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芙突然病發,誰也沒料到。</br> 床褥上都是她吐出的血,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能發出“嗬嗬”地氣聲,疼得說不出話來。</br> 頭發花白的老人,就是提出用寸寒草救姜月芙命的江湖大夫。</br> 找到寸寒草以后,順帶也尋到了他。</br> 將藥碗推給小滿的時候,他還嘆了口氣。“可惜嘍,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是命生得不好。”</br> 小滿沒說話。</br> 他說得很對,確實是她命不好。</br> 眼下這碗藥汁都遞到面前,是非死不可了。</br> 在姜月芙和她之間,所有人都選擇了前者,她是要被放棄的那一個。</br> 連周攻玉也是這么認為的。</br> 小滿覺得自己不該哭,可是想到周攻玉的時候,眼前又模糊一片,滾燙的淚水砸進藥碗里。心口處泛起細密的疼痛,像是被無數的針扎過一般。</br> 她想,在周攻玉心里,約莫對她的喜歡,和對小貓小狗是無甚區別的,因此和姜月芙是毫無可比之處,他才會毫不猶豫做出選擇。</br> 這些事都很好想通,但還是難過。</br> 隱約聽到他們在安慰姜月芙,對著幾乎不省人事的姜月芙說:“別怕,我們都在呢,你會好起來的。”</br> 真是奇怪,姜月芙有什么好怕的呢?</br> 小滿垂下眼,突然認命了。</br> 有些東西,就是她注定得不到的。</br> 此刻還有人對姜月芙說著別怕,而她要為了旁人犧牲掉性命,也只有周攻玉告訴她要聽話。</br> 又苦又辛的藥汁下肚,說不出什么感覺,只是那一瞬間喉嚨就開始灼燒般的疼痛。渾身都在疼,倒分不清是哪出更疼了,連取血時的皮開肉綻也沒能感覺到。</br> 眼前一黑,便是全部沉寂了。</br> 痛苦還是委屈,或許還有不甘和埋怨,都沒有了。</br> *</br> 小滿的血救了姜月芙,折磨她許久的毒終于解了。</br> 院子里的氣氛說不上歡樂,也只有幾個人臉上帶有笑顏。畢竟他們都知道,一個人的生,是要用另一人的死換來。</br> 大夫以為小滿是必死無疑,便也沒顧得上照看。</br> 她手腕的血一直流,蜿蜒到了桌底,觸目驚心的血線終于讓一個婢女看不下去了,走去準備將她的手腕纏起來。</br> 觸碰到小滿手腕肌膚的那一刻,她猛地叫了一聲:“哎呀!這還活著呢!”</br> “什么?”江湖大夫忙走過來,開始為小滿把脈。</br> 片刻后:“竟還有此等奇事,快快為這丫頭包扎傷口,扶到榻上去,我開幾包吊氣的方子,說不準還有救。”</br> 寸寒草是劇毒,一炷香的時間還活著,實屬罕見,簡直是聞所未聞。</br> 他搖搖頭:“脈象微弱,卻能勉強支撐,我還從未聽說有人受得住這寸寒草。”</br> 姜恒知面上終于有了喜色,立刻道:“請神醫再救救她,屆時我定有重謝。”</br> 大夫斜了他一眼:“用了這種東西,就算沒死,以后也別想安生,還不如死了,你對她并無感情,確定要救?”</br> 姜恒知朝他一拜,“請神醫救她。”</br> “罷了,我盡力而為吧。”</br> *</br> 冬至這日,皇上陪惠妃一同游園,被刺客打傷,惠妃反而安穩無事。</br> 皇后一怒之下將惠妃拖出去關進牢獄,按刺客一并處置。</br> 周攻玉和周定衡得到消息都急忙趕回宮,惠妃被關在骯臟潮濕的地牢嚇得不輕,皇帝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責罵皇后。</br> 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皇后第一次毫無形象沖著皇帝大吼大叫,以至于他叫來了太醫看她有沒有失心瘋。</br> 周攻玉被這一連串的事攪弄得心煩意亂,只好替他母后收拾爛攤子,去父皇處為她求情開脫。</br> 惠妃被放出來后,周定衡也知道此事和他母妃脫不了干系,為了避免朝中大臣的口誅筆伐,連忙請罰讓皇上給惠妃禁足,而他自己也做好了離開京城奔赴軍營的準備。</br> 等到一切事稍微平息了,周定衡去找周攻玉告別,正碰上他處理政務。</br> 因為皇帝受了傷,書案前堆了高高一沓的奏折無人批閱,全部都交予周攻玉。