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候,安娜抽空給法國里昂的國際刑警總部打電話,剛要拿起電話,茱蒂就走進辦公室。
“你讓我查的那個電話,就是昨晚你在出租車上接的那個,是公園巷希爾頓酒店大廳的收費電話。”
安娜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那么打電話的一定是費雷迪了,想看看她有沒有騙他。他還算聰明,既有耐心,又精于算計。他是料到她會說謊嗎?想到這個,安娜便覺得自己的謊言如石頭般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下次見面時候,自己一定會告訴他實情。然后她撥通國際刑警總部的電話,耐心等對方接聽。
“Bonjour,(法語,你好的意思。),我是杜莫里哀探長。”
“Bonjour,雷蒙德,”她開口道,用法語流利地說,“你能幫我查一下一個叫弗雷迪·拉薩爾的人嗎?法國國籍,出生于5月23日,年齡大概是34歲。”電話那頭沉默了。
“雷蒙德?”
“你沒開玩笑吧?根本不需要問我啊,安娜。你在谷歌或者報紙上查一下”,
杜莫里哀輕聲笑著,“我猜你是忙得沒顧上看體育版面吧?”
“雷蒙德,快告訴我!他是誰?”
“弗雷迪·拉薩爾,世界次重量級拳擊賽冠軍——昨天剛剛簽合同,準備打衛冕賽。”
“是個拳擊手!”
“還不止呢!他可是個傳奇人物。人也很不錯。不過上一場比賽中,他的頭部受重傷了。我猜你是不關注拳擊比賽吧,安娜?”
“是啊,從不關心,那不太合規矩。我還得想想人力部做的警員個性特征圖解呢。關心這樣的比賽會被控告的。”她半開玩笑地說,很清楚愛好拳擊與她的工作性質不符。
“弗雷迪會讓你知道拳擊是門藝術。他是個謎一樣的人物,愛讀哲學書,還寫過一本有關藝術家庫爾貝的書。還是個出名的藝術品收藏家。他的母親是個美國佬,兼任著他的經紀人,父親叫馬蒂厄拉薩爾,是個法國詩人。弗雷迪在世界各地都有商業投資。”
“他看起來并不像受過傷……不過你說得對,他右眉位置確實有道難看的疤。”她緩緩地說,試著消化剛聽到的所有信息。
“冠軍可是要讓別人受傷的,那是他比賽中唯一一次受傷。關于他的疑問很多。”
“疑問?”安娜重復道。
“當然了,像謀殺啊,錢財交易之類的。我會把有關他的所有信息發給你,把你關注的問題標出來。這樣有什么信息或者新聞你就可以直接看到。”
安娜向同事道過謝,掛斷電話。立刻把拉薩爾的名字輸入了谷歌窗口。幾十條信息躍入眼簾,她點擊了其中一個粉絲網站。照片中的弗雷迪站在拳擊場上,戴著拳擊手套,高舉雙臂,目光投向場外,眼睛上方有道滲著血的可怕的傷口。網站文章的標題是“法國教授在傷痛中完成授課”。語氣平淡的雙關語卻讓她哆嗦了一下。她又點擊了其他幾個網站,細細瀏覽。弗雷迪·拉薩爾,因其精湛的拳擊術和學識修養而被稱為“教授”。粉絲們普遍評價他的倫敦之行“行程過遠”。他已經簽下合同,要和同行、綽號“巨石”的布倫南交手,布倫南是來自紐約的一名后起之秀。有篇文章寫道,傳言弗雷迪并未對此做針對性訓練,只想最后撈筆獎金,文章還聲稱布倫南將會是“拉薩爾遇到的最危險的街頭拳擊手”,讀到這里,她感到不寒而栗。
一想到他可能會在這樣殘忍的比賽里受傷甚至致殘,她就很不舒服。他表面上幽默風趣、舉止得體,但骨子里一定嗜血成性。她點擊相關網頁,瀏覽著他的冠軍綬帶、看他秀著自己的二頭肌、三頭肌、四頭肌和胸肌。真夠俗氣的,不過天吶!看上去真是太與眾不同了。他和金發比基尼女郎合影、和身穿草裙的火辣女郎合影,和法國的電影明星也有合影,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她怎么從來就沒聽說過他呢?安娜已經幾年沒看電影,更沒瀏覽過體育新聞了。不管周遭發生著什么,工作的地位遠高于其他的一切,她得有所改變了!
