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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其實從沒想過,自己會“搬家”到老馮的院子里。</br>  老馮的前半生在官辦酒坊里釀酒,酒神之名跟了他半輩子,皇親國戚無不推崇。隱退時,上頭十分舍不得,特賜他“私釀無罪”之特權,希望今后還能喝到他的佳釀。從此,老馮成了四海為家的浪子,游山玩水,快意人生。他此生除了醉心釀酒,還鐘情各色花木,每到一地都要尋些當地特有的品種,帶回住地自己栽種。一個地方住夠了,便將房子花草一并送人,瀟瀟灑灑又往下一個地方去。直到老馮六十歲那年,他才決定不跑了,回到家鄉,選了這塊地方蓋了房舍,還起名為“云外谷”。</br>  它是老馮唯一帶回來的植物,反正老馮一直是拿它當植物看的。那是他前幾年自遠方一座不知名的野山上發現的,他本是尋那山中的一處泉水,卻無意在泉邊的樹枝上發現一朵碧綠通透的花苞,那時并非它的花期,但分外合老馮的眼緣,老馮便順著它的花莖,將它從土里取出帶回住地,知它有攀附枝葉的特質,便與一叢梔子種在一起,還說此花奇特,對花木如此熟悉的他居然叫不出它的名字,于是特別期待它開花的樣子,一直精心照顧,之后還千里迢迢帶回云外谷。</br>  可惜它就是不開花,一直保持著花苞的狀態,低調地藏身在梔子葉間。</br>  老馮想了許多辦法,加水加肥,用盡各種偏方,甚至還跟它說盡好話,它卻一點也不為所動。</br>  每次聽到老馮求它開花時,它都想笑話他無知,它是花,也是妖怪,人面開花,十年一回,他遇到它時,剛過花開之時,想再看它的全貌,老實等十年吧。</br>  老馮自然不知自己帶回的是一只妖怪,雖怎么都不開花,他仍視這小東西如珍如寶,覺得它不開花肯定是自己照顧得不夠好,所以連收集清晨露水來澆花這種事他都干過。夜里月色清朗時,他還會特意把它轉到可以曬到月光的方向,說奇花異草總要吸點日月靈氣才長得好。</br>  對,許多年來,老馮說話最多的對象,就是它。</br>  什么都跟它說——自己又從古籍里找到了哪種酒的釀造方法,去市集時看到了誰跟誰吵架,哪里的荷花又開了,連胃疼拉肚子這種事都要說……</br>  日子就這般不咸不淡地過去,雖然它靠自己也能活得不錯,但老馮的照顧也挺舒服,露水確實比雨水好喝……而它也漸漸意識到,從它來到老馮身邊起,老馮就一直是一個人,沒有妻兒,也沒有朋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寫釀酒心得,便是照顧院中花草,或者往外頭散個步釣個魚。來找他的人雖不少,可不是為了求酒便是求他收徒,他每次都客客氣氣把人送走,然后再偷偷跟它說那誰誰其實討厭死了。</br>  春夏秋冬,它看慣了老馮一個人離開,一個人回來,心想你就好好活著吧,十年其實不太長,應該能等到它開花的時候。</br>  定居云外谷的第三個年頭,老馮終于不是一個人了,不是娶親,是收徒了。他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叫肖元新,一個叫方鶴羽。</br>  它看著這兩個少年向老馮磕頭,敬茶,喊他師父,然后在云外谷住下來。</br>  平淡的歲月忽然就熱鬧了許多。</br>  每天它都能聽到從窗戶里傳出的讀書背誦的聲音,少年們捧著老馮給的書冊,一個字都不敢念錯,老馮則拿著藤條坐在一旁,一聽到不對,藤條便要不輕不重地落到他們身上。</br>  他們念的背的,都是關于釀酒的東西,也是老馮拿大半生心血總結的精華。</br>  悉心教授一段時間后,他讓他們從最簡單的酒開始,記錄醞釀的每一步,再總結得失,直到把每一步都做到完美后,再向更復雜的目標下手。