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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雍安在望
第156章-守寡失敗以后/作者:櫻筍時/晉江
再見這位司州大人, 林紹云竟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上一次相見, 還是因為孫洵那上不得臺面的臭手, 自己身為林氏女, 受不住家中的再三催促, 出手遏制了孫洵脅迫佃農弄假之事;而彼時, 鎮北都護府才解決流民之患,成立豐安新郡,宣布免稅三載, 亭州城將將安定,邊軍并未歸心,三亭三雍皆在都護府掌控之外。
如今再見面, 十萬邊軍開撥往北, 足見將士歸心,阿翁前往亭安不問可知, 必是一敗涂地;三亭聽聞風氣整肅, 田地歸民, 百姓皆贊, 官場之上,定也全向都護府。
放眼看去, 不過數月, 由初春至盛夏, 整個亭州那樣一個四分五裂、遍地焦土的大爛攤子,到如今所有田地黍苗青青, 大半歸于鎮北都護府治下之功。
而這位岳大人身后,除了上一次的瞻陵先生,竟還站著一位琵琶女郎,雖不知對方來歷,但那張清絕艷絕的面容,亦非凡俗中人,聽聞三亭官場此時也已俯首帖耳,足見這位岳大人麾下英才云集……
這一切又豈是僅靠陸都護能得來的?
一番思量,比照自身,如何叫人不感慨。
林紹云收斂心思,認真恭敬行了一禮:“岳大人。”
岳欣然一笑:“林大人不必多禮。”
出乎林紹云的預料,岳欣然并未不行什么敲打之事,反倒開門見山:“雍安地域,北接亭安、南下雍州漢中,實是整個亭州的南向門戶,如今亭州百廢待興,今 歲應對北狄,一應供給,大多需賴南上之資……林大人可知肩上重責否?”
林紹云難掩訝然,不是因為岳欣然所說的事實,而是……這位岳大人并不是不知道她的出身,就這么相信她么?如此坦然相告。
姬瀾滄笑道:“林大人未應雍安之職時,司州大人便已經寄予厚望。”可并不是一時起意。
林紹云面色一肅,抬頭道:“司州大人,實不相瞞,此職乃是夫家阿翁力主勸我應下,我身為林氏出嫁之女,阿父屆時定也會多有交待……司州大人因何信我?您就不怕,我倒向孫林二氏,與都護府為難?”
岳欣然失笑,索性起身反問道:“倒向孫林二氏?然后呢?三載、五載、十載后,再做那個尊榮富貴、連姓名也不配擁有的孫林氏?”
林紹云抿緊了嘴唇,袖中緊緊握起,但她的雙眼只看向岳欣然,仿佛在期盼她接下來的話,又仿佛在畏懼她接下來的話。
岳欣然看著窗外閑云樹影,淡淡道:“這世上,總有人不停對你說,男女有別,男外女內,你要三從四德,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外頭那些俱是男子之事,女兒家你要賢淑貞靜……林大人,你是讀過圣賢書的,上古圣賢,誰說過這樣的話?”
林紹云呆在原地,只覺得腦中轟隆隆一片,那些幼時熟讀的經子史集一句句在腦海中浮現……真的,上古圣賢,誰說過這一切?
岳欣然看著她:“不過是,后世那些解讀圣賢的男子,歪曲圣人之意罷了。”
林紹云不由喃喃問道:“……可是,他們為什么……”
解讀圣人書的,悉數亦是當世大才,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何要刻意歪曲圣人之意。
岳欣然笑了:“為什么?林大人,你說為什么?若沒有這番三從四德的自幼洗腦,你現在會是什么模樣?還會甘做嫁給小孫大人的‘孫林氏’至今嗎?”
驚雷炸現,原來是這樣。
林紹云站在原地,呆呆出神。
若是拋卻那些三從四德的教導,她現在又會是什么模樣呢?仿佛又想起當日與兄弟一起讀書的日子,父親眼中的贊賞與惋惜……原來,終不過是那些大才字里行間刻意曲解的小小注腳。
林紹云忽然垂首一笑,那是昔日那個才學聰慧的小女孩兒深深的憐惜與……悲憫。
岳欣然看著她,卻是笑得灑脫磊落,一如窗外明光:“林大人,何必太過介懷,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最重要的是,自今而后,你,到底想做一個什么樣的林紹云?”
是,她的韶華已過大半,可是,還有剩下的……猶可追!
什么樣的林紹云呢?那個流連經史、滔滔雄辯常將父兄噎得無話可答的小女孩兒,那個明辨利弊、出謀劃策只將孫洵比得一無是處的深閨婦人……
林紹云垂頭,努力眨掉眼中的濕意,唇角卻帶著許久再沒有過的飛揚笑意。
從來沒有人同她說過這樣的話,幼時愿意教導像兄弟一般讀書識字的父親將她嫁給了孫洵,自小愛憐她的母親說的最多是有了娘家才有她在夫家的地位,年少結親的孫洵卻無任何夫妻情義……
再抬起頭來,這張柔美優雅的面孔上已經波瀾不驚,將一切驚濤駭浪深深掩藏,她移步上前,只再次深深行了一禮:“岳大人。”
再起身時,樂姬只覺得深深驚訝,這位孫夫人,不,應該叫她林大人,還是一樣的眉眼,神采卻已經截然不同;樂姬轉頭去看岳欣然,她已經跟在她身邊不短的時日,卻依舊再度感到驚奇,每一次,總能在她身上,看到世界不一樣的一面。
若說一開始她跟在岳欣然身邊,只是對她與陸膺的關系感興趣,現在,她是對岳欣然的整個世界越來越感興趣了!
