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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癡哉狂客,片語驚動神機(jī)

    不知不覺,今天就已經(jīng)是來郡守避暑別苑水云山莊第三天。用過中飯,雪宜就和瓊肜一道,在庭院中那兩株繁茂的花樹前,跟醒言稟報上午被白府王大娘找去的情況。
    聽著這姐妹倆互相補(bǔ)充著將上午事情說完,醒言覺著好笑之余,卻也第一次感覺到,這位莊主人白世俊,行事頗有些突兀。至少,名義上自己還是這二女之主,這樣大事,于禮來說他還應(yīng)該先知會自己一聲。和這位名聲在外的青年俊杰相處了兩三天,醒言現(xiàn)在發(fā)覺,與上回妙華宮那位世家子弟南宮秋雨不同,郁林這位少年得志之人,雖然待人彬彬有禮,但內(nèi)里讓人覺著并不是那么真誠。
    當(dāng)然,雖然隱隱有這樣感覺,但畢竟這年代等級分明,以白世俊的身份能這樣待他們,已算是十分難得。想到這些,醒言現(xiàn)在愈發(fā)覺得,居盈能跟自己融洽相處這么多時,真算是一個異數(shù)。
    心中正想到居盈,便恰聽瓊肜提議,說今天他們應(yīng)該再去找居盈,因?yàn)樗F(xiàn)在很想去湖里劃船。聽她提議,醒言抬頭看了看天,發(fā)現(xiàn)這夏日午后的天空中正是云陣低沉,雖然云朵時時遮住熾烈的日光,但這小院中沒有一絲風(fēng)息,正顯得格外悶熱。
    這樣沉悶的午后,憋在小小院落中受熱捂汗,確實(shí)不如去湖邊吹吹涼風(fēng)。于是醒言便整了整衣裝,帶著瓊肜雪宜去蓮湖那邊拜會居盈。一行三人,就這樣悠悠閑閑的走到蘆秋湖邊,隱在綠楊蔭中朝玉帶橋那邊迤邐而去。
    等他們走在湖堤上時,天空中的云陣顯得愈發(fā)的低沉。從行走的湖堤朝東南望去,那天空中濃厚的云團(tuán),就彷佛要壓到玉橋長堤連接的那幾個沙洲。水天兩側(cè)的波光云影,正相互擠壓,就彷佛要挨到一起。
    看眼前景象,似乎是山雨欲來。
    見了這情形,醒言在心中想道:“呵,若是下雨,那就在居盈草廬中談天說話,也很不錯。”
    一路輕快腳步,很快就來到通往夕照草堂的玉帶橋前。
    剛到橋近處,醒言看到朝向自己這邊的拱橋弧面上,有一位裙甲華麗的年輕女子,正倚在石欄邊朝湖中觀望;她身上,袍甲鮮亮,輕盔上裝飾絢爛羽毛,一看便知是女護(hù)兵中有地位之人。
    見了公主麾下女兵,醒言正想上前請她通稟,卻見到這女子忽然轉(zhuǎn)過身來,朝自己說道:“你就是張醒言張?zhí)弥???br/>     “正是。不知女將軍有何吩咐?”
    見她發(fā)問,醒言依禮回答。
    聽了他答話,這位英氣颯爽的女子也不忸怩,直接開門見山說道:“那好,張?zhí)弥?,我是?fù)責(zé)保護(hù)公主安危的護(hù)衛(wèi)首領(lǐng),名叫宗悅?cè)恪N椰F(xiàn)在有些事情想跟你說明,請你先跟我來一下。”
    忽聽女護(hù)衛(wèi)張口說這么多話,醒言倒覺著有些奇怪。雖然聽得這語氣有些頤指氣使,他也不介意,回頭跟瓊肜雪宜示意一下,便跟在宗悅?cè)愫竺?,來到橋邊小島一處樹蔭下。
    到了綠樹蔭中,這位面貌標(biāo)致的英武女子,就和她剛才自報家門一樣,直截了當(dāng)說道:“張?zhí)弥鳎埶側(cè)阒毖?,你和公主殿下,絕不可能!”