辦公室門打開了,安娜將眼睛從電腦屏幕上移開。
“總警司要見你,”朱蒂通知她,毫不顧忌地取笑著長官,“他可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你算是說對了,”安娜贊同道,一想到那個人,心就往下沉。朱蒂走過來,看到安娜身后的電腦屏幕。
“哇!”她叫道,“就是他嗎?你是看上他了——哇哦——我也喜歡!他是男神還是什么?”
“他叫弗雷迪,但是你別給別人說,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我覺得我見過這個名字,就印在布萊恩看的報紙背面——他故意把報紙擋在臉上,以為這樣我就不和他說話了。”
安娜注意到顯示器上圖標亮了一下。莫杜里哀探長從法國國際刑警總部發來了文件,她點擊下載了。
“這是個有關弗雷迪的文件。我去見那位‘了不起先生’的時候,你能幫我打印出來嗎?”
“我沒聽錯吧?”朱迪笑著逗她。
安娜笑了起來,俏皮地晃了晃手指。
“別忘了向長官致敬哦,”出門時朱蒂沖她說。
“啊,萊頓督察,”博蒙特洛克開口了,帶著趾高氣揚的語調,漫不經心地用手把花白的頭發梳向腦后。“我們得保持聯系,確定行動目標和范圍。我始終堅信各方協調配合勝于個人獨斷。我希望看到一個完善的重點行動綱要,這樣我們就能制定出一個聯合行動計劃。”
安娜未經他允許,徑直坐了下來,嗤笑一聲。
“很明顯你又上了一堂領導指揮管理術語培訓課吧,”她直直盯著洛克,冷笑道。
他向前挪動了一下椅子,“安娜,親愛的……沒必要這樣的,我們之間不用非得這樣吧,”他嘆了口氣,凝視著天花板,帶著一種屈尊俯就的疲態。
“什么!”她突然爆發了,“我們已經結束了博蒙特。你一定是濫用職權把我調進了這個專案組。只要你不干涉我的工作,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但你休想利用這個機會控制我。當初專案組需要一名會說歐洲語言的警探,你不考慮我,就自己另找了一個,這才是你洛克警司該干的!只要你覺得我會可能會給你惹上什么麻煩,你就會離我遠遠的。”
他向后挪了挪,微微瞇著眼,點了點頭。她很清楚洛克不會冒著風險和自己牽扯不清。他的事業正處于上升期,需要保持正派的形象。安娜現在對他沒有惡意,也無怨言。他表現的是自己真實的一面,也知道安娜很清楚他的為人。
“那我們就公事公辦吧,安娜督察。有關案子的所有情況必須首先向我匯報,明白嗎?”他語氣生硬地說。
“你是領導——我猜你也不想讓別人享受這種殊榮。”
“不要無禮!”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不要和愚蠢的歐洲人一起瞎逛,未經批準不得私自與國外機構聯絡,我知道你喜歡逛路邊的各種咖啡店。這是一項倫敦警察廳的工作任務——你是倫敦警官,只是暫時受國際刑警組織調遣——不要管這些國際人士怎么看。”
“你何不派人監視我呢?”她搶白說。
“要稱呼我長官。”他命令道。
“長官!”她重復了一遍,說罷就直接沖出辦公室。
安娜實在不能理解洛克的傲慢,之前她居然還認為兩人之間有些東西會一直存在。看來她想錯了,不過犯錯這種事兒,就像會游移的帆船,而不是巋然不動的錨,現在已經起風了,她便準備揚帆前進了。
已經六點了,她得做點什么了。回到辦公室,發現朱蒂還在那兒,專心地讀著從法國國際刑警組織那里發來的文件。
“你得好好看看這個,”她激動地說著,“你的心上人可能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人物。”
安娜心中一動,把對前男友的惱怒拋到了一邊。
“去地鐵的路上你給我講整件事,好嗎?”安娜輕快地走著,很清楚朱蒂有兩個孩子在家,完全是出于友情,她才會工作到這么晚。安娜腦海浮現的都是和一個世界拳擊冠軍一起度過的美妙夜晚,這個拳擊手竟然不僅精通哲學,還收藏藝術品。這個男人給她的內心世界帶來溫暖的氣息,讓她生活的焦點從過去轉到瞬息萬變的眼前。
朱蒂抓起文件,跟上她的步子。
“是這樣的,他上場比賽是在馬賽舉行,很多人押注,賭弗雷迪輸掉,即便他可能會堅持到比賽結束。結果他在比賽中完全占了上風,后來對手突然用頭頂了他一下,撞裂了他的眉毛。裁判不得不終止了比賽,因為血都流到弗雷迪的眼睛里去了。現場和大批電視觀眾都目睹了對方的這一動作,裁判取消了他的資格,判弗雷迪獲勝。”
“這樣正常嗎?”安娜問道。
“算是正常,但也有人認為,如果不是因為對手頭擊動作這么明顯,讓裁判終止比賽的話,結果很可能是對方贏。”
“那么弗雷迪知道這些嗎?”
