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就是一一)是怡情樓的清倌,深得媽媽(青樓老鴇)喜愛。</br> 她的容貌并不艷麗,卻是怡情樓不可多得的一抹絕色。</br> 念起“漣漪”二字,腦海中最先想到的就是水。</br> 水代表純凈,名字都帶著股仙氣兒。</br> 她的琴技絕佳,詩詞底蘊豐厚。</br> 按照這情勢發展,青樓的媽媽也是樂見其成的。</br> 青樓的女子大多在十四歲就開始接客,有些才情好又不愿意接客的女子或許能得媽媽憐惜,拖到十五歲。</br> 漣漪就是其中一個。</br> 只不過,這種讓人心癢癢的白月光是最容易遭人惦記的。</br> 外頭來了個有身份的大人物,愿花高價為漣漪贖身。</br> 漣漪并不愿意,因為對方是個年紀大到可以做她父親的老男人。</br> 媽媽一直在勸她,“若你不肯,那位爺定然是不會輕易放過怡情樓,漣漪,你若是跟了那位爺,憑你的姿色一定能得到看重。”</br> 當然,媽媽這話半真摻假。</br> 漣漪的容貌才情出眾,可她與怡情樓其他女子差別最大的一點就是……無論怎么教,她都學不會勾人那套本事。</br> 哪怕是打罵著逼她照著那些姐妹學嫵媚姿態,她始終動作僵硬。</br> 若非媽媽看中了她那張清純的臉,又挖掘了她的曲藝本事,還不知道會被折磨成什么樣。</br> 在這個時代,不聽話的女人總是容易吃虧,特別是,像她們這種出生低賤的風塵女子。</br> 若是漣漪不懂得抓牢男人的心,等男人的新鮮勁過了,她的下場……難說。</br> 漣漪一再拒絕,拖了整整一月,那位爺耐心被磨光,下了最后通牒。</br> 媽媽心里犯愁,她不敢得罪有權勢的人,衡權利弊,只能舍了漣漪。</br> 最后一次,媽媽好聲好氣的跟漣漪商量,在遭到拒絕后,媽媽動了別的心思。</br> 漣漪只是喝了幾口茶,眼前視線變得模糊,腦袋也昏昏沉沉的。</br> 旁邊的小丫鬟慢慢扶著她的手臂,漣漪意識到什么,拔下發間簪花,狠狠地扎向手臂。</br> 在這里待了三年,勾人的本事沒學會,齷齪事還是聽了不少。</br> 只有如此才能暫時保持清醒。</br> 有人開門進來,漣漪咬牙推開小丫鬟,狠狠地撞過去,趁這空檔,她連忙跑向門口。</br> 或許出去是死路,但待在這里絕無活路。</br> 她就是不甘心就此認輸!</br> 她只知道,要跑,要逃……</br> 身后有人追來,漣漪被人抓住。</br> 她的意識在漸漸流失,只拼著最后一點力氣,抓住了來人腰間的某樣東西,“救命。”</br> 漣漪暈了過去,扯下的金色鈴鐺卻被她緊緊地抓在手里,無論如何也掰不開。</br> *</br> 漣漪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于陌生環境。</br> 見這屋子的裝飾與怡情樓的風格完全不同,她心生絕望……</br> 失去意識之后,她定是被人抓回,送給了那個老男人。</br> 怡情樓并不是什么好歸屬,但至少她還有一分期待,例如自己賺夠了贖身的銀兩,亦或者遇到一個喜歡的男子。</br> 盡管這些愿望實現的可能性也極小,但好歹是存著希望的,如今什么都沒了。</br> 就在她內心感到絕望時,一個陌生的丫鬟推門進來,見床上的姑娘已經坐起身,又扭頭跑了出去,“王爺,里面的姑娘醒了!”</br> 剛起床的時奕皺皺眉頭,直接朝這屋走過來。</br> 漣漪沒想到,先找上她的竟是個容貌俊美的年輕男子。</br> 來人一身藍色錦服,五官輪廓俊朗清晰,神情不冷硬也不眼里,濃黑長睫之間的那雙桃花眼為男子猶帶著一絲笑意。</br> 時奕走向床榻,“醒了?”