    “呃”
    沒想到這位宗護(hù)衛(wèi)直接說出這話,醒言一下子愣在當(dāng)場,渾想不起該如何答話!
    而宗悅?cè)銊t似乎很滿意眼前少年這副震駭模樣,只管兩眼盯著他將心中想法和盤托出:“你且聽我慢慢道來。你和公主殿下的交往,我也大致知道。只是,雖然公主殿下她和善待你,但并不代表她屬意于你。堂主不知,我是當(dāng)朝殿前執(zhí)金吾宗將軍之女,自幼與公主殿下相熟。我知道,公主她從小就心地善良,不要說是宮中當(dāng)差下人,就連小貓小狗小螞蟻,盈掬她都同樣憐惜?!?br/>     “所以,我想堂主您以前也許誤會了。公主對你友善,絕不會有其他意思。”
    說到這兒,這位豪爽的殿前將軍之女,想了想又添了句:“所以那什么姻緣之念,還請您早些斷絕,以免將來傷心!”
    說到這里,宗悅?cè)憔陀X得自己已把事情說得十分明白,便不再多言,只管注目眼前這位公主青睞之人,等他回答。
    原來,這位殿前執(zhí)金吾之女宗悅?cè)?,正是居盈閨中姐妹,平時可謂無話不說。深受圣寵的小公主,幼時生過一場大病,被上清羽士治好后,便被囑咐要多去山水間游玩,修養(yǎng)身心。于是宗悅?cè)憔秃退赣H宗漢宗將軍一樣,成了這位小公主出宮游歷時的保鏢護(hù)衛(wèi)。這回來郁林郡無雙小侯爺別府避暑,她就率一班女兵,駐在迎仙臺群樓中;而她父親則領(lǐng)一鎮(zhèn)御林軍駐扎在郁林郡治所布山縣中。而剛才這番話語,正是她為這郁林郡守做說客而來。晌午前,白世俊暗遣家臣來找她,見面后一陣委婉言語,剖明他對公主的深情厚意。說話之時,宗悅?cè)泱@訝的看到,這位素性矜持的昌宜侯公子,說到動情處竟然眼圈微紅,似是滿腹愁緒輾轉(zhuǎn)難明。聽他訴完,宗悅?cè)銓λ@段經(jīng)歷正是十分同情:求人吹笛,希圖能引來心上人見上一面,卻誰知,等到的卻是吹笛之客與心上人攜手同來。唉,這白小侯爺,也真夠倒霉的!
    當(dāng)然,同樣心氣兒很高的將門虎女,現(xiàn)在來跟醒言說這番話,也不完全是為著白郡侯。這位公主自小的手帕交,對公主性情了如指掌;這一年中在一起時,就常常聽公主提起眼前這位張姓少年??粗鞯钕旅看翁崞饛埿蜒赃@名字時那副含羞帶怯的興奮模樣,宗悅?cè)惚惆蛋敌捏@。要知道,傾城小公主乃是金枝玉葉之身,將來只有天下最出色的公子王孫才能與她相配。而那什么張醒言,雖然被情竇初開的小公主夸得智勇無邊,似乎是天下第一等知情知義的大英雄,但對這位心性早熟的將門女子,從公主話里還是清楚認(rèn)識到,這個被夸成一朵花的張姓少年,只不過是窮鄉(xiāng)僻壤中一個有些小聰明的膽大市井之民;雖然偶由機(jī)緣進(jìn)了上清宮,但和公主天潢貴胄的身份一比,還是差得十萬八千里。
    因而,在宗悅?cè)阊劾?,眼前這情形實(shí)在是個荒唐無比的鬧??!她覺著自己作為公主忠誠的屬臣和朋友,很有責(zé)任讓這山野小民早點(diǎn)死了這份攀龍附鳳之心。正是因?yàn)檫@緣故,晌午前一聽白世俊說明來意,宗悅?cè)懔⒓幢愦饝?yīng)幫忙公主嫁給這位名滿京師的昌宜侯公子,無論如何都要好過被一個鄉(xiāng)野小子哄騙去。
    因此,盡最大努力用她最客氣的語氣,跟這位出身低下的少年說過剛才那段話,宗悅?cè)惚汶p目逼視,只等醒言回答
    而醒言心中,現(xiàn)在卻只剩下難過。
