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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芳辰
送走張清庭,亦有人來道別,卻是那位王登王掌柜。
知曉事情始末,再見岳欣然,這位王掌柜連連苦笑,長長一揖:“有眼不識泰山,多謝岳娘子大人大量,不與在下計較?!?br/>
打開第三個錦囊,上面寫著:安西都護府只是在軍事演習。
那一剎那起,王登將無數線索貫穿心頭就已經知道,他娘的哪里有什么將軍府在幕后,從頭到尾,與自己合作、告訴自己如何去做的,皆是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娘子,那種知曉真相的大汗淋漓與雙腿發軟,回頭再看當初一腔熱血沖進益州的自己,簡直他娘的無知無畏傻大膽,年紀都活到了狗身上!
如今能賺個滿盆滿缽回益州,不過是這位小娘子確是信人,分子錢該給的一分不少,叫自己做成了生平最大的一筆買賣,這過程當中,多少游走一線的風險,只是彼時自己皆當背后有個大靠山,全不在乎地趟了過去,現在回想,后背全是冷汗。
再來一遭,哪怕知道這樣巨大的收益,王登都不能確切地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選擇再來益州。
尤其是那最后一戰,收糧之時,若是第三個錦囊給得再晚些,那些粗糧,自己沒準真得砸好大一筆在自己手中,或者三輪叫價,哪一輪三江世族沒有跟進……
王登回想那一幕,心有余悸,眼前這位看起來溫雅柔和的小娘子,狠起來那真是狠人哪,為了騙倒對方,先騙自己人!想到自己猛然知道真相的驚恐,還要面對農戶逼著退糧的困境,那個時候,王登是真的想過,如果那些農戶敢搶糧、或者敢以低價逼退糧,他是真的敢揮刀子上去拼命……那種游走在生死一線、血脈奔張的恐怖,這輩子不想再來第二遭。
對于眼前這位一手操縱這樣一盤大棋、居然還能從頭到尾穩如泰山的小娘子,王登是真的心服口服。
岳欣然卻是道:“我這里還有一筆買賣……”
王登下意識就嚇得后退一步,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心跳加速雙腿發軟,和這位小娘子談過兩次買賣,哪一次不是事前驚心動魄,事后嚇尿褲衩。
岳欣然失笑:“王掌柜真不想聽聽?帶著這些收成現在回到漢中,您確能算一流糧商,可是,這世界何其廣袤,不光是大魏,還有梁、吳、狄、吐谷渾……您不想知道成為真正天下一等一豪商是何等風景嗎?”
王登捏著這一次的收成,來了,又來了,這種叫人沒有辦法拒絕的誘惑,明知會嚇尿還是忍不住咬牙想再搏一次的誘惑……王登簡直欲哭無淚。
岳欣然卻是徐徐道:“王掌柜不必擔憂,這一次的任務,并沒有那般艱巨,時間亦不緊急,三年,我們可以定一個三年之期?!?br/>
王登怔住。
十月十七,天光放晴的這一天,陸府真是迎來送往,十分熱鬧,張清庭這樣的人物造訪,送走王登之后,還有人登門。
沈氏陳氏梁氏聞訊趕到之時,看到大衍大師身旁,站著一個脊背挺直的男子向陸老夫人恭敬行禮,不由俱是神情一愕,難道三江著姓這般不依不饒,先來了一個登門謝罪的張清庭不夠,這又是哪一位?
待對方轉過身來,面孔熟悉又陌生:“阿沈、阿陳、阿梁,我回來了?!?br/>
來人肌膚黑了些,戴著幞巾,身著圓領袍,足登鹿皮靴,眉宇堅毅,氣宇不凡。
陸老夫人拉著他的手不放,連聲道:“這一路可有遇著什么危險關礙?”
來人笑得疏朗爽快:“我自有武藝傍身,尋常人哪能難著我,再者,您看我如今不是好好在您面前么?!?br/>
陸老夫人卻憐惜道:“那這一路定也是累著了,快坐下歇歇!”
沈氏有些發懵,陳氏卻是且笑嘆:“大嫂!”