</br> 漣漪愣住,這人是誰?要做什么?</br> 見她發呆,時奕直接伸手索要,“東西給我。”</br> “什么?”她嘴里自然發聲。</br> 時奕指了指她的手。</br> 漣漪低頭一看,嫩白的小手抓住什么東西。</br> 方才只顧著想事情,竟沒注意到自己手中捏著個物件,攤開手指一看,竟是一枚鈴鐺。</br> 她手里怎么會有這個東西?!</br> 男人伸手來取,她下意識抓緊東西按在自己胸膛前,不給他。</br> 時奕饒有興趣的挑了下眉頭。</br> 行!這丫頭,暈倒之前強搶,醒來之后還不還!</br> “你是誰?”</br> “時奕。”</br> “這是哪兒?”</br> “云陽王府。”</br> 南云陽王府?不是那個老男人?</br> 不對……王府……王府!</br> 這可不是她能得罪的身份,漣漪連忙將手中的鈴鐺遞了出去。</br> 她糊涂了,往床里面躲了躲,小心翼翼的問道:“我……我怎么會在這兒?”</br> 男子眉頭一挑,反問道:“你忘了?”</br> 漣漪搖頭。</br> 暈倒之后的事情,完全沒影響。</br> 時奕上下打量了一眼她這幅嬌弱身子,也沒回答問題,只說了句:“手勁兒挺大。”</br> 漣漪:“……”</br> 現在的情況跟她想象中很不一樣,面對陌生的環境,她心里還是有些怵。</br> 時奕掂著手中的鈴鐺,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br> 那時他跟另外兩兄弟一起去怡情樓,啥事兒都沒來得及干,這小丫頭就朝他撲過來,一下就扯去了他腰佩上掛的鈴鐺。</br> 有人要帶她走,時奕自然是不肯,因為鈴鐺還在她手中,且無論如何也取不出。</br> 出了這事兒,他也沒了別的興致。</br> 讓他堂堂一王爺守在青樓等一個女子醒來是不可能的,但他必須拿回鈴鐺,于是,任性的王爺干脆的把人贖了回來。</br> 當然,光是給錢不行,順便利用了一下自己的身份。</br> 對漣漪意圖不軌的老男人有身份,可也比不過時奕,畢竟這位可是當今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br> 她的問題問完了,接下來就該輪到時奕。</br> 他大搖大擺的抄手站在那里,一點也不忌諱,直接問道:“你叫什么名字?”</br> 她下意識回答:“漣漪。”</br> 男子眉頭一皺,又問:“可有別的名字?”</br> 別的名字?</br> 從她進入怡情樓就再也沒人問過她原本的名字。</br> 斟酌片刻,緩緩道出一個名字:“虞……虞稚一。”</br> 或許,她也很希望有人能夠記住,原來那個她。</br> 時奕點頭,覺得這個名字順耳得多。</br> “行!你以后就叫這名兒。”</br> 虞稚一懵了,這又是什么意思?</br> -</br> 時奕走后,一個小丫鬟端水進來,“姑娘,奴婢伺候你梳妝。”</br> 從丫鬟口中,虞稚一又問道許多事。</br> 這里是云陽王府,而她方才見到那個隨性的男人,竟然就是王爺本人!</br>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虞稚一一陣后怕。</br> 她居然……居然在那樣的情況下拿了王爺的東西,對話竟也耐著性子回答她那么多問題……</br> 梳洗之后,虞稚一被帶到另一個地方。</br> 再次見到時奕,她雙腿一彎直接跪了,“王,王,王爺,奴,奴婢……”</br> 時奕懶懶的抄起手,一點沒有王爺架子,反倒笑她,“喲,才多會兒沒見,結巴了?”</br> 虞稚一鬧了個大臉紅。</br> 她分明是知道身份,心生懼意了!