</br>  那段時間,它從早到晚都在各種酒香里度過。</br>  逢年過節時,方鶴羽的母親也會帶著自己做的食物或者新衣裳,來云外谷探望,但每次都不敢停留太久,生怕打擾到老馮,每次離開時她都千叮萬囑兒子要好好跟老馮學本事,說能拜他為師,是天大的好福氣。</br>  兩個徒弟的進步都很快,不過兩年時間,已學得老馮一半本事,甚至已有不少酒坊看中他們,想將其招入麾下。</br>  但老馮卻對那些酒坊放了話,說兩個孩子還不夠火候,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br>  那時,在老馮睡著后,它看見肖元新拿著酒葫蘆,拽著師弟走到院子里,微醺著說師父太自輕了,什么不夠火候,以他們二人現在的本領,除了比不上師父,天下間還有誰釀的酒能勝過他們,還將酒坊開出的豐厚條件擺出來遺憾了半天。</br>  身為師弟的方鶴羽,平日里便是個并不太愛講話的少年,老馮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一次沒有做好就做第二次,直到師父滿意為止。聽了師兄的抱怨,他憨笑著勸他少喝點,還說師父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老人家釀了一生的酒,他們倆才多少年?離出師還差得遠吶。再說能被師父收為徒弟,已是絕無僅有的機會,能跟師父一直學本事才求之不得呢。</br>  肖元新聽了,敲了敲師弟的腦袋:“木頭腦袋,跟你說你也不懂?!?lt;/br>  方鶴羽只是摸著頭憨笑。</br>  在它看來,師兄弟的感情一直挺好,貪玩的肖元新每次從外頭溜回來時,都不忘給方鶴羽帶點好吃好玩的,兩人也常一起跑到云外谷外捉魚摸蝦,躺在草地里曬太陽,順便說說各自將來的理想。老馮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題考他們,錯多少題就跪幾炷香,肖元新答不出來的時候,方鶴羽會偷偷扔個小紙團給他。</br>  老馮曾在一個桂花飄香的夜里,一邊喝酒一邊跟它說他是機緣巧合下遇到這兩個孩子,他倆都是苦出身,一個父母雙亡靠親戚接濟,一個只剩寡居的母親,若二人能借他之手成才,也算好事一件了。再說,他年紀越來越大了,萬一哪天突然沒了,誰來給你澆水施肥。</br>  它當然是靜靜地聽他嘮叨。</br>  元新天資過人,可心性不穩,急功近利,不多加磨煉只怕難成大器,鶴羽雖不及師兄聰慧,好在為人敦厚踏實,對人對事都有一分真誠之心,但求勤能補拙,能接我衣缽,更能將云外谷照顧得妥妥當當……唉,你什么時候才能開花呀——那夜醉過去前,老馮是這么跟它說的。</br>  它心里說,再等三年吧,等到三年后你生辰那天,便是我的花開之日。</br>  老馮如果知道自己的生辰跟它的“生辰”是同一天,應該會更高興吧。所謂緣分,便是如此?</br>  不久后的一天,它見到老馮將肖元新支去市集上買東西,然后將一卷皮封面的手札慎重地交給了方鶴羽,說這本手札中記錄的是精華中的精華,能不能當上一個比他還厲害的釀酒師,就看他能否把這本手札吃透了。</br>  方鶴羽有些詫異,問他,為何要挑師兄不在時將此物交給他。</br>  老馮笑言,因為你笨啊,你師兄聰明,我看他將來自己也能琢磨出門道,你將此物收好就是。</br>  哦……他小心地抱緊了這本手札。</br>  好奇怪啊,身為師父,卻更喜歡笨徒弟?</br>  它想笑,但現在還笑不出來,等到它開花時,就行了。</br>  可是,老馮沒等過三年。在它來到云外谷的第八年冬天,老馮沒了,那天還剛好是他的生辰。</br>  喝了剛開封的果子酒,老馮打著酒嗝,滿意地睡過去,再沒醒過來,走得很安詳。