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晚，這是六弟，是不是很可愛？”皇后抱著郁書叡，逗著才一歲多的商時晚。
商時晚踮著小腳，看著尚在襁褓的嬰兒。
粉撲撲的小臉，像顆半熟的桃，黑亮的眼珠一閃一閃，肉嘟嘟的小手在空中揮舞片刻便放入嘴里吮吸起來。
“弟弟漂亮。”商時晚口齒很清晰，“抱抱。”
郁千橦虛弱地輕笑兩聲，皇后托著孩子放在商時晚懷中，“你力氣還小，怕摔著弟弟，就這樣抱抱吧！”
小孩兒落在商時晚身上，便直勾勾地盯著他不轉眼，商時晚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懷里的小人兒軟綿綿的，聞著竟有股淡淡的糖霜甜味，兩個人就這樣安靜默契地對視著，小孩兒嘟著嘴，盯累了，眼皮開始張張合合。
見皇后要抱走孩子，商時晚連忙摟住，仰起粉白的小臉，祈求一般說道：“親親。”
郁千橦笑著摸了摸商時晚的后腦勺，問道：“四殿下很喜歡弟弟？”
商時晚重重地點頭，發出奶呼呼的一聲“嗯。”
郁千橦看向皇后，皇后無奈只得又將孩子送到商時晚懷里，商時晚抿了抿嘴，輕輕在孩子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小孩兒得到親吻，咂咂嘴竟安穩地閉上眼，睡了過去。
乳母上前來抱走孩子，商時晚捏著拳頭，目光緊緊跟隨，直到乳母的身影消失不見。
“五殿下才出生不過三月，宮中事務繁雜，如今還要勞煩娘娘您親自來這一趟。千橦實在………”
“無妨，這是本宮份內之事。那些不中用的奴才，陛下都一一懲治了，你安心修養即可。”
“這次幸而有翎妃和榮妃在。”
皇后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輕輕擦了擦郁千橦的額角，郁千橦有些無所適從，想躲，皇后笑著將她的手攏進被子里。
“本宮和陛下今日收到榮妃的消息就急忙趕回來，好在圣駕未出皇城，好在你無礙，可把陛下給嚇壞了。”
郁千橦臉色不太好，嘴唇依舊發白，“聽聞陛下今日發了好大的火？”
“嗯，那些奴才向來拜高踩低，今日行徑實在惡毒，懲治一番也是應該的。”
皇后捻了捻被角，輕聲說道：“還有一事，陛下想讓這孩子隨你姓。”
一陣短暫的沉靜，郁千橦臉頰微紅，勉強有了些許氣色，“那大臣們又要和陛下吵個沒完了。”
“放心，論及吵架，陛下不會落于下風的。”
話畢，兩人相視一笑。
商時晚見乳母遲遲沒有要把孩子抱回來的意思，突然揪住皇后的衣袍焦急地喊道：“弟弟，弟弟。”
皇后念及天色已晚，也該回宮了，遂起身道：“千橦你好好歇息，本宮也該帶時晚回宮看他弟弟了。”
郁千橦掙扎著想起身相送，皇后連忙制止。低下頭卻瞧見商時晚的小手緊緊握著郁千橦的大拇指，皇后蹲下身子，溫柔地說道：“不是念著弟弟嗎？快松開惠娘娘，隨母后回宮吧！”
可商時晚依舊不為所動，郁千橦了然，輕笑，“四殿下說的是你六弟對嗎？”
商時晚被猜中心事，笑著點點頭，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郁千橦，期盼她能滿足自己的小請求。
“你這孩子，怎么不見你這般喜愛你五弟呢？難不成是個小偏心眼兒？”皇后假作嗔怪要拉他走。
不料商時晚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淚珠子一串接一串地滑過臉頰，哭聲在殿中回響，愈演愈烈。郁千橦微瞇著眼回握商時晚的小手，哄道：“不哭，不哭，好好說。”
