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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2)

    如今劉弗陵突然帶一個女子入宮,眾人的心思不免活絡(luò)起來,想著雖然現(xiàn)在霍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將來誰家榮耀還是未定之?dāng)?shù)。只是目前霍光大權(quán)在握,眾人也不敢輕易得罪,遂抱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等著看霍光如何反應(yīng),等著看那個女子是什么結(jié)果。
    于安怕云歌初到陌生的地方,住得不開心,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熟人照顧她起居。
    云歌看到太監(jiān)富裕時,兩人都是又吃驚,又開心。
    所謂“患難見人心”。當(dāng)日,富裕在廣陵王桀犬的利齒下,拼死保護(hù)云歌和許平君,云歌一直感記在心。而云歌面對兇狠桀犬的那句“許姐姐,你帶富裕先走”也讓富裕一直銘記在心。
    富裕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奴才命,不過是一件隨時可以用壞丟棄的玩意兒,不值錢!甚至不如公主府里養(yǎng)的珍禽異獸。那些珍禽異獸若有個閃失,他們都是要抵命的。
    那是第一次,他發(fā)現(xiàn)竟然有人會把他當(dāng)作一個正常的人。
    人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對公主的忠心,在桀犬即將咬到云歌時,用自己的身軀拼死護(hù)住了云歌,卻不知道他只是因為云姐姐和許姐姐把他看作了一個“人”。
    她們兩人在危險面前,沒有把他當(dāng)玩意兒一樣丟掉,而是把他的性命看得和自己的一樣重要。他只是要用“人”的尊嚴(yán)和良心回報她們的高看。
    富裕不懂什么“士為知己者死”的大道理,可在他卑微的靈魂中有著人最簡單、也最寶貴的良心。
    那次“立功”后,公主感于他的“忠心”,特意將他推薦到了宮中,算是對他的嘉獎,并且叮囑他盡心做,在公主府的支持下,日后做一個掌事太監(jiān)都很有可能。
    富裕心中很明白公主的“嘉獎”,公主需要忠心的人在宮里替她查探事情,傳遞消息。但不管公主是否是真正嘉獎他,他依舊很感激公主的安排,因為如果沒有公主的安排,他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死了。
    在上官桀、桑弘羊的謀反案中,公主府中服侍公主的太監(jiān)、宮女全被賜死,他因為早被送入宮中,僥幸躲過了一劫。
    因為他不是于公公培養(yǎng)的親信,公主的勢力又已煙消云散,富裕在宮中并不受重用,只在一個小殿里打著雜。前兩日于公公命人來吩咐他收拾干凈,穿戴整齊,隨時準(zhǔn)備到宣室殿聽候吩咐,他還納悶,到宣室殿前當(dāng)差可是宮內(nèi)所有太監(jiān)、宮女的夢想,于公公怎么會突然把這么好的差事給他?不會另有玄機(jī)吧?
    今日來時,富裕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不料卻看到了竹姐姐,又知道以后要服侍的人就是竹姐姐,富裕的心不但落到實處,還覺得老天是不是太厚待他了?晚上回去要給老天好好磕幾個頭。
    云歌剛進(jìn)宮,一切都正新鮮,在富裕和抹茶的陪伴下,云歌覺得皇宮也不是那么可怕,反而十分有趣。不說別的,就各個宮殿的布置都夠她賞玩很久。
    溫室殿以椒和泥涂抹墻壁,整個墻壁溫暖芳香。柱子用的是香桂,榻前放的是火齊屏風(fēng),掛的是鴻羽帳,讓人入室就覺溫暖,不愧“溫室”之名。
    清涼殿用寒玉鋪地,畫石為床,紫琉璃做帳,室內(nèi)陳設(shè)都是水晶所制,果然“中夏含霜,夏居清涼”。  ……
    一個個宮殿玩下來,云歌最喜歡消磨時光的地方除了宣室殿,就是天祿閣和石渠閣,天祿閣是“藏秘書,處賢才”之地,石渠閣是“藏入關(guān)所得秦之書籍”之地。
    劉弗陵在前殿接見百官、處理政事時,云歌常常在天祿閣和石渠閣內(nèi)消磨整天。
    今日,好幾位大臣都請求單獨見皇帝,溫室殿內(nèi)是剛送走一位,又迎來一位。
    目送霍光走出殿門,劉弗陵微有些倦意,于安忙吩咐殿外的田千秋先候著,讓劉弗陵休息一會兒。
    劉弗陵喝了一口釅茶,眼中帶了幾分暖意,“云歌在哪里?”
