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江潯 !
大年夜
給江奕掃過墓, 顧守鋒又到江潯讀過書的學??戳丝?,顧守鋒知道村鎮(zhèn)小學的一些情況, 與A市的學校資源教學質(zhì)量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H市一中是全國有名的高中,但江潯初中小學都只是很普通的鄉(xiāng)鎮(zhèn)公立學校,只能說江潯天賦過人。
“真厲害。”
江潯則認為很正常, “我媽媽以前都沒在市高中讀書, 就是在我們縣高中讀的書,照樣讀A大。學校環(huán)境很重要, 但也不是決定一切。尤其現(xiàn)在, 資訊這么發(fā)達。”
江潯抓緊時間提前到孟家拜了早年, 各位老師那里送了年貨, 才告別家里, 跟顧守鋒回了A市, 約好過了年辦好轉學手續(xù)就來接雯雯。
“有件事,你有時間考慮一下?!鳖櫴劁h在車上跟江潯商量,“你如今在讀大學, 以后工作估計也會很少回老家了, 你媽媽的骨灰是不是遷來A市, 以后清明方便祭奠。這事不急, 不過你先想著?!?br/>
“嗯?!?br/>
沒想到爸爸會提這事, 爸爸比他想的周到。
顧守拙一家過年也會回A市,顧守拙還問了夫人程雪一句, “第一次見阿潯, 有沒有準備禮物?!?br/>
“我準備了兩塊手表, 一塊運動款,一塊比較正式。都是國內(nèi)品牌, 不是國際名牌。”
“這就很好。守鋒比較喜歡大牌手表,我在這上面一向主張實用。”顧守拙拿個蘋果,一掰兩半,一半遞給妻子,“老爺子電話里就念叨了好幾回,夸那孩子懂事,會讀書?!?br/>
“小月這次年終考試進了學校前五十名,班級第八,真是念佛,多虧阿潯給他補習。”程雪一直對江潯的印象也很好。
“可能學霸有自己的訣竅?!鳖櫴刈拘?,“他們這一輩孩子本就不多,能熱鬧些也好。”
顧守拙的長子顧繁燈也在年下帶著妻女回到A市,只是大家都不能久留,基本上過了年就各回各的工作崗位。
年三十是顧家最熱鬧的日子。
江潯見到大伯一家,收到兩份禮物,也送出一份禮物,是給顧繁燈家小閨女的,小丫頭三歲,說話奶聲奶氣,童言稚語很有意思。
顧家傳統(tǒng)年三十會一起包餃子,江潯在學習上一點就透,但在家事上完全廢柴,連攆餃子皮都不會。不過,他也不閑著,一會兒給爸爸倒水,一會兒給爸爸送水果,一會兒又問爸爸累不累,要不要歇會兒。顧守拙直笑,“阿潯你也問侯問侯大伯?!?br/>
“大伯有繁月哪?!苯瓭【椭还苷疹櫵职忠粋€。
顧繁月從手機屏抬頭,“阿潯哥你歇會兒,你這樣我爸總找我茬。”
“叫你伺候伺候老子就是找你茬,老子還沒叫你一天三問安呢?!?br/>
顧老爺子從棋盤抬頭,不滿,“你是誰老子,一口一個老子的?!?br/>
顧守拙忙說,“您是我老子,您是我老子?!?br/>
顧繁月哧哧偷笑。
顧家的家庭氛圍很輕松,顧守靜跟程雪說著顧繁琳今年數(shù)學競賽不大順利,打算明年繼續(xù)考的事,順嘴同江潯說,“過年正好去李老師那里打聲招呼,阿潯你跟姑姑一起去吧。李老師不也帶過你么,你該去拜年?!?br/>
“我都是手機拜年,就不去了?!?br/>
江潯清楚的知道顧守靜不喜歡他,怎么會好心帶他去拜年,無非是為了顧繁琳競賽的事。讓江潯說,顧守靜實在想多了,IMO競賽選拔全部是依著成績來的,拜年送禮也沒用。何況,顧繁琳聯(lián)賽成績一般,連CMO都進不了,更不可能參加IMO了。
顧守拙聽的好奇,“哪個李老師?”
“B大李教授?!鳖櫴仂o道。
“這幾年李老師一直是IMO的領隊?!苯瓭≌f。
顧繁燈就有些明白了姑姑為什么一定要帶著江潯去拜年了,“小潯,我聽小月說你IMO競賽拿的是金獎,IMO很難考吧。”
“難度有,解題過程很有意思?!苯瓭〈浇俏⒙N,神色愜意,“集訓也有意思?!?br/>
顧繁燈覺得這位學霸堂弟的確有些書呆氣,或者學霸思維與尋常人是不同的?!安粫芸菰锩??”