許是郁千橦的語調過于冷靜沉穩，極具安撫力，商時晚很快便抹掉眼淚，肩膀一抽一抽的，聲音哽咽。“弟弟太小，要………守著他，保護他。我要保護他。”
聽到這一歲半的男子漢承諾，郁千橦和皇后不由得笑出了聲。
“既然如此，四殿下今夜就宿在永安宮吧！陪著你六弟可好？”
“好。”商時晚生怕郁千橦反悔似的，應了聲就往偏殿的方向跑去。
“你可別這般寵著他，你身子虛，實在不宜勞累。”皇后貼心地勸道。
“無妨，有乳母在。更何況，瞧四殿下那模樣只怕帶回去也得鬧上半宿。”
皇后斟酌片刻，是這個理，這幾日商序鬧騰個沒完，再領個哭包回去………不敢再想。
送走皇后，郁千橦這才下榻，披了件外袍去往偏殿。
郁千橦站在屏風后，透過微紅的紗幔，看向床榻上的兩個小人兒。商時晚撐著小臉趴在榻上一動也不敢動，默默盯著熟睡中的小孩兒，只因孩子手中緊緊攥著商時晚耳后那一小撮短短的黑發。
乳母和侍女瞧見郁千橦，連忙俯身作禮，郁千橦示意她們噤聲，關上殿門隨她出去，安排妥當照顧的人，郁千橦又道：“派幾個侍衛守在此處，不得擅離。”
“是。”
回到正殿，郁千橦遣退侍女，褪去外袍，揮手劈出一道掌風，滅盡殿中燭火，唯剩窗前一盞。郁千橦光著腳走在殿中，推起窗棱，目光落在絹扇旁的鉸刀上，晚風拂亂了她的青絲，她抬手拾起鉸刀剪滅燈芯，殿內霎時陷入一片昏暗。郁千橦抬首凝眸望向那輪不太圓滿的明月，沉寂良久后開始喃喃自語。
“阿闔，我們的孩子平安降生了，他很可愛，像極了你。我想你定瞧見了，你也很歡喜。對吧？”
“陛下讓他隨我姓，是在成全你我。陛下待我一如往常，從未逾矩，你可都看著呢！千萬別同我置氣。只有進宮，才能以保無虞。不過，宮中拘束，宮人又審時度勢，虛偽得很。但只要不傷害咱倆的孩子，我什么都能忍。”
“陛下為了護住我們，和大臣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好在陛下口齒伶俐，思緒敏捷。”
“四皇子好像很喜歡咱們的孩子，四皇子將來若是有望繼承帝位，也算給他尋了個好依托，我知道你只想求他能夠平平安安度過此生。”
“阿闔，陛下大恩。”
“我必以命護他周全。”
一日又一日，重復枯燥卻寧靜。
永安宮中，商黎轉動著撥浪鼓，“叡兒，睡醒了吧？快把你母妃的頭發松開，讓朕抱抱你。”
郁書叡打了個長長的呵欠，輕輕松開郁千橦的青絲，去抓撥浪鼓。商黎抱過孩子，逗著，“叡兒喜歡嗎？笑一個，笑一個，父皇就把它給你………千橦，他怎么不笑啊？”
郁千橦放下一盞熱茶，抱過孩子，郁書叡側過臉見是郁千橦，立刻換了副表情，明媚陽光地笑出了聲。
“……………”
“說來也怪，也就皇后娘娘，四殿下和我抱著他，他才會笑。”
“哪有這樣的？都八個月了，從未給老子露個好臉色，再讓朕抱抱。”
說罷又把孩子給搶了過去，郁書叡極不情愿，但并不哭鬧，只老老實實地窩在商黎懷里。
“怎么？這般厭棄父皇，將來長大，怕是個逆子！無妨，就算是逆子，父皇也會把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你。”
“陛下…………”
商黎抬頭看著郁千橦，愣了片刻，遣退宮人，低聲道：“千橦，不論如何，叡兒都是我的孩子。當初我的確懷有私心，但我并不奢望你能喜歡我，或是其他。你和叡兒能陪在我身邊就足夠了，你因我失了夫君和自由，我理應照顧好你們。”
聽見商黎在她面前不以朕自居，郁千橦頗為動容，“陛下對叡兒的寵愛太盛。”
“你不似翎妃榮妃那般有母族撐腰，也不似皇后掌有中宮之權，我若再對你們置之不理，你們在宮中該如何存活？”