    于安給熏爐續(xù)了一把玉髓香,笑著回道:“在天祿閣。”
    七喜忙笑著說:“云姑娘真是好學(xué),奴才從沒有見過這么喜歡做學(xué)問的閨秀,真正一位才女,和陛下……”
    于安瞅了七喜一眼,七喜立即閉嘴,心中卻是困惑,挖空心思讓陛下高興,這不是師傅教的嗎?不是做奴才的本分嗎?難道他說錯了?惶惶不安地觀察著劉弗陵的臉色,雖然沒有笑意,但很溫和,想來沒什么大錯,方放了半顆心。
    做學(xué)問?劉弗陵想著云歌整天翻來翻去看的東西,腦袋就疼。她自從知道宮內(nèi)藏著“秘書”“秘史”之后,立即興趣大發(fā),她自己看不說,回來后還要和他探討。
    “秦始皇究竟是不是呂不韋的兒子?”
    “趙姬是喜歡秦王多一些,還是呂不韋多一些?”
    “黃帝和炎女究竟什么關(guān)系,炎女和蚩尤又是什么關(guān)系?炎女為什么不幫蚩尤,要幫黃帝?若炎女真是黃帝的女兒,她立了大功后,為什么黃帝未嘉獎她,反倒把她囚禁了?你覺得炎女會不會恨黃帝?”一朝朝腥風(fēng)血雨的改朝換代、爭霸天下,到了她那里,全都變成了小兒女的情懷。
    不知道她這會兒又在看什么?
    劉弗陵出了會兒神,剛才因霍光而生的疲憊不知不覺中淡去,正想命于安宣田千秋覲見,突然有太監(jiān)在簾外探了下腦袋,于安出去了一瞬,回來時陰沉著臉向劉弗陵低低回稟。
    劉弗陵聽完后,沉默了一瞬,淡淡說:“宣田千秋進(jìn)來吧!”
    于安一怔,陛下這是不管的意思嗎?低頭應(yīng)道:“奴才遵旨。”
    云歌正在看一冊記錄公子扶蘇起居、游歷的書,其中還收錄了一些扶蘇公子的詩文,云歌讀得思緒幽然。
    想公子明月前世,流水今生,最終卻是自刎于天下的結(jié)局,不禁長嘆:“公子山中人兮,皇家誤君!”
    忽覺得身后站著一人,她未語先笑:“你忙完了?快幫我看看這首詩何解,像是公子的情詩呢!不知是寫給何家女子……”
    回頭時,對上的卻是孟玨帶著質(zhì)問和不能相信的冰冷視線,“真是你!”
    云歌的笑凍結(jié)在臉上,身子也是一縮。
    別后半載,他看著清減了不少,也許因為瘦了,眉目間少了幾分往日的溫潤,多了幾分棱角分明的冷厲。
    云歌定定看著他,身子一動不能動,也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有心口如被針扎,不徐不緩,只是一下一下,慢慢卻狠狠地戳進(jìn)去。那傷口看不見血,甚至連痕跡都難覓,可里面是潰爛的疼,胸肺也被帶得隱隱疼起來,突然就俯著身子,開始咳嗽。
    因為一直調(diào)理得當(dāng),她很久沒有如此劇烈咳嗽過,但這一通咳嗽卻讓她清醒過來,一面咳嗽,一面起身要走。
    不過剛行了兩步,身子被孟玨一拽,帶進(jìn)了他懷中,他一手在她背部各個穴位游走,一手握著她的一只手,察看她脈象。
    一會兒后,孟玨的面色緩和了幾分,眼中藏著深深的自責(zé),“我不知道你竟受了這么多苦楚。我現(xiàn)在接你回去,總會想出法子治好你的病。”
    孟玨的手法很管用,云歌的咳嗽漸低,胸中好過了不少,但還有些身軟,她伸手想推開孟玨,卻沒有任何力道。
    孟玨伸指描摹著她的臉頰,“病已已經(jīng)做了父親,平君生了個兒子,你不想去看看嗎?”
    云歌所有的動作都停住,過了會兒,她恍惚地微笑:“那很好。”
    孟玨笑說:“我這個未來的姑父已經(jīng)封了孩子滿月錢,你這個做姑姑的卻還沒有任何表示。”
    云歌苦笑:“孟玨,我是我,你是你。你的簪子我已經(jīng)還給你了,不管你娶霍家小姐,還是王家小姐,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
    孟玨溫和地說:“云歌,雖然那段日子出入霍府有些頻繁,有不少流言,但我從沒有打算娶霍成君,也從沒有對霍成君說過我要娶她。”
    云歌冷笑:“對呀!你沒有打算娶!那是誰與她摟摟抱抱?是誰和她那么親昵?如果你沒有打算娶她,還如此對她,比你想娶她更令人齒冷。是不是每個女子在你心中都只有可利用、不可利用之分?”
