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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一頭撞上鐵板的孫大人(上)
眼見孫之銘氣了個仰倒,陸膺卻一臉笑吟吟地道:“快,去給孫大人請個大夫來。”
孫之銘身側,乃是他平素最信得過的幕僚,此時見孫之銘拋過來的眼神,立時明白過來,當即一面佯作惶急去扶孫之銘,一面又轉頭朝陸膺怒目而視道:“陸都護!我家太爺一片好意!您又何必戲耍于他老人家!不必勞都護大人操心了!”
說著,就與余人一起,扶了孫之銘揚長而去。
林鏞冷眼旁觀,只見這孫老兒還真就坡下驢,裝作一副老病不堪的模樣,孫老兒此來目的沒能達到,反倒被陸膺一番不要面子的搪塞給擋了下來,竟愿意這般直接就走?林鏞是絕不肯相信的,孫之銘這番做作必有后手。
林鏞亦跟著起身,向陸膺行了一禮道:“今日叨擾都護大人了,天色已晚,我等便也告辭。”
陸膺微微一笑,仿佛亦將林鏞心中的打算看得分明,并未阻攔,只是意有所指道:“也是,改日再招待林家主,有勞劉大人代我送送客吧。”
林鏞心中亦多有疑惑,有機會能問劉靖宇再好不過,當即不再推辭,而與劉靖宇一同出了劉府。
林鏞思忖著開口道:“劉大人待都護大人倒是一片拳拳情誼,正院都讓給陸大人了。”
劉靖宇此時在思慮著田地之事,只在心中苦笑,人哪,當真是得隴望蜀,原本能保全闔家性命便覺得是萬幸,現在卻還想能保全大家的富貴,聞得林鏞的弦外之音隱約意指陸膺鳩占鵲巢,試探他心中有無不滿。
劉靖宇當即只答道:“都護大人雅量高致,不以寒舍粗鄙,屈尊于此,乃是劉府上下的榮幸才是。”
林鏞聽得一怔,言為心聲,劉靖宇被奪了十萬邊軍,怎么口氣中非但未有怨懟,反倒有種真正的尊敬?
林鏞又哪里知道,除了陸膺先前的手腕,劉靖宇這數日在陸膺身邊,得見陸膺調兵遣將,曾與北狄對戰的許多事跡,身為武將,極難不心折。
思忖間,已經到了劉府門口,林鏞便也未再強行追問,與劉靖宇道別,只朝林府別院而去,果然,亦未見孫府來人相約商談,那孫老兒必是另有小九九在謀劃!
石頭的判斷與林鏞一模一樣,他皺眉道:“大人,以孫之銘的奸滑,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陸膺卻無所謂地翻過了又一頁書冊:“由他去。”
石頭咳嗽一聲,忍不住提醒道:“您現在可是把司州大人架出去擋了箭……”
陸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與兄弟們并肩作戰的默契叫他忽然警醒,他猛然抬頭,只見來人容顏如玉,似笑非笑踏前一步:“擋箭又是個什么典故?”
陸膺心中咯噔一下,只朝石頭瞪去,石頭一本正經地道:“司州大人遠道而來,必有要事與都護大人商議,屬下這就告退。”
他哪里有半分回稟的意思,最后一個“退”字說完,人退到門外不說,連門都幫陸膺關了個嚴嚴實實。
陸膺捏著手上的書冊,垂下視線,高坐的姿勢十分端莊。
岳欣然卻施施然入室登堂,徑自走到陸膺身側,先瞥了一眼他手中書冊:“邊軍的籍譜?”
然后,她自然而然坐在陸膺身旁,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情不自禁抬手按了按眉心。
陸膺見她眉宇間隱有疲憊,哪里不知道她手頭政務繁雜,千頭萬緒,還要自亭州飛馳這一趟的辛勞,自暴自棄地拋開了手中籍冊,不耐地揚聲朝外喊道:“天都黑了!不知道傳膳么!”
石頭遠遠無辜地應了一聲。
岳欣然轉頭瞅了瞅無辜掛在天邊的夕陽,又轉過頭來,以手支頤,笑吟吟地看著陸膺。
陸膺卻是崩住了表情,不動聲色地問道:“此來所為何事?”
岳欣然一本正經地道:“我聽說都護大人心情不好,特地來哄哄。”
端著食盒正推門而入的一溜黃金騎無辜地在門口站了一排,隱約有可疑的嗤笑聲傳出來,還有不少人,肩頭可疑地聳動著。
陸膺當即斥道:“我與司州議事!誰讓你們進來的!”