梁氏不敢相信地上前,圍著苗氏轉了一圈:“大嫂,你……你這真是太英武不凡了!”
苗氏哈哈大笑。
沈氏當即轉身,朝岳欣然大叫一聲:“阿岳!下次這樣的差使該叫我去!”
岳欣然朝苗氏一禮:“此番功成,皆賴大嫂辛苦奔波!”
苗氏卻上前拉起她,笑得十分暢快飛揚:“都是一家子,你哪來這些客套話!我倒要謝謝阿岳你叫我長了這番見識呢!”
陳氏噗嗤一笑,打心眼兒里覺得高興:“大嫂現在說話真像個男兒!瀟灑大氣著呢!”
眾人皆是笑了起來。
先前幾輪糧價大戰中,三江世族豈是那么容易輕信的?先與大衍大師攜了書信到安西都護府,得到霍將軍進行軍演的許可,再將先后兩次糧食的消息放到漢中:第一次只說益州高到離譜的麥谷價格,引誘漢中糧商向益州而來,擾亂三江世族的視線。第二次卻放出消息,安西都護府在征糧,誤導糧商以為西境有大戰,同時騙倒靳三爺。
同時,苗氏在安西都護府還要主持糧倉之事,偽裝自己是那個代將軍出面的“大糧商”,明明沒有征糧,卻要做出征糧的假象,縱使大衍大師因為先前救治過霍小將軍在將軍府有極大的人情,但這番戲做下來,卻是不容易的。
這些事情,必須要一個妥貼周到的自己人去辦,岳欣然權衡再三,請苗氏出馬。
而苗氏確是蕙質蘭心果斷堅毅,叫岳欣然都生出一種欽佩來,為方便奔波,苗氏干脆就女扮男裝,餐風露宿沒有二話。與糧商打交道之時,她知曉女扮男裝定會拆穿,對那些隱約的桃色緋聞干脆諱莫如深,引來更多揣測,叫那些商場奔波的男人們更加相信她代霍將軍出面主持征糧之事的可信度。
這些事情,俱不是岳欣然安排,縱是神仙,亦不可能全知全能預測到彼時彼地之事,岳欣然交待苗氏的,只有發布兩次消息與在安西都護府捏造“大糧商”身份行事三件事,具體如何落實,全要苗氏有勇有謀費心費力。
苗氏完成的,遠比岳欣然想像中的還要好,甚至都不需要大衍太多協助。
如果忽略那些生理細節,只看苗氏如今的精氣神,岳欣然會覺得,她不遜于當世任何一個真正獨當一面的男兒郎。
陳氏還有一種感慨,這位大嫂自她嫁來之日起就寡居至今,堅毅有之,凄清有之,可現在這樣身著男裝眉宇飛揚,好似煥發著光彩的模樣,陳氏卻從來沒有見過,仿若脫胎換骨,煥然新生,好像一株隱約干枯的花朵重逢甘霖,再茁然勃發的,不是一朵嬌花,而一株蒼蒼郁郁的喬木,枝干堅挺,亭亭玉立。
聽苗氏如何與漢中糧商周旋、如何在安西都護府利用太平倉行事,諸多驚心動魄,有夤夜旅途奔波手搏野獸、一場宴席同整個漢中的大糧商周旋博弈、更有千里黃沙遍閱萬甲如虎,有太多陳氏生平在后宅未曾見過的風景……
沈氏、陳氏與梁氏俱是聽得入了神,在說這些故事的,不是別人,是與她們一般長于這后宅的大嫂呀!就仿佛自己也成了她,一般在那些境地里害怕、擔憂、彷徨,卻也一樣想出了法子,走出那困境,看到了不一樣的天地!仿佛胸膛里亦有什么在一樣的激越、燃燒,渴望親眼看到那樣的風景。
然后,在眾人津津回味苗氏此番經歷時,陳氏情不自禁看向場中年紀最小的那一個阿岳,她只含笑聽著,不似她們眼帶驚奇連連驚嘆,她只有從容的稱贊欣賞,這些風景仿佛于她已見識過千萬遍,不足為奇。
陳氏不由認真朝岳欣然道:“阿岳,下一次,我去?!?br/>
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陳氏自己的心臟都被自己嚇得怦怦直跳,身為一個世家女,生于真正的豪門閥閱之族,女子三從四德,爛熟后宅貞靜之道,她最清楚這個要求有多么離經叛道,可是,那顆怦怦跳動的心臟之下,她看著男裝英武的苗氏,那個愿望這樣熱切:為什么我不能一樣去看看,去看看外邊的天有多闊,地有多廣呢?
