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歸正傳,那一頭榮貴嬪見她一群手下灰溜溜地滾回來,氣得玉容失色,“養你們做什么吃的!一幫飯桶,一個小姑娘都押不過來!”
侍衛抖抖索索地拜下去,又不敢說自己是怎么連一動都沒動就被趕回來了,只能一疊聲重復:“娘娘息怒,奴才也沒料到怎么驚動了禮部大人,娘娘莫惱……”
榮貴嬪冷哼一聲,“現如今才幾日?就把兩位大人迷得五迷三道的!若本宮今日不治她,日后還得了?來人——” “不勞貴嬪娘娘興師動眾!”
榮貴嬪話音未落,但見一女子款款邁入屋內,一身藍衣白裙繡祥云紋,隨步子走動顯出粼粼波光,竟是十分難得的蜀錦衣料,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她方才一口一個“妖姬”的秦凰。
拜在一旁的手下們面面相覷,覺得這女的實在不好招惹,默默退后幾步。秦凰脊背筆直,氣勢竟比座上的女人更高一頭。
榮貴嬪厲色道,“好一個鹓司樂,本宮看你這架勢,倒像是要來審本宮啊!”
秦凰笑了笑:“是?!?br />
榮貴嬪訕笑,“誰給你的膽量這么跟本宮說話!跪下!” 秦凰不動:“落鹓無罪,為何要跪?”
“好厲害的一張嘴,非要見了棺材才落淚,”榮貴嬪一揮袖,“來人,把人證呈上來,給鹓司樂好好看看!”
她此話落下,便有兩個奴才押上來個小宮女,秦凰仔細一看,是她宮里負責灑掃雜役的小丫頭。
拜托,秦凰腹誹,買通小丫鬟造謠偷竊這招,在她小時候那代后妃里就已經過時了,不知道是大景后宮人才稀缺還是太過安逸?這招式放到前朝,連嬪位都坐不上。無語,連臺詞都沒變個新鮮的。
“本宮前幾日丟了一只翡翠鐲子,乃是陛下欽賜的‘洛玉緣’,緬甸才有的稀罕物,本宮視若珍寶,”榮貴嬪的步子踱來踱去,神氣十足,“昨夜本宮的下人見這個狗奴才偷偷摸摸,當是哪里來的賊,抓來一問,鹓司樂,你且好好看看,這是不是你的人!”
秦凰點頭:“是我的人。”
小宮女十分會抓時機,秦凰如此一說,她便開始又哭又喊,聲淚俱下嚷著,“司樂!司樂您為報復榮貴嬪娘娘,命奴才將這只御賜鐲子偷了藏起來,想讓陛下治娘娘個目無君上之罪!如今東窗事發,你且把鐲子交出來吧!奴才忠心耿耿,司樂救救奴才啊!”
榮貴嬪滿意:“鐵證如山,鹓司樂還有何辯解!”
“沒有什么要辯解的,”秦凰伸出手,晃了晃手腕上那只翠綠的鐲子,“這只鐲子原來是娘娘的呀?前幾日出現在奴才的行囊里,娘娘怎么也不說明白,落鹓還當是娘娘大方,賞的呢?!?br />
榮貴嬪見了鐲子,又聽她這話,一時怒目圓睜,抬手指向秦凰,“你!分明是偷,以為如此狡辯便能萬事大吉?本宮給你三分顏面,若你再冥頑不化,本宮大可做主將你拖出去杖斃!”
“誰敢!”
突然,但聽門外一女聲呵斥,榮貴嬪一愣,只見一個盛裝麗人被一眾人簇擁著進來,身后正是宋子猶個馮折二人,那人明黃衣裳方才顯出一角,榮貴嬪便急忙不情不愿地拜了下去。
那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宋子猶那個仗著家世平步青云,穩坐高位的堂姐——當今御駕身側協理六宮的宸妃娘娘。
眾人紛紛拜下,宸妃也并不著急讓他們起來,她睨了榮貴嬪一眼,一聲不響地坐上了主位擺著的太師椅,“本宮還沒睡醒,便聽說成則說榮妹妹這里連戲都唱上了,本宮也來瞧一瞧,這是哪一出?”
榮貴嬪腹誹這丫頭的救兵真不少,臉上卻只能笑瞇瞇的:“姐姐明鑒,妹妹前幾日丟了陛下賞的‘洛玉緣’,急得茶不思飯不想,可正巧了!昨兒個看這丫頭偷偷摸摸,抓來一問也是老實,三兩句就把主子供出來了,鹓司樂同妹妹有些過節,想來也只為捉弄一番,并無壞心,妹妹才請了鹓司樂來問話呢?!?br />
“是么,”宸妃看向秦凰,“鹓司樂,有此事?”
秦凰面無表情:“并無此事?!?br />
“好一句‘并無此事’!你手上明晃晃戴著的洛玉緣是哪里來的!”榮貴嬪氣極了,“信口糊吣,可有半分禮義廉恥!”
“這個?”秦凰摸了摸手上的鐲子:“這鐲子根本就不是‘洛玉緣’呀,娘娘口口聲聲說這只鐲子是奴才偷了您的東西,要么是娘娘斷錯了案,要么……言下之意,可是陛下賞了假的鐲子給娘娘嗎?”