</br> “王爺可否告知我……奴婢,奴婢為何到了王府?”</br> 時奕猜到她要問什么,無非是怡情樓的事情。</br> 但他犯不著跟一個買回來的小丫頭解釋,只是問:“怎么,還想回去?”</br> 虞稚一連連搖頭。</br> 她才不想回去,她巴不得一輩子都不要回到那里!</br> “行了,既然是本王花銀子買回來的,再送回去豈不是吃虧?”時奕摸了摸下巴,似在認真思考,最后自顧自的決定她的身份,“以后你就是王府的小婢女了。”</br> 虞稚一心驚了!</br> 她被管家安排了一些輕巧的活兒,這樣的日子過了三日,虞稚一才相信,自己真的已經離開怡情樓。</br> 不用再花心思應付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不用擔心媽媽會把她送給老男人,不會再夜夜夢魘,擔心自己被強迫。</br> 王府的人都以為她是被王爺帶回來的無家可歸的小婢女,沒人知道她在外面的身份。</br> 只是,太出眾,就有人看不過眼了。</br> “瞧瞧,這模樣好看的就是不一樣,咱們這些進王府幾年還在干粗活,她倒好,每天什么都不用做。”</br> “人家可是王爺親自帶回來的,能一樣么。”</br> “呵,那也不見王爺把她放在跟前,還不是個小婢女。”</br> 這話說得自相矛盾,不過是覺得,既當不了主子,又憑什么那么輕松。</br> 春桃故意使絆子,將手中的噴壺遞給她,“虞稚一,你去那邊灑水。”</br> 虞稚一剛來,但她喜歡這個新的環境,即便有人故意給她加活兒,她也得暫時忍著,畢竟是王府新人。</br> 虞稚一拿了噴壺過去,細心澆灌。</br> 不過很快,她發現了其中端倪。</br> 不同種類的花對水和肥料都有要求,若是在不恰當的時候澆灌,或許會令其死亡。</br> 這些……可沒人提醒她。</br> 虞稚一沒吭聲,就繞過了花,之后干活都特別留意。</br> 春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偏偏每一次都被她躲過。</br> 終于,虞稚一忍無可忍,當面挑明警告,“春桃,已經第七次了!”</br> “我也沒做什么。”</br> “是,你沒做什么,故意給我使絆子而已。”</br> 平日溫溫順順任勞任怨的人突然反攻,春桃又是那種不愿服輸的性子,被人看了熱鬧,沖動之下狠狠推了虞稚一一把!</br> 虞稚一不知道撞到什么,下意識的伸手,再一次,扯下了時奕腰間的……金鈴。</br> 一眾奴仆全部跪下。</br> 而王府中唯一的主子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眾人,不溫不火的嘖了聲,“真是稀奇。”</br> 云陽王是個閑散王爺,對府中下人的要求并不苛刻,只要做好分內事就能好好待在王府。</br> 這也養成了某些人的大膽子。</br> 不過時奕很少親自出面,因為他覺得,那些如跳梁小丑般的行為,偶爾還能為他解悶。</br> 這不,趕著看好戲來的,卻不曾想,自己的鈴鐺再次遭殃——</br> 虞稚一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手里還抓著鈴鐺。</br> 其他人甚至連腦袋都不敢抬一下。</br> 時奕沒有主子的威嚴,反倒在她面前蹲下,說了句:“已經第二次了”</br> 分明是學她那句話!</br> “既然她們看不慣你,那你就……”</br> 時奕話說一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都以為虞稚一惹惱了王爺,將要受到懲罰。