抬頭,竟是錦鯉。
她比以往似乎多了幾分姿色,肌膚略白了些,也紅潤了些,脫了土氣,梳了婦人頭,抬頭朝陸蕪菱一笑,竟有幾分嬌羞。
陸蕪菱怔住了。
方微杜看了一眼,竟有些不好意思對羅陸二人道:“這是我新收的通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