</br> 周定衡早知道他坐不成太子的位置,就算他母妃再怎么逼著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不如周攻玉。且不說出身,便是才學和謀略,他又哪里是周攻玉對手。</br> 太子詔令還未頒布,周攻玉卻已經住進了東宮。</br> 惠妃不甘心,眼下卻木已成舟,不是她能左右。</br> 皇帝雖然一顆心都在她身上,治國之能普通,只能博得個中庸的名聲,卻不代表他腦子不清醒。</br> 周定衡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和周攻玉聊了幾句,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皇后和惠妃。</br> 直到周定衡邁出殿門,才想起什么回過身。</br> 周攻玉看久了奏折,正疲倦不已地揉著眉心。</br> “對了,皇兄可知道姜二姑娘怎么樣了?聽說姜大小姐體弱的病治好了,我昨日去拜訪,本想順便給姜二姑娘道個歉,誰知府里人說她病了。”周定衡想起那日的情形。</br> 說是病了,可那些下人卻又神色慌亂,似乎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生怕被他問起一般。</br> “冬至那天看著還活蹦亂跳的,怎么才幾日就病得下不來榻。”</br> “什么?”周攻玉抬眼看向他,神色愕然。</br> 周定衡有些驚訝:“皇兄不知道?”</br> 周攻玉臉色沉下去,強忍著怒意叫來了阿肆。“阿肆,進來。”</br> 阿肆聽到他的語氣,頓時就心虛了。</br> “殿下......”</br> 周定衡見此狀,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他也不好多聽,干脆地走了。</br> “小滿是怎么回事?”周攻玉見阿肆的表情,心中隱約有了猜測。</br> 程郢多半是沒說實話,只說姜月芙需要小滿回去放血,可放個血又怎么會有幾日下不來榻。</br> 阿肆硬著頭皮說:“回稟殿下,是皇后娘娘吩咐這段時日讓你安心處理政事,不許讓瑣事來煩擾。皇后娘娘知道冬至那日你和姜二姑娘出去,發了好一通脾氣,況且,姜丞相要救姜大小姐,我們總不能為了小滿害死姜大小姐。”</br> 周攻玉:“小滿現在如何了?”</br> 阿肆看周攻玉的神色,也不敢現在將實情托盤供出了。</br> “小滿姑娘至今昏迷不醒,其余的我們也無從得知。”</br> 話音剛落,周攻玉猛地起身,衣袖灑落了書案的折子,干凈的袖緣染了烏墨,迅速在錦袍上綻開。</br> 阿肆急急忙忙跟上前。</br> 他周身氣息寒冷得嚇人,因為步履匆忙,長衫邊緣的擺動好似波浪一般,漂浮不定讓人心神俱亂,。</br> 程郢騙了他,毋庸置疑。</br> 他現在只想知道小滿的狀況,暫時沒時間追究其他。</br> 等來周攻玉后,姜恒知臉色也說不上多好,不等他開口,周攻玉就問道:“小滿如何了?”</br> 姜恒知默了默,側過身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說的殿下未必相信,不如自己去看吧。”</br> 周攻玉掃了他一眼,從他身側過去,態度和往日的溫和有禮差了一大截。</br> 起初知道小滿沒死,他心中是欣喜,末了又覺得造化弄人,愧疚一波波如浪潮般拍打在他心頭。</br> 為了救月芙,強迫小滿服下劇毒的寸寒草,即便日后醒來,他又該如何面對小滿。</br> 他甚至不敢想,陶姒是否是因為知道小滿必死,才徹底心死如灰,決絕到用如此的方式了解自己。</br> 她最后還是沒能狠心,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br> 而小滿還活著,陶姒卻......</br> 姜恒知實在不愿想,甚至不敢去見小滿一眼,讓大夫每日為小滿治病,無數貴重的藥材流水般送進她的院子。</br> 似乎這些能讓他的心好受些。</br> 他聽聞,那日是周攻玉找到小滿,親自送她回府。</br> 如此,他沒有看錯周攻玉,他確實知道該如何抉擇。</br> 小滿經此一遭,若真的能醒來,愿意放棄周攻玉,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