</br> 虞稚一內心惶恐不安,“王爺贖罪,求王爺不要趕奴婢離開。”</br> 若是被送回怡情樓,那她恐怕再也沒有這么好的運氣逃掉第二回。</br> 時奕嘖了聲,“你再使勁,本王的鈴鐺都要被你捏碎了。”</br> “王,王,王爺,奴婢不,不是故意的,請王爺贖罪。”她連忙將鈴鐺雙手奉上,話都說不完整。</br> 時奕收回鈴鐺,慢條斯理的補充下半句,“既然他們看不慣你,以后你就跟著本王吧。”</br> 峰回路轉,虞稚一錯愕又驚喜!</br> 眾人未曾料到,竟然是這樣的結局。</br> -</br> 時奕沒有當眾發怒,春桃卻被管家安排發賣出去,一點情面都不留。</br> 管家將所有人召集到一起,狠狠敲打一番,叫他們意識到,王爺不管是因為他們沒犯什么大錯,一旦犯了錯,那是絕對不留情面!</br> 況且他們也知道,如今虞稚一是王爺跟前的紅人了。</br> 那日虞稚一為王爺做了一回膳食,王爺才知,她的廚藝也十分了得,比宮中的御廚還要出色。</br> 虞稚一成了時奕的貼身丫鬟,從前那些嫉妒她的,紛紛趕來巴結。</br> “聽說你會彈琴,還擅長詩詞歌賦?”</br> “略知一二。”</br> “會作畫嗎?”</br> “這個……”她搖頭。</br> “行,你先去換套衣服,再來書房。”</br> 時奕叫人給她送了套藍白淺色的衣裙,還專門差人替她梳妝。</br> 青絲束成少女發髻,金絲花簪墜下長長的流蘇鏈,垂于鎖骨,溫軟的天鵝頸如白脂玉般瑩白透亮。女子體態柔美,楚腰不盈一握,清逸出塵的姿態令人片刻失神。</br> “姑娘打扮起來可真好看。”連此后梳妝的女婢都如此稱贊。</br> 虞稚一含笑不語。</br> 不知何時,時奕竟親自來到門前。</br> “你們女子,梳妝竟然這般耗費時間。”</br> 虞稚一又要行禮,時奕抬手阻止,“行了,跟我來。”</br> 虞稚一亦步亦趨跟在時奕身后,摸不清這位主子什么心思。</br> “你過去,躺在那兒。”時奕指著臥榻,不用拒絕的下命令,“我要畫你。”</br> 虞稚一挪開視線,“王爺,這……不太好吧?”</br> “本王不喜歡重復第二遍。”</br> 虞稚一現在聽到第二都犯怵,趕緊按照他的指示坐過去。</br> 虞稚一正襟危坐,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對。</br> “放松。”</br> “側躺。”</br> 即便時奕說了這話,她仍然神情緊繃。</br> “你怕我啊?”</br> “別怕。”</br> 私底下,時奕很少會自稱本王。</br> 且他如此耐心的哄,虞稚一漸漸地放松下來。</br> 時奕要她入畫,虞稚一不敢亂動,便一直擺著姿態。</br> 安靜美好真如一幅美人畫。</br> 誰知,這一畫就是一個時辰。</br> 臥榻上那姑娘不知何時已經閉上眼睛,睡得香甜。</br> 時奕看畫,也看她,唇畔添了笑意。</br> 府中都說,她特殊,事實的確如此。</br> 他腰間的鈴鐺據說是伴生之物,母后要他從小到大佩戴身上,他便將鈴鐺與其他做成腰飾,按理說是扯不掉的,可……</br> 兩次!</br> 她輕輕松松的從他身上扯下鈴鐺兩次,且其他都沒有受到影響,偏偏鈴鐺掉了。</br> 很是稀奇。</br> -</br> 后來,虞稚一想要看畫,時奕卻說畫不好,已經扔掉。</br> 小姑娘耷拉下臉。</br> 跟王爺相處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了解這位爺的性子,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線,他待下人也很隨和。