</br>  身后事他老早就安排好了,說萬一沒了,就把他埋在云外谷對面的坡上,墓碑還得朝著這邊,讓他能看見自己的家。</br>  老馮被抬走那天,它心里說不上難過不難過,只知道以后沒有人喂它喝露水,也沒有人再嘮叨他平凡又有趣的一生了。它是個妖怪,生來就比人類的壽命長太多,跟老馮在一起的年月還是太短,短到來不及懷念。</br>  此后,云外谷便只得他們師兄弟兩人了。</br>  方鶴羽還是跟老馮在時一樣,每天準時早起,研讀各種相關書籍與老馮留下的手札,認真記錄釀酒時每一步的細節,平日里洗碗做飯是他,打掃院落照顧花木也是他,做得認真又妥當。每隔一些日子,他也會回自己家中看望母親。沒了老馮,肖元新就自由多了,除了偶爾在云外谷中翻翻書,大多數時間都不知去向,有時候好幾天都不回來,每次回來時身上都是酒肉氣,后來還有香膩的脂粉氣。每每見到這樣的師兄,方鶴羽都是嘆口氣,把爛醉的他扶到床上睡下,第二天早上再給他熬一碗暖胃的粥。</br>  從師兄弟倆的對話里,它知道肖元新已經決定接受一間酒坊的重金邀請,以“酒神傳人”的名義出任釀酒師,可方鶴羽卻并不太贊成。他說那間酒坊的主事人名聲不佳,若師父在的話,也定是不許的。然肖元新卻不以為然,還說他迂腐得很,總不能一輩子守著這座破房子,在背書澆花里平庸過一生吧。他之所以拜老馮為師,圖的就是學到“酒神”的本事出人頭地,徹底擺脫人下人的生活,如今他可以做到了,為何不去做?</br>  方鶴羽總覺得哪里不對,但論起口齒伶俐,他遠不及師兄,所以只能又是憨笑一下,不再多說什么。</br>  之后,日子仿佛沒有什么變化,方鶴羽仍是按部就班做他的事,肖元新回云外谷的時間更少了,有時一走就是好幾個月,回來時,身上的穿戴也與平日里不同了,像個闊綽公子。然后,他會興高采烈地向方鶴羽講述他如今在外頭是何等風光,他釀的酒有多受歡迎,也許不用多久,他就能像師父當年那樣,得皇室貴胄青睞,從此青云直上。</br>  方鶴羽只是靜靜聽他說,偶爾嗯一下,他心頭想的,卻是師父雖得皇家青睞,但師父只愛青山,不愛青云。</br>  看著這對已從少年到青年的師兄弟,它忽然覺得,老馮把手札交給方鶴羽也許是對的,因為只有他滿心想的是如何釀一壺好酒,沒有別的。</br>  老馮不但想看它開花,其實也盼著那兩個小子的將來如花盛放吧,它猜。</br>  可是,并非每朵花開出來都是好看的。</br>  記得那是那一年的春末,這個時候云外谷的院子是最好看的,方鶴羽把這里的一花一草都照顧得很不錯。</br>  年底,它就該開花了。</br>  這天傍晚,很久沒有回來的肖元新突然回來了,卻不是往日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他走路一瘸一拐,嘴角烏青,進門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歇氣,很是狼狽。</br>  見師兄這般模樣,方鶴羽詫異地問他怎么了。</br>  肖元新卻擺擺手說沒什么,不過是有人嫉妒他的本事,來找了些麻煩。他擺手時,一張帶著濃郁香氣的手帕卻從袖口中掉出來,一看便是女子之物,肖元新見狀趕緊將其撿起塞回袖口,臉色略微尷尬。</br>  “師兄,到底怎么回事?”方鶴羽擔憂地看著他,他是木訥了些,但不笨,“真是有人因妒生事?”</br>  “真沒事,就是遇到不要臉的東西罷了?!毙ぴ逻€是不想說實話。</br>  方鶴羽沒說話,起身去里屋給他找了一瓶跌打藥,并倒了杯熱茶過來,坐下又道:“師父曾說過,要我倆互相扶持,以親兄弟之情相處,你不說實話,我心頭也不踏實。”</br>  肖元新皺皺眉頭,沉默片刻,開口道:“是……尋芳樓的碧琴姑娘?!?lt;/br>  “尋芳樓……”方鶴羽雖從未去過,但也曾聽聞其大名,那是無數風流公子流連忘返之地。