石頭眼觀鼻鼻觀心,并沒有當面駁斥都護大人的夕令夕改,老老實實領著大家伙準備退出去,他不是不想駁斥,他是怕都護大人等會兒不要臉地拔刀相見,畢竟,司州大人不會武,怕是來不及攔。
岳欣然卻是笑道:“有勞大家了,把食盒放在這里吧,你們吃了嗎?”
馮三兒立時響亮地搶著道:“稟大人,沒有呢!”
石頭立時人如其名地石化了,然后他與其余資歷老些的黃金騎慢慢轉頭,憐憫地看了這小子一眼。
馮三兒乃是先時才從馬賊收編的新人,此時正一臉自以為機靈的小表情。
石頭心中默哀,小三子耶,別怪我沒來得及救你,回頭特訓的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司州大人可這么久才與他聚上一聚,還是特特來哄他開心的,你小子還敢橫進去攪局……
面對這樣厚臉皮求蹭飯的回答,岳欣然卻連笑容都沒變一下:“沒吃嗎?我今日是特特來哄都護大人高興的,就不留你們了,石將軍,你請各位兄弟另開一桌,算我請大家伙的。”
馮三兒有些傻眼,他是圖酒菜嗎!要是不能留在這兒看都護大人的熱鬧,另開一桌有什么意思!
余人再也崩不住,大笑出聲,石頭一把揪了這小子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笑罵:“你不去打聽打聽,司州大人的話也是你敢答的!”
都護大人也就是特訓的時候收拾收拾你,司州大人的手段,這些新進來的小子怕是真不知道厲害!
岳欣然看著陸膺面上的笑容,調侃道:“都護大人不生氣了?”
陸膺卻是哼笑了一聲,才坐了下來。
岳欣然無奈道:“我在都護府中,本就有馮都衛他們相護,哪里就有什么危險了?一切不是都如預期般順利?亂軍連都護府的門邊都沒摸到吧?”
陸膺嘆道:“戰場之中,瞬息萬變,誰能確保萬無一失?刀劍無眼,若真有個萬一又該如何是好?”
岳欣然只嫣然一笑:“我不是好好的在這?罷了,下次我定然優先保證我自己的安全,成了吧?”
陸膺輕撫她額發,低聲道:“我并非是想同你置氣……說來道去,終歸是我在亭州根基太淺。”
否則,又何以叫阿岳以身犯險?
聽這口氣,現下還在耿耿于懷。
岳欣然失笑道:“都護大人,您這上任才多少時日,一步一步來吧。”
陸膺心中有了決斷,便不再就此多言,他面上只漫聲應了,將食盒打開,撿了她愛吃的幾樣擺了開來。
岳欣然素來很好養活,二人這段時日頻頻忙碌,陸膺去了趟草原,又匆匆往亭安而來,倒極少有這般同坐閑敘的時日,一時間都頗為珍惜。
陸膺便撿了軍中的一些趣事同岳欣然聊起,本是岳欣然說來哄他高興的,終究還是陸膺哄得她眉眼彎彎。
石頭領了下人來收拾食盒時,見都護大人一頓飯的功夫竟這般服服帖帖,不由對司州大人十分服氣,他素來盡職,便不免咳嗽一聲提醒道:“大人,那位孫大人明日怕不會干休,既是司州大人在此,是否也請她一并參詳?”
岳欣然問道:“孫之銘親自來了?”
她入門之時,正好與孫林二人錯開,并不知此事。
石頭見岳欣然心中有數,便不再多言,很識趣地做個鋸嘴葫蘆,飛快退了下去,叫陸膺十分滿意。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陸膺便攜了岳欣然在院中消食。
草木繁茂間蟲鳴熱鬧,陸膺便嗤笑著說起了白日之事:“那位孫大人還以為亭州是他們孫氏的地界,想叫豐安莫要再收三亭的佃農。”
岳欣然略一思忖就知道對方心中所想:“只怕他所謀不只于此。孫氏一族,在亭州盤踞已久,他的心怕是有些大了。”
岳欣然沒再多提孫之銘,腳尖略點了點地面,卻轉而問道:“劉靖宇,你打算如何安置呢?”