    一個一直不愿正視的事實(shí),忽然就這樣被人毫不留情的揭破,便讓他胸臆間填滿悲傷。雖然眼前女子,所說都是最基本的事實(shí),但現(xiàn)在讓自己親耳聽到,就讓他口齒間滿是苦澀滋味。
    對這個剛剛識情的少年來說,之前就一直不愿全力運(yùn)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去認(rèn)真猜測居盈的來歷。但現(xiàn)在,就在他與居盈攜手共舟的第二日,就已經(jīng)一切都無法回避;心底間那一抹隱隱約約的幻想,就被人一番冷靜的言語給無情的擊碎。
    就這樣默然無語,心中五味雜陳之時,醒言忽看到眼前英武少女,正拿兩道灼灼目光朝自己逼視而來突然之間,他骨子里那股倔強(qiáng)之氣,驀然又翻騰上來;于是醒言就覺得自己忽然想通:“哈!難道這位宗姑娘說的不是事實(shí)?自己對公主,本就不該癡心妄想。但是,打自己和公主第一天見面起,兩人就一直是順其自然,真心交往;既然這樣,我又為什么要覺得羞愧難過?”
    似乎只在一瞬間,他就一下子想開。于是,樹蔭中正一臉嚴(yán)肅的宗悅?cè)悖愫芷婀值目吹窖矍霸灸抗獯翥吨?,突然間咧嘴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忍不住問完,就見眼前少年忽然又是一笑,轉(zhuǎn)眼間竟已是一副歡呼雀躍模樣。只見他哈哈笑道:“宗姑娘,我今日還要多謝你!”
    “謝我做什么?”
    聽他此言,宗悅?cè)阋活^霧水。
    “當(dāng)然要謝你。因?yàn)?,原來我這升斗小民,本以為能認(rèn)識公主已是萬幸;沒想到今日聽宗姑娘提醒,才知道自己竟還可能娶當(dāng)今公主!”
    “您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啊!多謝多謝!”
    笑謔完畢,這位回復(fù)不羈之態(tài)的少年堂主,便拋下目瞪口呆的女子,振衣一笑而去。
    過得良久,呆若木雞的宗悅?cè)悴湃鐗舫跣?,駭然想道:“怪不得公主說這人膽大包天;今天一看,果然啊!”
    驚駭之余再一想,剛才這俊逸少年狂態(tài)發(fā)作時,竟有種說不出的豪氣,宗悅?cè)懔⒓锤有捏@,趕緊朝迎仙臺方向追去。誰知道,等她急沖沖奔到公主所居草堂,卻聽手下女兵稟報說,公主已經(jīng)陪那位張?zhí)弥飨潞澊ァ?br/>     “公主陪?!”
    注意到女兵自然說出這個“陪”字,立即又把宗悅?cè)銡獾昧嫉关Q!
    大約過了半晌之后,那位委托宗護(hù)衛(wèi)從中說和的事主,在偏廳中聽她把這事情說完,坐在案前嘿然無語。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過后,宗悅?cè)惚阋娧矍岸嗲楣诱酒鹕砥届o說道:“宗姑娘,多謝你,這件事你已盡力。我看那位張?zhí)弥?,說的話也只是玩笑?!?br/>     平靜說完,臉色有些蒼白的公子又對眼前人勉強(qiáng)一笑,歉然說道:“讓宗姑娘見笑了,現(xiàn)在我想一個人靜靜?!?br/>     聽他此言,正不知如何安慰的宗悅?cè)悖闱溉煌谎?,然后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就在她剛到門口之時,忽聽身后那位無雙公子又說道:“對了,世俊想起來,還有一事想煩勞一下宗姑娘。”
    “何事?”