他看著師兄此刻的尊容,問:“與人爭風吃醋了?”</br>  “是金大江那下賤坯子吃我的醋!”肖元新突然憤怒起來,一捶桌子,“我與碧琴兩情相悅,我是要給她贖身的!那金大江卻跳出來說碧琴只能伺候他。他算個什么東西!仗著有幾個臭錢罷了,居然敢打我!”</br>  方鶴羽皺眉,想了想道:“你說的金大江可是城中大金鏢局的少主人?”</br>  “你也知道他?”肖元新哼了一聲,“不過是個只會動手的莽撞武夫?!?lt;/br>  “可我聽說金家家大業大,他父親跟他都是好勇斗狠的角色,不好惹的。”方鶴羽勸他道,“師兄,還是不要再去那地方了,最近就安心留在云外谷吧,安全要緊?!?lt;/br>  肖元新卻咽不下這口氣:“我偏要給碧琴贖身!”</br>  “師兄……”</br>  “你別管我?!?lt;/br>  肖元新不耐煩地起身回房,將房門重重一關。</br>  方鶴羽嘆了口氣。</br>  它想,要是老馮在,今天也只能一聲嘆息吧,孩子大了,禍福由天,誰也管不住。</br>  院子里,只剩下幾聲蟲鳴,春天的夜晚略微有些寂寞。</br>  本以為日子還會像往常那樣,平靜無波甚至有點無聊地繼續下去,它卻萬沒想到,僅僅幾天后,便見到了云外谷這么多年來最慘烈的一幕。</br>  那天一早,肖元新便急匆匆出門了,帶著他的全部積蓄。</br>  等方鶴羽追出來時,對方早已不見蹤影。他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師兄你可莫干傻事。</br>  可惜,他還真干了。</br>  天剛黑時,肖元新火急火燎地往云外谷逃來,身后不遠處,三個漢子氣勢洶洶地追來,其中一人手中還提著亮晃晃的刀。</br>  肖元新跌跌撞撞沖進院子里,聞聲出來的方鶴羽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么,那三人已然沖了進來,揪住肖元新便是一頓暴打,痛得他哀號不止。</br>  “你們不要打了!”方鶴羽趕緊上去拉開他們,可以他的力量實在難以阻止,反被其中一人一腳踢開,重重跌在地上,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氣??裳垡娭ぴ戮鸵换罨畲蛩?,他急中生智,飛快跑進廚房,將一大把花椒粉倒進鹽罐中,然后抱著罐子沖出來,對準那幾個對他毫無防備只管攻擊肖元新的家伙狠狠一灑,正好又是順風,那三人頓時被迷了眼睛,不得不停下拳腳,趁此機會,他趕緊從他們手下將抱著頭縮成一團的肖元新扯起來,跑進房間砰一下關上房門和窗戶,并及時吹滅了燈火。</br>  沒時間再問究竟發生什么事了,其實不用問也知道,一定還是因為那尋芳樓的姑娘。</br>  趁那幾人還忙著揉眼睛打噴嚏,方鶴羽忙將桌子椅子都拖過來擋住房門,又對肖元新連聲說:“暗道!師父的暗道!”</br>  慌亂的肖元新一下子驚醒過來,趕忙沖到墻邊,抓住掛在上頭的一個黃色酒葫蘆往下一拉。</br>  墻角處的地板立時分開,露出個能供一人進出的方洞。</br>  那是老馮特意準備的,倒不是他有什么仇人,只是總有人來拜訪,他覺得煩,實在不想見人,又怕躲出門時撞個正著時,他便干脆往暗道里一跳,然后從房舍背后那半人高的野草堆里鉆出來,溜之大吉,留下兩個徒弟替他擋駕。</br>  師兄弟兩人頑皮時,也曾從這暗道偷跑出去過,好幾次氣得老馮說要把這暗道堵了,但最終還是沒有堵,他說自己光挖它就挖了好多天,舍不得因為兔崽子毀了自己的心血。</br>  幸好,老馮留下了這條救命的路。</br>  暗道一開,肖元新趕緊跳了下去。</br>  此刻,憤怒的砸門聲已經響起來。