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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坐著那位著一身翼善冠，戴烏紗折上巾，盤領、窄袖、明黃裙裾褶子，前后及兩肩繡有金盤龍紋樣，通身皆是繡龍、翟紋及十二章紋，玉帶皮靴，此刻正面向亭口而坐，石桌上放著幾盤時應點心瓜果，那坐著不是惠帝還是誰？
穆清這么些年是從未正面見過惠帝龍顏，這時候倘若不是那身兒皇帝常服，她興許是不知這坐著便是當今圣上，可是后宮內院，又有李自中親自候著，此人定是皇帝無疑了。
驚擾圣駕了！這是穆清此刻大腦里唯一閃現念頭，旁大腦便一片空白，連后脖頸傷口疼都忘了。呆愣也就是一瞬事情，身后噼啪作響腳步聲和愈來愈大雨聲讓穆清回神，回神之后連忙跪倒地“民女劉穆清因匆忙避雨不知皇上此，驚擾圣駕罪該萬死。”低頭叩首瞬間早路上因了后脖頸疼而強忍住眼淚由于低頭緣故撲簌簌滾了下來，穆清魂都沒了，皇帝面前失儀，這簡直是作死。
身后趕進來一干人聽見了穆清話，一時也都驚得魂兒都要沒了，匆忙之間也不管是否下著大雨，通通跪倒，霎時天地就只剩遠處響雷和噼里啪啦雨聲。
惠帝不言語，底下人都不能起來，李自中偷偷窺了窺圣上臉色，暗自變了臉色。
一身桃紅，一個羊脂色茉莉小簪，白玉耳墜，珊瑚手釧，這便是穆清所有首飾裝扮，清不似宮里人。烏發長眉，杏眼桃腮，烏發微微沾了些水汽，長睫也是沾了水汽，可是大眼里竟也是水汽芳郁，提裙擺像是林間受了驚幼鹿輕輕巧巧闖進了這個亭子。杏眼桃腮本該是有些輕佻，可是不知怎，闖進來女子眉宇間卻是一團端莊之氣，也不知是何緣由眼睛里帶了淚水，可是受了委屈？
惠帝瞅著跪倒地女子，面色是定住，可眼睛一瞬不瞬看著穆清，心里只有數個詞語，鮮活，康健，旺盛，朝氣勃發。像是一團剛從東華門升起來紅日，奪目但不刺眼，倏忽間便能映紅半邊天。
李自中是知道惠帝，這時候眼瞅著惠帝不錯眼盯著為首跪地上女子只心道了聲“做孽。”他是識得穆清，可是惠帝不知道。興許是年齡越發大緣故，也興許是身子不適緣故，惠帝近兩年對于宮里身體康健鮮活靚麗女子總是喜愛很，前頭姜貴人和太后跟前宮女兒后成為燕嬪女子皆是此類，清，鮮活，哪哪兒都透著股子蓬勃生命力，因此便得了寵。惠帝不愿承認自己器官開始衰竭身體開始蒼老，可是他總喜歡那些年輕有朝氣東西，尤其近些時日，簡直是要迷亂成為病癥，總是喜歡親近宮里年輕宮女。李自中揣度，怕是惠帝希望親近這些年輕生命給圣上自己帶去些旺盛生命氣。
這會子惠帝只是定定瞅著穆清，不言語也無動作，眼神倒是透著一股子狂熱，李自中無法，上前輕聲說“皇上，前首跪著是皇商劉擇業外孫女，后首跪著是蕭大人家千金。”
李自中話提醒了惠帝，便見惠帝眼里狂熱慢慢褪去，只溫聲說“不知者無罪，你們也是恰巧避個雨罷了，朕還不能不分是非到如此境地，都起來吧。”
“謝皇上寬恕。”穆清再不敢記起后脖頸傷口疼，朗聲謝了皇恩，站起來時候便是準太子妃，神色也都無避雨出進亭子那般生動，可是這是一個女子好季節，那股子呼之欲出朝氣遮掩都遮掩不住。
將顫抖手掩進袖口，穆清垂首站立，余光看見將將站起來蕭蓁等人依舊站雨里，卻也是無可奈何。
“都進來吧，站雨里作甚么。”惠帝說話，蕭蓁連同跟著丫鬟們一道進來，立時不很大亭子便擁擠得很了。
蕭蓁因淋了雨加上頭一次看見皇上臉色很是蒼白，且她素日里就嬌嬌怯怯一股子較弱勁兒，五官也是小巧很，這時候頭上臉上雨水滴滴答答看著很是狼狽，若是別個男人定是要憐惜則個，可這時候惠帝看著蕭蓁就覺得這蕭家千金怎這樣不康健，病病歪歪一股子病氣。