</br> 至于時奕的底線是什么,無人知道。</br> 時奕一時興起,把畫筆塞進她手中,“不如這樣,你來畫我。”</br> 虞稚一:“萬萬不可!”</br> 要她作畫,恐怕王爺真要把她攆出去了。</br> 但時奕一定要她動筆,只能照做。</br> 她原本是想花一朵花,可那簡單的幾筆,真是一點水準也無。</br> “真笨!”時奕仿佛找到新的樂趣,每天把她逮到書房,練習作畫。</br> 可虞稚一在這方面是真的不開竅,剛開始還心虛學習,到最后,時奕就是故意看她笑話。</br> 小姑娘被取笑多次,臉皮子都被磨光了,畫筆往桌上一撂,“我不畫了!”</br> 言罷,回頭對上那雙墨色瞳孔,還有那張毫無表情的臉。</br> 小姑娘才意識到,自己犯錯了。</br> “王爺恕罪。”嘴上求饒,自個兒倒是委屈巴巴的,眼眶蓄著水滴。</br> 時奕摸著下巴,非但沒有生氣,反倒默許了她的小脾氣,自顧自的點頭,“果然還是養得嬌氣些才好。”</br> 七日后,與云陽王并稱京城三大紈绔的兩位公子哥進了王府,分別帶著一副美人圖。</br> “王爺,你的美人畫呢?”</br> 他們三人以萬金做賭注,誰畫的美人圖最好,就可贏了另外兩人的所有賭注。</br> 如今他們都拿了美人圖來,偏偏時奕雙手空空。</br> 圖沒有,錢拿去。</br> 待他回到書房,攤開桌上畫卷,可不正是一副出塵絕逸的美人圖?</br> *</br> 季節更迭,寒冬悄然而至。</br> 皇家冬季圍獵,時奕獵下狐貍,令人制了件雪白的狐裘大氅。</br> 衣物剛送來,沒多久,眾人就見那狐裘大氅披在了虞稚一的身上。</br> 半年以來,她雖一直以婢女身份侍奉時奕身側,可明眼人都知道,這位十有□□會成為王府女主人。</br> 按照王爺對她喜愛的程度,若說是側妃位置,也不是沒有可能。</br> 府中人都得稱她一聲虞姑娘。</br> “虞姑娘,府中來了貴客,王爺讓你去奉茶。”</br> “知道了。”</br> 虞稚一只為完成主子的吩咐,卻不想她這一去,驚了旁人的眼。</br> 驍勇善戰的四王爺跟游手好閑的九皇子今日來了云陽王府,云陽王跟四爺交好,偏偏九皇子又是四爺胞弟。</br> 九皇子見她第一眼便再也挪不開視線,虞稚一端茶過去,察覺到那道眼神令她很不舒服。</br> 時奕眉頭一皺,冷聲道:“下去吧。”</br> 虞稚一趕緊退下。</br> 臨走時,還聽到九皇子調笑的聲音,“六哥,你府中婢女都這般姿色,真是好福氣。”</br> 她聽到府中有人提及四王爺跟九皇子,夸四王爺是當之無愧的戰神。</br> 九皇子……她先前在怡情樓就聽過,出了名的風流好色美。</br> 想起他方才離去時那眼神,虞稚一心里打鼓。</br> 不知過了多久,她去而復返,躲在屏風后面就聽見時奕最后那句:“不就是個丫鬟,九弟想要,給你便是。”</br> 她心口一痛。</br> 送走兩位貴客,時奕折返內室。</br> “膽子真大,竟學會偷聽了。”</br> “王爺方才那句話的意思是……要將我送給九皇子么?”</br> “我要送,你又當如何?”</br> 小姑娘泫然欲泣,一副被欺負慘的模樣。</br> 時奕抄起手,正要說什么,管家匆匆來稟,說是宮中陛下召見。</br> 時奕出了王府,虞稚一不需要聽誰命令,回到自己屋中,心中倍感凄涼。</br> 回想這半年來,她與王爺相處的每一幕都在腦海中閃過。</br> 他會教她作畫,吩咐廚房準備她愛吃的食物,喬裝打扮帶她出去游玩,縱容她偶爾的小性子。若有人欺負了她,他會第一個站出來替她出氣。