</br>  從暗道里探出半個頭的肖元新,又驚又嚇,臉色慘白,正要喊方鶴羽快過來,卻見他神情突然一變,張開的嘴也沒有再出聲。</br>  這頭,方鶴羽當然知道這扇門加上這些家什根本擋不住多久,他一咬牙,趕緊往暗道那頭跑去。</br>  可一到那頭,他卻整個人呆住——暗道被人從里頭關上了。</br>  他額頭滲出冷汗,正要起身去墻那邊再拉一下開關,卻不料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那三個家伙憤怒地沖了進來。</br>  黑暗的房間里,或許再加上鹽巴混花椒的效用還未完全散去,被憤怒沖昏頭腦的家伙只隱約看見墻邊站了個人,身形又與肖元新相似,為首的提刀男子竟沒有半分猶豫地沖了過去,舉刀便砍,嘴里還怒道:“敢碰我的人就別想活!”</br>  “住手!我……”</br>  唰??!方鶴羽的聲音跟刀鋒落下來的聲音撞在一起。</br>  黑暗中,有熱乎乎的東西噴涌出來,然后,是有人重重倒在地上的聲音。</br>  “大哥!”另兩個人跑過來,其中一人摸索著點亮油燈,漸漸亮起的光線里,多了三張目瞪口呆的臉,其中一張還沾滿鮮血。</br>  地上,方鶴羽半閉著眼睛,無聲無息地躺在那里,鮮血從脖子上深深的傷口里慢慢流出。</br>  也許他在死去前的最后一刻,想的是連架都沒有與人打過一次的自己,竟會死在別人的刀下,又或許,他想的是自己今天的書還沒有讀完,以及師兄有沒有順利逃出去……</br>  誰知道呢?沒人知道。</br>  一個漢子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旋即猛一縮手,對提刀男子搖搖頭:“大哥,不中用了!”</br>  另一人也慌了:“大哥……砍錯人了!”</br>  提刀男子自己也有些慌了,結巴道:“我……我不知道是他啊!我都不認識他!”</br>  另一人也結巴道:“那……那大哥我們還要找那小子嗎?”</br>  “找……找個屁!快走??!”提刀男子轉身便跑,跟班們趕緊跟上。</br>  跳躍的燈火里,方鶴羽孤獨地躺在地上,無人過問。</br>  它靜靜地飄在半空,看著方鶴羽的臉。原來人類的性命真的很脆弱,一刀就沒有了。</br>  它落在他身上,自言自語道:“我是一只人面,不太有用的妖怪,十年一開花,只在開花時,我才能有一些妖力,平日間我除了在梔子葉間睡覺,便是聽你師父的嘮叨,有時我也會魂魄離體,在你們的住處隨便飄一飄,看一看,而即便這樣也是有限制的,我只能在離原身七丈之內的范圍飄?!彼D了頓,看著他毫無變化的臉孔,繼續道,“你們人類當然是看不見這樣的我也聽不到我的話,但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說,萬一你在下頭遇到老馮了呢,你得跟他講,我不是不想救你,是我著實沒有這個能力。總之,我不想他罵我忘恩負義,吃了他辛苦集來的露水,卻連他喜歡的徒弟都救不了?!?lt;/br>  說罷,它飄回半空,出了門,落回原身之中。</br>  它覺得自己不應該有任何情緒的,它只是老馮院子里的一個旁觀者,一只妖怪,肖元新也好,方鶴羽也罷,跟它也沒有什么交情,人類的死活并不關它的事,今晚睡去,明早仍是平靜的一天。</br>  它決定還是睡覺,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吧。</br>  可這一夜,總是睡不踏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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