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歐洲杯,德國隊成為歐洲冠軍。黎璃半夜起來看最后的決賽,因為是德國。
她打電話給裴尚軒,問他有沒有看比賽。他睡意朦朧,聲音含混說道:“你不是喜歡阿根廷嗎?”
一九九零年意大利的夏天,對于裴尚軒只是一個賭約。他支持德國隊,未必有多喜歡,僅僅是為了與黎璃的阿根廷抗衡。
黎璃掛了電話,看著屏幕上白色球衣的德國隊員歡慶勝利。她用手掩住嘴,笑出了眼淚。
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一個人!
被電話吵醒的裴尚軒睡不著了,打開電視機調到有線體育臺。德國2:1戰勝捷克,歐洲杯歷史上第一場金球決勝的比賽,德國人舉著國旗滿場飛奔,失敗的那一方頹喪地坐于草地,眼神空洞。
他的記憶回到一九九零夏天,黎璃喜歡的阿根廷也是這樣看著德國人慶祝勝利。九四年世界杯,他失去了自由,連同對生活的信心。
他自暴自棄,不想再與過去牽扯。可是那個喜歡阿根廷的女孩始終不放棄他,就像她對藍白色的球隊,不管失敗幾次,她依然癡心不悔。
德國隊隊長克林斯曼從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手中接過冠軍獎杯,高高舉過頭頂,女王樂隊“We are the champions”旋律響起,裴尚軒微微含笑。
有黎璃這樣的朋友,真的很棒!
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凌晨四點四十分,裴尚軒和黎璃在酒吧看歐洲杯直播,德國隊在最后一場小組賽中傾盡全力仍然輸給了捷克,從而喪失了小組出線的機會。九六年克林斯曼捧杯的畫面就此定格,成為德國隊這些年來唯一收獲的榮耀。
那時候他的生活處于失控邊緣,生意陷入困境,婚姻似乎也走到了窮途末路,裴尚軒看不見希望。
黎璃坐在他旁邊,眼神溫暖地望著他。像過去了的很多年里,她在他轉頭就能看到的地方,無聲給予支持。裴尚軒伸出手抱住黎璃,英俊的臉距離她很近,他在她耳邊低聲呢喃:“黎璃,你是不是喜歡我?”
但是在一九九六年,裴尚軒從未想過黎璃是否喜歡自己,也許是他潛意識里拒絕設想這一可能性。他固執的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唯獨與愛情無關。
當時間停在告別面前,他才明白自己原來很愛很愛她。如果你握著一個人的手感覺到得是幸福,難道還需要什么證據來證明你愛她?
裴尚軒握著黎璃的手,一握便是好幾年。
大一暑假,黎璃找了一份家教,替一個初一女生補習英文。裴尚軒取笑黎璃這是去誤人子弟,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有教學經驗嗎?”他糗她。
黎璃昂著頭,盡力縮短與他的身高差距。“當然有了,我替某個笨蛋補過不知多少次課了。”
久遠的記憶,無憂無慮少年時,煩惱的事情過不了幾天就拋在了身后,似乎連那時的天空也比現在更澄澈明凈。那段回憶里還有一個人,笑顏如花的美麗少女。
難堪的沉默彌漫周遭,他們都還沒真正遺忘。
“黎璃,我要去廣州。”裴尚軒率先打破沉寂,習慣性揉她的短發。
她稍感驚訝,“去干嗎?”
“我不是讀書的材料,我爸想帶我去廣州,作服裝批發。”點上一支煙,裴尚軒吸了一口,惡作劇的沖黎璃的臉吐出煙霧。
黎璃一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當扇子讓煙味散去。她故作歡快地說道:“做生意啊,將來發財當了大老板,可別忘了我這個窮朋友哦。”
他一味猛笑,瀟灑轉身舉起手朝背后的她揮了揮當作再見。“你這塊牛皮糖,我想甩也甩不掉了。”
“一帆風順,笨蛋!多長點心眼。”黎璃提高聲音,怕裴尚軒聽不見。
高大的男人回身,似笑非笑點了點頭。
他坐火車離開上海那一天,黎璃背著書包去給初一女生補課。穿行在狹窄的弄堂,看著熟悉的紅磚房,她想念過去的自己與他。
他們都離開了年少,再也回不去。
黎璃的學生名叫沈潔華,留級重讀初一。女孩看上去呆頭呆腦,無論她重復講解多少次,給她的反應總是茫然以對。
黎璃免不了挫敗,心情低落在家出試卷。她已經把題目出到“I __ a student”,只要填寫“am”這么簡單的份上了,假如沈潔華再做不出,黎璃決定甩手不干了。
柳千仁從臥室走到客廳,聽到動靜黎璃微抬起頭瞟了一眼,看他穿戴整齊的樣子是準備出門。耳邊響起報到那天他說的話:“畢業后我打算去美國留學,你不用再怕了。”
手指一顫,鋼筆尖在紙上重重戳出了一個洞。
他經過她面前,腳步不停。柳千仁走過去之后回頭看著黎璃的側影,兩年前發生的事情同樣也是他心中的陰影,她悲涼絕望的眼神一刻都未放過他的靈魂。他常常從夢中驚醒,愧疚在萬籟俱寂中洶涌而至,那個與他同處一城的女孩永不會原諒他帶去的傷害,這個事實讓柳千仁瀕臨崩潰。
他有個可笑的念頭:若是當年為此受到法律的制裁,能不能在良心上得到解脫?
在黎璃外婆的追悼會上,柳千仁看著裴尚軒將黎璃帶走,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表情,即使是在一九九四年七月三日狂亂的凌晨。
目送他們離開的一刻,他的內心被某種名為“嫉妒”的情緒瘋狂啃噬。柳千仁不想愛上任何人,尤其是黎璃。
他決心離開上海去遙遠的美國,把黎璃完全舍棄。
此去經年,等他再見到她,柳千仁發現那些思念仍然保存在心底,如潮水退去后從沙礫中露出的光滑卵石,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