林紹云聲音是低柔的:“雍安之地,官場中,只有兩家人,或孫或林,孫氏得勢已久,林氏蟄伏多年,我到任,他們初時,定會驚駭于我女兒之身;不論是阿翁,還是阿父,必有書信示我,我將以之分別以示當地孫林二氏黨魁,取信于彼。此次上任,還請司州大人允許黃大人三日之后到雍安一游,以效三亭之事。”
若說先前,姬瀾滄只將林紹云看成岳欣然釘進孫林之間的一枚楔子,現在,他是真的大吃一驚,對林紹云的能耐刮目相看。
三亭之事,便是要求岳欣然清洗雍安都官上下,在林紹云取得兩派信任之時,必是整個官場最無防備之時,有林紹云配合,這番清洗的效果,自不必說,還有比這更好的投名狀嗎?此乃其一;
再者,有都官相助,便是兩派人馬反應過來,想再動什么手腳,一郡都官,司掌刑獄訴訟,沒有軍隊,便是最大的武力機關,這兩派人馬必須思量,換而言之,雍安之地憑空多出了第三股勢力,三足鼎立,孫、林兩派反應過來林紹云的真實立場,也無計可施,只能捏鼻子認了,屆時,林紹云的郡守之位才算立住;
第三,林紹云既然提到愿效三亭之事,不妨去想,三亭之地岳欣然為什么更換司官?為了加強鎮北都護府對各郡的控制!實質上,這是已經更改了都官體系的制度,由原本只向各郡守負責,轉而變成了向司州衙門與各郡衙門雙線匯報;其調任、任命均由司州衙門直接下令。林紹云此舉,亦是在向岳欣然效忠,再好的投名狀,也絕不上將自己時刻納入上峰監管之下叫人更放心,且還是林紹云主動的。
一石三鳥,非熟諳官場規則的老辣之輩,提不出這樣的建議。
樂姬不知道里面那許多官場門道,但她得明白,林紹云要像三亭一樣,請岳欣然派黃云龍去清洗都官,她不由吃驚地睜大了漂亮的眼睛:“你這樣幫岳欣然,那你不會同時開罪夫家和娘家嗎?這樣,你是不是沒有退路了?”
這卻叫林紹云一時拿捏不清她與岳欣然的關系,若說二人不親近,今日商議之事,事涉都護府關要,她又怎么在場?若說親近,她又對岳欣然直呼其名,少了恭敬,多了些親昵。
林紹云不由看向岳欣然,見她并不以為忤,樂姬卻是牢牢盯著她,一雙妙目中流露出催促之意,竟是一心一意要聽個答案。
林紹云見她眼神清澈,與這位一日千謀的司州大人全然不同,似是不諳俗務,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抹憐意,便向這琵琶女郎耐心解釋道:“既在官場,便須按官場規矩行事,我出任雍安郡守,多賴都護府授意,自然要投桃報李。
再則,官場之上,別人同你交往,不論是結盟還是追隨,都會觀你過去行跡,雖總有墻頭草兩頭靠的人,可要想真正走得遠,還是須立身得正,不能隨意更改立場,否則壞了名聲,如何在下屬前立威信?”
樂姬是真的覺得很困惑:“那你就站了岳欣然的立場……你又是為什么這么相信岳欣然?”
林紹云笑道:“這就是我方才所說觀其過去行跡了,岳大人自益州到亭州,追隨之人不問過往,皆得重用,我作為下屬,愿意放心追隨,這就是官場上官聲無價的實例。”
岳欣然與姬瀾滄不由相視而笑,這位林大人也是個妙人哪。
樂姬恍然大悟,隨即燦然一笑:“原來這樣!”
這一笑,直令萬物失色,林紹云身為女子,也覺得眼前一亮,心情愉悅,果然美人悅目悅心。
樂姬輕揮琵琶,錚錚輕響中,她輕蹙娥眉,篤定地道:“若我是他們,直接刺殺或者下毒,你反正一個人,毀尸滅跡,還是很好收拾的。我還挺喜歡你的,你要是死得太早,這可不好……唔,岳欣然身邊更好玩,這怎么辦呢……”
林紹云一滯,再看向這位傾國傾城的佳人,只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岳欣然扶額:“樂姬……”
然后樂姬一按琵琶,叮咚悅耳聲中,她笑逐顏開道:“有了!我讓歌妗著你!她的武藝,收拾那些人綽綽有余啦!”
林紹云神情有些凝固,她生于北疆世族,生平結交的貴婦娘子,或是身在官場的父兄夫君,從來沒有這樣動輒開口便是取人性命的,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領受這樣的好意。
岳欣然忍俊不禁:“收下吧,這是樂姬送你的。”然后她又道:“她們都是心性簡單的小娘子,來自更北之地,會唱歌跳舞,亦見過天地之大,與你身邊的侍婢不同,你就當多一個說笑聊天的伴兒。關要時刻,武藝不遜男兒。”
林紹云一怔,再看向樂姬,不由對她的來歷十分好奇,也罷,來日方長,她灑然一笑:“這樣,就謝過樂小娘子了。”
樂姬開心地點頭,岳欣然笑道:“如此,我便預賀林大人凱旋。”
林紹云行了一禮,起身笑道:“岳大人只管候我書信。”
送走林紹云,姬瀾滄笑道:“提前恭賀岳大人收攏雍安。”
仔細回想,雍安之地,可以說是都護府與內陸互聯互通的咽喉之一,必須牢牢握在手中,可以孫林兩府經營百年的盤根錯節,現下真是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林紹云的策略也足以證明岳欣然的眼光,不費一兵一卒……掌控雍安已經在望。
二人不由相視一笑,多少心照不宣俱在一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