上上下下打量了歪丫鬟身上蕭蓁一眼，惠帝也并無多少表示，只出聲道“李自中，還不著人給蕭大人千金驅寒？”
李自中垂首應了就劈頭沖進了雨里，余下亭子里大小主子丫鬟們屏息靜默，一時便只能聽見檐下雨水打那芭蕉葉生出脆響。
“你可喚作蕭蓁？”因了蕭蓁臉色蒼白，惠帝便從石桌上茶壺里倒了杯水遞給蕭蓁。
“回皇上話，小女小字正是蓁字。”蕭府上下雖說一直嬌慣著蕭蓁，可是該有禮儀教養是有，這時候垂首答話，見眼前移來一杯茶水，便四下里看看，見丫鬟們皆都垂首，只有穆清眼神示意她去接茶水，遂顫顫巍巍伸手去接那茶水，卻不想腕子哆嗦太厲害將茶水撒了一些到皇上腿上。
穆清是眼睜睜看著蕭蓁惹出了這么一出禍事，大驚，立馬又跪地認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妹妹年幼無知，頭回親見圣上龍顏，一時失措，萬望皇上饒恕。”
那蕭蓁起先是呆站著，見穆清跪地立馬又跪地，嚇得三魂失了兩魂半，肩膀抖得像篩糠，丫鬟婢子們一看主子跪地，立馬又跟著跪地，一時亭子里又是跪了一片。
“都起來吧，動不動跪地，朕是長了三頭六臂還是牛鬼蛇神樣子，怎都嚇成這樣？”
皇上身上撒了茶水，輕便是輕了，重了甚至連性命都可丟失，這時候穆清聽聞惠帝這樣說話，親切很，于是站起身之后悄悄打量了皇上一眼，見這皇上臉上并無戾氣，倒是兩鬢發白，頗為清瘦，一點架子也沒有，像是尋常人家老翁那般，心下便吁了口氣。
“這些時日宮里住可是習慣？”
穆清覺得惠帝這話怎像是對自己說，于是下意識回答“宮里嬤嬤都親和良善，事事皆都搭理周到，民女住很好。”只是話出口總覺得皇上這話說不怎么對頭，這些時日？她宮里住過有很多回了，怎問偏是這些時日？莫非皇上不知她是他親自下旨指給太子準太子妃？
惠帝確實忘記了眼前穆清便是那要和太子成婚女子，那都是十多年前事兒了，這些年也并無人提起太子婚事，近些時日提起太子婚事那女子名字也是不提，太后過壽之日燭火中他是見過這穆清，可那時候穆清打扮莊重，妝容也是厚重，與此時一身素凈女子判若兩人，遂惠帝一時也連系不起來眼前穆清便是那大殿上穆清，只是覺得這女子從長相到氣度甚合自己心意，如此便龍心大大愉悅起來了，也自動忽略了穆清自稱是民女而非其他。
“吉甫作誦，穆如清風，真是個好名字吶，和你人很相稱”。
穆清正自繃著頭皮站御前之時便聽見惠帝說出這兩句，詫異之余抬眼看惠帝，見惠帝含笑望向自己，神色間一片親和之氣，遂越發覺得這皇上怎這樣親和，和父親口中變幻莫測人一點都不一樣，謝恩之后慢慢放松些許。
“朕近日里政事繁忙，許久都未曾出來過，卻不知這芳韻池荷花開得這樣好，若不是今日僥幸出來，怕是要錯過這般好景了。”
穆清見皇上直看著不遠處一池子荷花，自己也向池子看去，但見成片荷葉密密覆了整個水面，或白或紅花朵雨里飄飄揚揚，很是有股子嬌柔勁兒，輕聲道“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這荷花開得真真是極好，雖說今日下了些雨水，可隔著雨水看過去這一池子景致也是和晴日里不同，陛下今日出來恰是時候呢。”
“當真是出來很是時候，”惠帝笑著應了，隨即像是來了興致“你且說說芙蓉披紅鮮下句是什么？”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頭蓮。”穆清不知她隨口說這話怎引起了惠帝興趣，不敢發問只得老實回答。
“說說是何意。”
“此句意說明荷花根和葉都緊緊連接，荷花盛開，正象征著那人間情侶，終久相伴。”