郁千橦跪下說道：“陛下待千橦和叡兒的好，千橦都明白，但陛下得空便來永安宮，可曾去見過皇后，榮妃她們？陛下你可知道你另外五個孩子長多高了？四皇子風寒多日你可知曉？皇后娘娘不愿你擔心，總是緘口不言。陛下你合該多關心體諒皇后才是。”
郁書叡攀上商黎的肩，揪著他的耳朵不松手，見商黎一臉猙獰，郁千橦連忙上前制止了這場暴行。
商黎揉著發紅的耳朵，輕輕刮了刮郁書叡的鼻子，“時晚病了？太醫如何說？還有皇后她………”
“陛下諸多疑問，不妨親自去長秋宮看看。”
郁千橦的話在商黎耳邊回旋，也就未遣人去長秋宮傳話，剛到宮門口，就聽見幾個宮婢扎在一堆聊閑。
“翎妃脾氣雖然古怪，不出門，不說話也不搭理人，但她身后是整個云忠國，誰敢給她半分委屈受？”
“榮妃就更不必說了，隴宜氏族可是陛下的股肱之臣，祖上出了三位皇后，地位何等尊貴。”
“再高貴的出生不也得屈居于寒門女子之下嗎？”
“皇后雖然出身寒微，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門第，你們看惠妃，孤兒！出身不詳，誰知道她爹娘是做什么的。身懷有孕才迎回宮中，實在傷風敗俗。”
“說到傷風敗俗，還是榮妃更勝一籌，當初陛下早已娶妻，她還纏著陛下不放，全然不顧南祀律法，不顧母族顏面。”
“若不是當初隴宜氏鼎力相助，還不知道這仗要打多少年呢！陛下寵她也是應該的。”
“陛下都多久沒去看她了，自從惠妃進宮，陛下去的只有永安宮，這些倒也不算什么，陛下竟讓六皇子隨惠妃姓郁，還取了個叡字，這般寵愛實在亙古未有，也不怕遭后人詬病恥笑。”
“聽說陛下昨日又重提要封惠妃為皇貴妃的事了。”
“那今后誰還會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啊？”
“四皇子病了許久也不見好，皇后娘娘無暇顧及宮中事務，大多都推給榮妃了。那些人慣會審時度勢，害我今日去太醫院尋太醫，遭了好一通編排譏諷。”
“是啊！連帶著兩位皇子也受了好大的委屈，聽說此次四皇子高熱，還是他自己大半夜去太醫院尋的杜太醫，那么大的雨，燒得更嚴重了。”
“只怪皇后娘娘脾氣好，從不在陛下跟前說這些，好歹是中宮皇后，竟活成這般模樣。”
“你也說了，好歹是中宮皇后，不缺吃穿倒也罷了。”
“所以啊！我們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快快另尋個好去處，早日離了這長秋宮。”
那些人嚼完舌根就都散了，商黎站在門口，屈肘抵著宮墻，抬頭看向長秋宮的牌匾，陷入一陣失語。
周朝在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輕喚了聲陛下。
商黎回過神來，“此處竟連個侍衛也沒有………時晚還那么小，他………朕實在愧對皇后。”
周朝聞言只得低下頭，半晌過后，商黎站直了身子，眼眶微微發紅，清了清嗓子，假裝泰然走進長秋宮。
宮中一片寂靜，殿外只站著一個小宮女，見皇帝來了，先是一驚，隨即連忙下跪行禮。聽到動靜，皇后這才迎了出來。未等皇后開口，商黎便攔住了她欲行禮的動作。
“時晚如何了？”
皇后目光稍滯，神色很快便平緩下來，笑道：“還有些發熱，杜太醫瞧過，已無大礙，按時喝藥即可。”
商黎看著皇后眼下的烏青，心中莫名的酸楚，他低下頭，握住皇后發涼的手，深吸了好幾口氣。
恰逢此時杜太醫領了好幾個宮人進來，商黎便讓周朝去把長秋宮的宮人們都喚到跟前來。
“陛下這是？”皇后不解其意。
“朕今日在此立誓，宮中后妃在生者，絕無人可居貴妃、皇貴妃之位，凡有不敬皇后者，凌遲處死，親眷好友連坐，流放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