沈氏一怔,仿佛亦沒有想到,從來最為端莊持重的阿陳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隨即柳眉一豎:“明明是我先同阿岳說的!再者我是你二嫂!大嫂之后怎么也輪到我了!你且排著吧!這叫先后長什么幼的……”
小小的阿恒不知時候牽著哥哥阿金的手也來了,聽到娘親的話連連點頭:“阿娘,這叫長幼有序,先來后到!”
沈氏眉開眼笑,抱過幼兒得意朝陳氏笑道:“對!看我們家阿恒都知道!”
阿和扯了扯陳氏的衣袖,低聲道:“阿娘,如果阿娘想出去看看,下次我帶阿娘去?!?br/>
梁氏想說什么,看著二嫂與四嫂,終又只是靦腆地住了口,如果嫂嫂們都看過的話,她是不是也可以請求阿岳,她也想出去看一看,不必像大嫂那么遠,哪怕只有小小一會兒也好。
岳欣然起身大笑,這一輪三江世族的交戰之中,保住封書海州牧之位也罷、贏得益州的戰略也罷、朝堂中試探了一枚閑子也罷,最大的收獲都比不過眼前這一幕。
原來古今皆如是,如果能夠獨自參天蔚然成林,誰愿意做那仰賴別人的菟絲花?
這一日,在陸府團圓、岳欣然慨然許諾人人都有機會、上上下下喜氣洋洋的時候,陸老夫人卻忽地道:“阿岳,你是不是忘了一事?”
岳欣然一怔,隨即恍然:“阿家,你若想出去走動,只要向太醫點頭,那自是隨時都行,益州境內,只要您愿意?!彼蟾胚€是能夠保證陸老夫人安全的,縱使有三江著姓在畔,三年較量之期未至,張清庭自會約束。
陸老夫人失笑,只朝苗氏道:“你看,我早說過,這傻孩子忙起來自己早忘了?!?br/>
苗氏一點岳欣然的額頭:“今日什么日子你真忘了?”
岳欣然罕見地思索了一陣,從魏京、益州全部過了一遍,確實想不起來。
沈氏哈哈大笑:“你還不如這些孩子們記得清楚呢!”
梁氏笑起來:“阿和前日就開始同我念叨了。”
阿和皺了皺鼻子,卻跑到岳欣然身旁,將一樣東西塞到她手中:“恭賀六嬸嬸芳辰!”
阿金咳嗽一聲:“這可是我們一道做的!”
阿恒連連點頭:“阿久也出了力的!”
襁褓中的阿久吐了個小小的泡泡,算是應和。
岳欣然打開一看,卻是一副歪歪扭扭的小畫,還有笨拙的一行字:“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br/>
畫著陸府上下大大小小十口人,給岳欣然戴了朵小花,是用小指頭一枚枚摁上去的,一看便知哪個是阿久的手筆。
歡聲笑語中,陸老夫人親自為岳欣然插了一枚簪子,簡單的一枚玉簪,沒有太多紋飾,卻是她自己當年及笄所用。陸老夫人笑瞇瞇地攬著這個難得全然放松、什么也不去想、開懷大笑的孩子,陸老夫人不免會失神地想到另一個只長一歲亦是這一日出生的孩子。
命數這樣殘酷,叫她常常忍不住妄想如果膝下有這樣一對璧人會是何其歡樂,命數又看似公平,奪走一個,又送給她一個同一日生辰的孩子,愛憐地撫過那尚顯稚嫩的肩頭,那自今日起,她便當自己膝下多了一個女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