“說甚好，甚好。”惠帝朗笑，只覺得這女子是自己此生從未見過樣子，模樣品性才學，身上韻味，舉手投足間種種都是極好。
李自中拿著大氅油傘回來時候便是看見惠帝朗笑模樣，一時間眼皮跳了幾跳，直覺得要壞事，忙忙跑了進去，將手中大氅分給穆清和蕭蓁，站邊兒上垂首靜默。
也不過是一陣子雷雨，一忽兒時間瓢潑，一忽兒晴日，這會子雨勢見小，才不過片刻光景太陽便露了頭，穆清見蕭蓁臉色實不很好，遂想著要走“皇上政事繁忙難得偷半日浮生，現下天已放晴，我們也就不打擾，且妹妹臉色不很好，受了些雨淋風寒，須得好生歇著，我們這就告退罷。”
惠帝似是要說什么，看了看蕭蓁，確實臉色不好，都白里透青，遂允了，看著穆清一行人逾赱愈遠，眼神定定。
“皇上，那劉穆清是皇商劉澤業外孫女。”
李自中見一群二八年華姑娘們走了老遠惠帝還未回神，遂開口說了這么一句。
“嗯，戶部這次是出了亂子，商戶之女怎進宮選秀了？”惠帝隨口這么一說，并無多少責怪意，像是戶部出錯出正正好一樣。
李自中見惠帝這樣，便是知道皇上是真忘了太子妃這么一回事了“皇上，準太子妃也喚作劉穆清，亦是皇商劉澤業外孫女，正是方才那女子。”
李自中這話一出，就見惠帝臉色一變，“混賬東西！”也不知這話是罵誰，總之李自中自是惶恐后退。
“一個準太子妃作何和一個秀女混一起？！！”惠帝怒罵，李自中不敢言語，跟著拂袖而起皇上身后疾走。
及至到了垂拱殿，惠帝臉色恢復如常，李自中著人泣了參茶端上去也見惠帝臉色平靜看折子，遂以為皇帝沒了想法。直至晚膳用過，點燈時分惠帝招他進去說出一番話他方才知道皇上不是熄了那心思，而是一直想法子。
皇上讓他去皇商劉澤業家取回當年下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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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今日芳韻池經受了那樣一番之后，回去路上見蕭蓁臉色不好也就叮囑了幾句便回來了，五皇子答應求太后指婚那定是做不了假，方才請安時候太后也說這緝熙怎反反復復，好秀女面圣時候還未過。
穆清聽了放了心，跟太后說今日淋了雨受了些風寒便下去歇著，回到攢花筑一時也沒有休息心思，總覺得皇上今日看蕭蓁眼神里并無多少喜愛意思，倒是對她親厚過了些，那李自中前些日子特意去探看蕭蓁也并不是因為皇上喜愛蕭蓁緣故罷，興許是為了拉攏蕭家。
穆清正窗前沉思，冷不丁便見面前窗戶被推開，正自吃驚時候窗前海棠樹下露出一只人頭，看見此人，穆清立刻覺得自己后脖頸開始火辣辣疼，都要疼她受不住了。
“你作何這里……不要進來！不要進來！”穆清話說完，自己屋里便多了個人。
綠竹緑萼外間候著，這時候聽見穆清驚叫連忙趕了進來，就見隔著一張桌子，自家小姐和五皇子隔空對峙，小姐手里還攥了一方硯臺，眼睛大睜樣子像是要和人拼命。
“小姐，五皇子。”
綠竹緑萼兩人看著這樣狀況不知所措，只是猶猶疑疑站穆清面前，自家小姐是連大聲說話都是鮮少，這個樣子顯然是和這屋里另一個人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親們雷子手榴彈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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