    宗悅?cè)戕D(zhuǎn)身望向堂上之人。
    “是這樣,今晚世俊在枕流臺安排筵席,想請公主殿下、張?zhí)弥鳎€有寇雪宜張瓊肜兩位姑娘一起觀賞湖景,宗姑娘您能否幫在下捎個話?”
    宗悅?cè)懵勓?,立即答允。在白世俊囑她也要賞光赴宴后,宗悅?cè)惚戕D(zhuǎn)身離去。
    又過得一陣,聽得門外那陣輕盈穩(wěn)健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匿無聲,白世俊便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廳堂西北側(cè)的黑玉屏風(fēng)說道:“仙長,你怎么看?”
    隨著他這一聲問話,便有一人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捻著頷下胡須說道:“請小侯爺準(zhǔn)我今晚也去赴宴?!?br/>     “哦?”
    “稟侯爺,貧道聽說,前晚有人席間表演法術(shù)出了意外,我今晚便也想獻(xiàn)獻(xiàn)丑”
    “甚好。那今晚就拜托了。”
    這幾句不急不徐的對答,在幽深高大的廳堂中反轉(zhuǎn)回響幾次,竟似乎變得有些陰惻惻。
    與屏后之人對答完,這位郁林郡守想起一事,又自言自語說道:“奇怪,鄰郡蒼梧的都羅縣丞,怎會派人送賑濟(jì)災(zāi)糧來?”
    閑話略過;今晚這水云莊中這臨水夜宴,在酉時正中準(zhǔn)時排開。
    與十五那晚不同,今晚這筵席客人少了許多,并且有不少面孔,醒言并未見過。至于這回與他相關(guān)的筵席席次,還和上次基本一樣,他與居盈瓊肜等人次第坐在白世俊旁邊。略有不同的是,現(xiàn)在醒言和居盈間,已經(jīng)多了一位面無表情的帶刀少女。
    等入席之后,那些美酒佳肴便流水般遞上來。一陣飲宴閑聊之后,幾乎就和上回一樣,醒言忽聽得席末一聲長笑,又有人高聲說道:“諸位高朋,水邊夜筵若只是喝酒談天,著實(shí)無趣;何不讓貧道示演一手小小幻術(shù),以助諸位雅興?”
    醒言聞聲看去,正見得席末有一位土黃袍服的方臉道士,正立身朝眾人拱手而笑。在樓臺燈光中看得分明,這位顴骨突兀的方臉道人,嘴角邊有個豆大黑痣,上面生著幾根硬須,正映射著席間燈燭之光。
    聽得有人請纓助興,席間主人大喜,鼓掌說道:“好好!久未見飛黃道長演示仙法,今晚我正要大開眼界!”
    聽他此言,席間一片附和。
    只是,就在眾人湊趣相和時,與醒言同來的嬌瓏小少女,卻忽放掉手中正剝的一顆葡萄,朝席末那位佇立之人怔怔觀看。
    片刻之后,就在那飛黃道長從腰間取下一只葫蘆,正要開始示演法術(shù)之時,醒言忽聽旁邊有人正跟自己細(xì)聲細(xì)氣的問道:“哥哥如果瓊肜頑皮,一不小心搗了亂,哥哥會不會使勁怪我呀?”
    醒言聞言愕然,稍稍側(cè)轉(zhuǎn)看去,就見那個花骨朵兒樣的小女娃兒正目不轉(zhuǎn)睛看著自己。
    見瓊肜忽然擺出這副小心模樣,醒言不禁啞然失笑,回答道:“瓊肜妹妹,哥哥怎么會輕易怪你?”
    “其實(shí)小孩子犯點(diǎn)錯誤,連三清祖師爺都會原諒的”
    話音剛落,醒言卻忽然驚訝看到,小瓊肜眼中神光驟然一緊,臉上竟現(xiàn)出一副憤怒神色!
    “”
    “壞了,我竟忘了避她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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