畢竟事涉十萬邊軍,總要有個說法。
陸膺選擇劉靖宇的府邸作為居處,哪怕就是從政治意義上來說,用意也十分耐人尋味,絕不是一時意氣。
陸膺卻是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一是邊軍之中,派系龐雜,如今接手過來,保全劉靖宇也是叫底下的將領不至心中太過動蕩,二來,也是看在阿父昔日的情分……當年徑關大火之事,劉靖宇怕是知道一些內情的,但他寧死也不肯向我多吐露,當年的水,只怕我原先料想的還要深。”
這是陸膺第一次正面向她說起當年舊事,不問可知,這必是陸膺心中最深的痛楚,父子四人同來北疆,卻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
岳欣然不由依偎向他,院中微風拂動,卻無端叫人覺得,周遭黑暗潛伏著無數鬼蜮,隨時可能從暗中撲來,擇人而噬。
陸膺擁著她,語音低沉:“彼時阿父已經看了出來,邊軍成立日久,卻少銳意進取之將,其中卻多派系庸碌逐利之輩,只是,這些人中,不少俱是故人之子,若一番整頓,難免傷筋動骨,阿父上了年紀,心中便多遲疑,我那時年輕意氣,還同阿父好一番爭執……
現在回想,阿父一生戎馬,滿身傷痛,在北疆這舊日戰地,身周故人日稀,他心中怎能不傷懷?實是人之常情。
只是,巡視到了徑關時,那工事卻是叫阿父動了真怒,從邊軍將領到亭州州牧,所有人都被他好一番申飭。我不耐煩聽他說那些磚瓦土木,正值北狄前哨來刺探,便央四兄領我去查看……”
那是一場他最不想回憶的夢魘開端。
家中兄弟眾多,他的年紀最小,侄兒們與他差著歲數,兄長們對他便多有寵溺愛護,四兄性子斯文,知他第一次來邊關,架不住他央求,便帶他出關,追擊北狄前哨。
二兄許多年來,一直是家中實際的長子,徑關中,成國公動了一場大肝火,他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早年戎馬傷痛滿身,早有些身子不適,二兄哪里敢將此事向他回稟,只領了人連夜出關來揪這兩個不懂事的弟弟。
陸膺的眼神不由有些怔愣,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骨子流淌著的征伐血脈有多么強大,茫茫草原,普通人難遍四向,他卻總能輕而易舉地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追擊……
可是,人生中第一次戰場勝利帶來的喜悅那樣短暫,只持續到二兄追上來將他罵了一頓狗血淋頭。
彼時,垂頭喪氣的陸膺怎么也沒有想到,那竟然只是開始。
徑關的熊熊大火,二兄與四兄的震驚,再然后,就是二兄的首級掛在遍插北狄旗幟的城頭……那場無盡的逃亡中,四兄一鞭抽在他的坐騎、卻自己回身斷后……
直到岳欣然握住他攢緊的拳頭,陸膺才知道,自己的手竟顫抖得那樣厲害,哪怕三載光陰匆匆而逝,偶然回想的痛楚依舊叫他無法抑制。
岳欣然打開他的拳頭,看著他掌心的紅痕與交錯的傷口,心中一痛,半晌才低聲道:“陸膺,莫要再責怪你自己了。”
晦暗的夜色之中,只有她的眼睛莫名溫柔又寧定:“沒有人會預知徑關發生那樣的變故,你也不能。你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想,就是成國公還在,也定然會為你驕傲。不要叫敵人給你留下的痛楚再成為你的弱點,你若心中有仇,那就找到仇人,為成國公和兩位兄長報仇,我會一直與你一道。”
陸膺緊緊擁著她,許久,才低低應了一聲。
岳欣然是一個極少感情用事的人,但在陸膺身負的國仇家恨中,她卻不自禁地站在了陸膺的立場,但此時的岳欣然,卻下意識不愿去細想為什么。
她只轉而想到,成國公的故舊遍及北疆,卻在徑關落到那樣一個下場,他巡邊本是為防范北狄,最后卻終叫北狄因徑關大火而尋著了這樣的一個機會,此事越是揣摩,其中越是迷霧重重。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陸膺的仇人,絕不只北狄,若無內應,哪怕徑關再是豆腐渣工程,也絕沒有可能陷落得那樣快。
但是,什么樣的內應,居然叫劉靖宇寧死也不敢全盤托出?還是說,劉靖宇亦有參與,只不知,他在其中是個什么樣的角色?
次日,如岳欣然所料,這位孫之銘孫大人果然所圖非小,他非但再次登門,而且嘩啦啦帶了一群人哭求著拍上了劉府的門:“都護大人!求您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遠遠關注著這頭的林鏞不由冷笑,戲精的一天,又開始了,他倒要看看,孫之銘這老奸巨猾的東西,與陸膺這頭才長起來的猛虎,到底誰能更勝一籌了。
恩,林家主,并不知道,陸大人其實說的是實話,他們家,他真的只管兵,別的事,真的都是司州大人說了算,就比如,這位一頭撞上鐵板的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