“問得好。看起來好像他本來就是要贏的……,但是為什么目標是他呢?我們當然不清楚他都知道什么,但是事情越來越復雜,”朱蒂興奮地繼續說:“那場比賽過去了三星期以后,裁判被人發現死在了哈得孫河上。好像裁判本人就有賭錢的嗜好,還借了高利貸。據他妻子說,要是他能在這場拳擊賽里能做些手腳的話,借的高利貸就不用還了。”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問題了?”
“對方身手并不狡詐,而且實力遠遜于弗雷迪。有人猜測裁判原本是縱容大量隱秘擊打的,你懂的,就是那樣拉扯對方,用頭擊打他的鼻子。那個年輕人原本是要在扭抱時用頭撞弗雷迪的。不過在第四輪時,他已經半死不活,可能不抱希望了,所以他只是靠后一站,就像周五晚上在酒吧外打架一樣撞弗雷迪。裁判也是別無選擇了。”
“那為什么有人殺裁判呢?”
“很簡單,那些流氓們要錢的時候,裁判告訴他們說自己把談話都錄了音,要交給聯邦調查局。”
“有嫌疑人嗎?”
“肯定有的。這故事聽著像個老掉牙的電影情節,不過資金和幕后操縱者好像是來自北朝鮮和中國的三合會之類的地方。”朱蒂笑著說。
“我懂了,”安娜了然道。
如今的互聯網為各種犯罪交易提供了平臺。網絡聚賭,毒品、武器等各行當里都有大量來路不明的黑錢。
“那這個裁判的遺孀都知道些什么?”
“她坐著長途汽車逃出城了——或者至少說有人以她的名義買了車票。買票人的網絡地址顯示是在新澤西州。我感覺這寡婦要么就是向那些人低頭了,要么就是根本沒腦筋,”冷靜又專業地分析道。
在沃克斯豪爾地鐵站他們兩人分手,走進各自生活中的種種煩擾。安娜坐在座位上,感到很舒服。思索著原本就困難重重的事情,最后變得毫無希望。不過,她還是要見他。弗雷迪已經給自己打了電話,當然要見了!她渴望因為他的存在而戰栗,或許還不止于此,或許什么都有可能。
安娜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他的照片:在比賽場上,穿著短褲,戴著手套,萬分耀眼。他是一名現代角斗士,卻有著溫柔的棕色眼睛,顯然還很有藝術品位。她把這一天的所有事情都拋之腦后,赤身裸體,與世界一起沉睡,再沒什么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假象接連不斷,而短暫的歡愉總是被往日的記憶沖淡,她再一次感到身體深處那種暖暖的酥癢感,很清楚自己只要一想到他,身體就會有反應。如果今晚內心的熔巖要將她吞噬,要讓她融進弗雷迪的懷抱——或者不止這樣——那就順其自然吧。她的“后悔線路板”上那根保險絲已經因為負荷過度而燒掉了,她已期盼了太久,真是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