“像游戲打怪?!?br/>
顧繁月唇角直抽,“我們老師聽到這話,得高興壞了?!?br/>
“繁月你考好不也很高興么?”
“高興。但是讀書跟玩游戲是兩碼事好不好?!?br/>
“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高興是因為有成就感,學習考的好是成就感,游戲打怪也是成就感?!?br/>
程雪,“小潯說的沒錯。”
顧守靜問江潯,“小潯你大學是保送A大吧?”
“不是。我是普通高考。”
“參加IMO的不是都會保送么?”
“CMO獲獎就有保送資格了。當時A大、B大也跟我談了,不過他們都是讓我讀什么數(shù)學、物理、信息技術類的專業(yè),很煩。”
顧守靜每每跟江潯說話都有種噎的慌的感覺,轉而跟大嫂程雪說,“大嫂你要不要讓小月試一試高中數(shù)學聯(lián)賽,要是能到最后參加IMO直接保送的。現(xiàn)在小月的成績挺不錯,就是參加不了IMO,能在全國聯(lián)賽中拿到獎,也有可能拿到保送名額?!?br/>
程雪看一眼正手機玩兒游戲的顧繁月,“小月沒什么興趣參加競賽吧。”
顧繁月已經(jīng)說,“我可不參加?!?br/>
江潯不喜歡顧守靜這種完全外行還到處攛掇人的行為,直接說,“繁月對數(shù)學興趣不大,為什么要參加競賽?只要保持現(xiàn)在的學習進度,繁月不論考A大還是B大都不是問題。”
顧繁月險沒給江潯這口氣嚇死,拉著江潯的袖子,“二哥,你可別替我吹這大牛?!?br/>
“我是根據(jù)你現(xiàn)在的成績說的。你們學校前五十名就是一流大學的水準,這不是吹牛,是事實?!?br/>
程雪笑容溫婉,“小月是近朱者赤?!?br/>
江潯很懂大人世界的人情世故,“繁月人聰明,肯用心,當然會考好。”
顧繁月即便成績一般,憑顧家的家世,送他讀一流大學也不困難。但是,那種靠家族面子得到的入學名額與靠自己考進去的自然不同。
顧繁琳見江潯這樣夸贊顧繁月,而且,以往顧繁月成績很差,這一年突飛猛進不說,今年年底還考過了她。顧繁琳素來好強,難免不忿,“二哥,你看我能不能考好?”
“把心都放在高考上就能考好。競賽是要花很多時間的,你年底沒考好就是因為你準備聯(lián)賽分散大量精力,反而兩頭不靠,得不償失?!苯瓭≈敝杆б馓?,顧繁琳臉色微白,程雪幫著打圓場,“琳琳你基礎好,只是一次沒考好,趁寒假稍一用心又是名列前茅?!?br/>
“是啊,你才高二,急什么?!苯瓭∫步o顧繁琳鋪個臺階。
顧繁琳年紀不大,也有真性情,郁悶的說,“每次考不好我都會急。”
家里女孩子少,大家都安慰她,夸她成績一向很好。江潯也說,“一次失利不算什么,誰都有失手的時候。”
顧繁琳立刻問,“二哥你也有考不好的時候?”
“當然有?!?br/>
“什么時候?”顧繁琳有個跟顧守靜相似的缺點,不懂見好就收。
江潯欲言又止,顧繁琳追問,“你不都一直是第一么?快說說,讓我心平一些?!?br/>
她這樣直言快語,又有些可愛。江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說了怕你受打擊?!?br/>
“快說快說?!鳖櫡绷沾叽?,顧繁月這點就比她聰明,“我勸你還是別問,萬一阿潯哥說他失手只考了個第二,那咱們不得郁悶死?!?br/>
“第二我也愿意聽?!?br/>
“不是第二,是第三。第一次IMO競賽,我以為能考滿分,結果經(jīng)驗不足差了兩分,總分只能排第三。”
顧繁琳氣的捏手指,瞪著江潯,氣鼓嘴巴,“我現(xiàn)在特別想吐血!”