    孟玨未料到云歌親眼看見過他和霍成君在一起,臉色變得蒼白,“云歌,我有我不得已的原因。”
    云歌說:“孟玨,你和我看重的東西不一樣,行事也不一樣。你去追尋你想要的東西,我們之間……之間就當(dāng)什么都沒……”
    孟玨驀然用力抬起云歌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咬了下,阻止了云歌想說的話,“云歌,不管你怎么想我,我卻從不是背誓之人,我很少許諾言,但我既然對你許過諾言,就絕不會違背,我會娶你,你就是我想要的。”
    云歌的下巴被他掐得硬生生地疼,“你想要的太多,可人只有兩只手。霍成君現(xiàn)在對你更有用,而我……我的利用價值沒有多少了。”
    孟玨愣住,“誰告訴你我在利用你?”
    “我見過侯伯伯了,他說你該叫我?guī)熃恪!痹聘枞栽诿銖?qiáng)地笑,
    聲音卻帶著哭腔,“我雖有些笨,畢竟不是傻子!初入長安,是誰偷了我的荷包?一曲高潔的《采薇》底下有多少陰暗的心思?那個金銀花簪子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長安城的千萬財富?我不知道我父母和你義父有多深的淵源,可他們多年不見,仍對故人情重的寶貴恩義,卻成了你手中可以隨意利用的廉價東西。風(fēng)叔叔和你義父想來都不愿涉足漢朝權(quán)力爭斗,你和他們卻不一樣,他們根本不放心把那么多錢財交給你,所以我成了你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現(xiàn)在你至少已經(jīng)如了一半的意,風(fēng)叔叔已經(jīng)將漢朝內(nèi)的所有產(chǎn)業(yè)都交給你了,有錢財鋪路,再加上霍府的權(quán)勢,你不管想要什么都可以大展手腳,還請閣下不要再急著謀奪你義父在西域的產(chǎn)業(yè),不要讓你義父傷心,也順便放過我。”
    孟玨身子僵硬,無法出言解釋,因為這些全是事實!
    他目光沉沉地凝視著云歌,眼睛如寶石般美麗、璀璨,匯聚的卻是荒漠般的悲涼、蒼茫。
    他的目光讓云歌胸口疼痛,又想咳嗽,她緊緊摁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把所有的情緒都死死地摁進(jìn)去。
    云歌抽手想走,孟玨卻緊握著她的手腕,不肯松開。
    她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慢慢卻堅決地掰開了孟玨的手。孟玨眼中流轉(zhuǎn)著隱隱的請求,云歌卻只看到濃重的墨黑。
    還剩一根指頭時,她猛地一抽手,急急逃離了他。
    出閣樓時,看到陪伴她的抹茶和富裕都昏迷不醒,難怪他可以靜靜站在她身后。
    云歌心驚,孟玨竟然膽大狂妄至此,這里可是皇宮!
    溫室殿外已經(jīng)沒有等候的臣子,往常這時,劉弗陵會移駕到天祿閣或者石渠閣,去接云歌。可今日,他只是命于安把奏章拿了出來,開始批閱奏章。
    于安雖知道暗處有人守護(hù),只要云歌出聲叫人,就會有人出現(xiàn),不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心內(nèi)仍十二分著急。
    本該最著急的人倒是氣定神閑。
    于安心嘆,難怪都說“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不是太監(jiān)性子浮,而是皇帝的心思太深。不說別的,只一點就不妥,云歌身份雖還沒有過明,可也不能任由臣子去私會。
    于安聽到遠(yuǎn)處細(xì)碎的腳步聲傳來,神色一松。
    不一會兒,聽到小太監(jiān)在外面小聲說:“只陛下在。”
    劉弗陵立即扔下了筆,眼中驟亮。
    于安唇角抽了抽,想笑又忍住,原來陛下也不是那么鎮(zhèn)靜。
    云歌小步跑著進(jìn)來,臉頰緋紅,沒有理會于安在,就去握劉弗陵的手,仿似茫茫紅塵中,想握住一點心安,另一只手仍緊緊按在自己心口,像是要按住許多不該涌出來的東西。
    她朝劉弗陵笑了笑,想要說話,還未張口,又開始咳嗽,掙得臉色蒼白中越發(fā)紅艷。劉弗陵看得心疼,忙說:“什么都不要說,我什么都明白。你既不想見他,我以后不會允許他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不要說話,慢慢呼氣,再吸氣……”
    于安立即吩咐小太監(jiān)去傳張?zhí)t(y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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