被問的那人臉上一塊青一塊白:“你又在胡謅些什么!陛下親賜的圣物,一個樂姬,區區一眼便能識天下珍寶?竟敢妄議陛下,我看你是活膩了!”
說著氣急了,一面便要沖上去責罰,忙被宸妃的貼身侍婢攔下來,好言勸道“榮娘娘息怒”。
秦凰并不理會她:“娘娘既然知道這只鐲子名叫洛玉緣,想必不會不知道它從前的主人是先大楚前朝清河公主,秦凰?!?br />
馮折看出她眼中神色暗一暗,但繼而又亮起了一道狡黠的光。
“這位大楚公主天性驕縱不羈,卻因是大楚宮中唯一的嫡出公主,出生前更有神鳥降世一說,故而先元徽帝極其寵愛,這只鐲子便是清河公主十二歲那年緬甸上進的貢品,因成色通透世間難得,被清河公主一眼相中,取名洛玉緣,緬甸特使亦因此大受褒獎?!?br />
“然清河公主此人雖喜好稀世珍寶,卻并不為奇,即便是這只洛玉緣也只當平日首飾佩戴,并無刻意愛護有加。后一年,清河公主隨各皇子兄長圍場春獵,彼時的八皇子平楊王遭歹人伏擊,公主的馬受驚后發了狂,將主人摔身下馬,被困于荒郊野外,待被人救起時清河公主手上的洛玉緣卻分毫不碎,只磕出一道裂紋。此事之后,大楚女子一度興起佩戴緬甸翡翠之風,更有護身免災的寓意。”
“六年前,大楚滅國,這只鐲子理應同清河公主一起被埋進了墳里,被丟到后山胡亂一葬,再也找不回來了,”秦凰笑問道,“可今日榮貴嬪說我偷的這只鐲子通體透亮,全然沒有一絲裂紋,若說這便是娘娘的那只洛玉緣,莫非是在他指陛下是拿了一只假鐲子來哄娘娘開心?若說陛下賞的鐲子是假的,那可比說娘娘是假娘娘更荒唐了!”
榮貴嬪兩手一抖,臉上一陣發白。
宸妃原只為掌持局面,聽不出她話里有話,這會倒也微微點頭,“這一典故,我這個楚國人從前是聽過的?!庇忠姌s貴嬪一時被噎得再說不出話,替她打圓場道,“如此看來左也不是榮妹妹丟了洛玉緣心切,無意冤了鹓司樂?!?br />
她稍稍思索,又給了榮貴嬪一個臺階下,“妹妹如今承蒙陛下厚愛,想必更有比一只洛玉緣稀奇的首飾,此事不過是場誤會,妹妹也只當破財消災,歲歲平安吧?!?br />
事已至此,榮貴嬪做賊心虛,又有主位娘娘興師動眾,“誤會”二字都已經板上釘釘地說出口,榮貴嬪自然不能再造勢,雖臉上盡是不情不愿之色,也只得不情不愿道“姐姐說的是”了。
許有法席雨天花的說法,雷公過路歇了腳,秦凰來時本以為天將大晴,鬧了這一趟,宸妃拉著她邁出屋子時,屋外又是一副山色空蒙的光景,宸妃拍了拍秦凰的手背,“成則一早火急火燎地來找我說要救命,我倒覺得是我來得多余了?!?br />
秦凰笑:“宸妃娘娘有話問落鹓吧?!?br />
宸妃遣了宮女各自散去,就是讓宋子猶和馮折撐傘的意思。宋子猶尚且還要還兩句嘴,馮折不動聲色地把手中的薄衫搭上秦凰的肩,油紙傘支起來,一時又靠得近極了。秦凰想起早晨之事……不敢再多想,被宸妃拉著走,那人溫和地問她,“你說的那個典故,本宮雖有所耳聞,確知它只曾在楚國皇親貴胄之中流傳?!?br />
秦凰一愣,隨即開始編排,“這故事也是我從前在笙簫閣時無意聽來的,笙簫樓常有貴人……”
“若說你當真偷了東西,想必是不可能的,可若說你沒偷,”宸妃并不預備深究,只是繼續問問,“今日你卻能對榮貴嬪毫無懼色,本宮不信你不是早已有了萬全的對策,只等今日全身而退。”
秦凰大大方方:“今日之事我確實早已知曉,只是本以為榮貴嬪是為入宮后參我一道,卻不想她這般沉不住氣。只是我不明白……那只鐲子真是陛下御賜的嗎?不然榮娘娘為什么要用一只假鐲子來陷害我?”
宸妃如今才聽出她言下之意,知道她同陛下留給淮州榮家的臉面已經被她家那個弟弟捅了出去,扭頭去瞪了宋子猶一眼,“那鐲子確實是陛下親賜的假鐲子,若是個聰明人定能看出其中的提點與端倪,想來是榮貴嬪沒有明白陛下的苦心?!?br />
宸妃又想這位并不是個八婆,于是拍一拍秦凰的手, “鹓司樂是個通透的人兒,難怪岑之口上心上放著,我今日才算見了?!?br />
秦凰臉上一燙,腳下頓了頓,撞上了后頭撐傘那人的胸口,一時連著耳朵一塊紅起來,連忙踩著碎步跟上宸妃,“是娘娘謬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