逗的大家伙都笑起來。
正在跟老爺子下棋的時堰也露出些許微笑,一向冷淡的面孔柔和起來,幾能見些許年輕時的清雋溫柔。
這笑容落在顧守靜眼中,卻如一根鋼針刺入眼中,直入心頭。
凌昀適時遞了杯熱茶給顧守靜。
新年是每個家庭團聚的日子,凌昀并不是顧家人,他原是老爺子的警衛(wèi),后來顧守靜創(chuàng)業(yè),凌昀一直陪在顧守靜身邊,是顧守靜的得力助手。
凌昀話不多,是個斯文低調(diào)到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男人,性情卻是奮發(fā)自強。他早年文憑亦止步于高中,后來全憑自學,如今已取得博士學位。這些年,凌昀一直沒有成家,老家父母也已過逝,節(jié)日都是跟顧家一起過??v不姓顧,也是半個顧家人。
顧守拙笑說,“阿鋒你小時候數(shù)學一直很普通?!?br/>
顧守鋒得意的挑挑眉梢,兒子好就行。
餃子包的差不離,李嫂端到廚房下鍋,程雪趙佳去廚房幫忙,老爺子顧守拙顧守鋒父子三人坐沙發(fā)說話,顧繁燈在一旁聽長輩說話。顧繁月顧繁琳不喜這種拘束,兩人一人一只手機時不時嘀咕著說些什么。
老太太哄著重孫女玩兒,江潯覺著屋里暖氣有些熱,去后門透透氣。
顧守鋒見江潯套上大衣便沒問他,后門是門斗設計,擋風御寒。隔著玻璃,江潯見天空一粒粒雪花飄落,不禁驚喜,這幾年,北方下雪越來越少了,一年能有一兩場大雪都是驚喜。他推開門站在院中看雪,聽到隱隱一聲低喝,“你給我站??!”
這聲音是壓在喉嚨里說出來的,聲音不高,卻含著隱而不發(fā)的怒氣。江潯沒有那種非禮勿聽的道德感,他聽得出,這是顧守靜的聲音。
江潯放輕腳步,循聲走了過去,院子里綠植很多,有一株極大的合歡樹。聲音便是從合歡樹那邊傳來,江潯掩在不遠的一叢芭蕉后。雪粒沙沙落在芭蕉上,江潯聽到此生最恐懼的一段對話:
“你發(fā)什么瘋?”這是時堰刻意壓低的聲音。
“我發(fā)什么瘋?你很得意吧?看到那雜種笑話琳琳,你笑什么?笑琳琳比不上那雜種,還是想到你那舊情人,那下賤的婊子!我看你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她了是不是?!”顧守靜的話惡毒至極,聲音也很低,顯見知道不能大聲嚷嚷叫人聽到。但萬簌俱寂的夜里,壓低的聲音與冰冷風雪如千萬鋼針刺入江潯的耳膜。
“我看你是瘋了!”
“你最好別招惹我,不然……”
“不然什么,你敢碰阿潯一根手指,我……”
“你什么?你什么!你還要殺了我不成?!?br/>
“我不殺你,我就把當年的事告訴守鋒告訴老爺子,你看他們饒不饒你!”
“當年的事?你要跟我爸我哥我弟誣蔑我?”
“的確,我沒有證據(jù)??赡阏f,我若說了,他們是信還是不信?只要他們肯信,你就完了!”時堰的聲音帶著警告,“你也可以找人撞死我,我時刻等著,等十幾年了?!?br/>
江潯感覺,他的靈魂仿佛被一列疾馳而來的列車撞的粉碎,靈魂的碎片在這寒冷的雪夜里凍成冰晶,化為齏粉,與這漫天風雪融為一體。
顧守靜時堰短暫爭吵后先后回到室內(nèi),江潯感覺自己連一根手指都有千斤重,他腦海里不?;胤胖櫴仂o與時堰的話:
當年的事……
找人撞死我……
江潯渾身顫抖,幻象破碎后血淋淋的真實讓他恨到極致也怒到極致,原來竟是這樣嗎?他媽媽,他媽媽竟是這樣死的嗎?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喊他,“阿潯,阿潯。”
是爸爸的聲音,可江潯半點不想理會。顧守鋒在院里轉了一圈,沒看到江潯,便拿手機撥江潯的電話。
手機鈴聲驀然在口袋里響起,江潯以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控制住眼中因激怒而升起的淚水,他從芭蕉后走出去。顧守鋒正說,“餃子好了,我剛剛叫你,沒聽到么?”
江潯先一步撲向顧守鋒,撲他一身的雪,江潯哽咽,“聽到了,就是想看爸爸能不能找到我。”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回答顧守鋒。
顧守鋒含笑抱住兒子,聽他聲音不對,“怎么了?”
“有點想媽媽。”
江潯吸吸鼻尖,在爸爸肩頭蹭去眼淚,顧守鋒拍拍江潯的脊背,給他拂去發(fā)絲肩頭的雪,“在外站了多久?”
“難得下雪?!?br/>
“那也別久站,當心感冒?!?br/>
“嗯?!?br/>
父子倆踩著院中薄薄積雪進屋,過一時,合歡花樹后走出一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
那人攆滅指間煙蒂,輕輕一抖身上積雪,也向屋內(nèi)走去。
雪地留下的腳印很快被新的落雪掩埋,自門廳透出的橘黃燈光緩緩勾勒出這人的面貌,斯文瘦削,沉默俊雅,正是凌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