</br> 他好到讓她差點忘記過去,忘了自己不過是個身份卑賤的……婢女。</br> 她不敢奢望得到王爺的真心,或許王爺寵她只是一時興起,而她真的甘心就這么被送給旁人么?</br> “不就是個丫鬟……”</br> 那句話重重敲擊在她心頭。</br> 她問自己甘心么?</br> 自然是不甘心的。</br> 下午,她見院中仆人正在搬東西。</br> 管家叮囑,“你們可注意點,王爺對自己的東西都很在意,若是不慎破壞了什么,當心你們的腦袋!”</br> 王爺對自己的東西都很在意……</br> 是了,時奕看似隨和,只是因為他對很多事情不上心,所以隨便怎么樣都可以。</br> 若是被他劃為“自己的所有物”,那就不一樣了。</br> 柔軟的手指緩緩握成拳。</br> 她要為自己爭取一次!</br> 入夜。</br> 虞稚一是時奕的貼身侍女,自然該服侍主人寬衣,但這種事情,向來都是跟在時奕身邊的男仆去做。</br> 今日時奕發覺不對,回頭一看,竟然是她。</br> “一一?”</br> 虞稚一向他施禮,“彥辛身體不適,況且,這也是奴婢分內之事。”</br> 彥辛是平日伺候他的男仆。</br> 時奕擺了擺手,“不用了,你下去休息吧。”</br> 他也不是非要有人服侍。</br> 可時奕的行為在她眼中就成了排斥。</br> 因為決定將她送人,所以都開始抗拒與她接觸了么?</br> 那她只能拼一次……</br> 曾經那些令她感到羞愧的勾人動作浮現在腦海,她越想越緊張。</br> 今夜故意換了一身較為輕薄的衣衫,身體發涼也得忍住。</br> 許是這半年練就了她的膽量,虞稚一緩緩向前,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袖。嬌聲聲的喊道:“王爺。”</br> “還有事?”</br> “怎的穿得這般少。”他訓了一句,順手就把自己披風大氅取下,給她披在身上。</br> 正準備獻身的姑娘:“……”</br> 還沒來得及脫,倒是給穿上了。</br> 虞稚一再次鼓足勁,脫下披風,慢慢褪下衣衫,“一一自愿侍奉王爺。”</br> 僅僅是這句話,臉頰已經紅似云霞。</br> 這實在是,太羞恥了。</br> 她不敢全露,瑩白的香肩與胸前鼓起那處也勾得男人無限遐想。</br> 時奕面上微燥,連忙撇開眼。</br> 忽的想起她今日古怪的原因,時奕眉頭一皺,“就因為想留在王府?”</br> “是……”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一輩子留在這里,哪怕是做個丫鬟也好。</br> “大可不必如此。”時奕心里的火瞬間被澆熄,按捺住心口的悸動,“回去吧。”</br> 他的反應令虞稚一更加心寒,脫了衣服都能視而不見,不知該夸他君子,還是該為自己感到悲哀。</br> 虞稚一咬唇,在他身后跪下,“王爺,是奴婢僭越了。”</br> 她已經許久未在私下自稱奴婢,時奕神色懊惱。</br> 他到底在試探什么!</br> 轉身見她小心翼翼退開的模樣,時奕伸手就扣住她纖細的手腕,“一一,我不會將你送人!”</br> 那一刻的心情,從地獄道天堂。</br> 時奕重新拿起披風裹在她身上,動作輕柔的給她擦拭眼角的淚,“本王養了大半年的姑娘,哪能便宜了別人!”</br> “可是,可是……”</br> 他自己親口承認,要將她送人,才逼得她走到這一步。</br> 時奕笑。</br> 剛把她帶回府中也懷疑過,在怡情樓待了三四年的女子哪能單純?</br> 可這小姑娘,真是傻,連哄男人都不會。</br> 若是換做別人,早把她吃拆入腹。</br> “你以為,本王興致那么好,隨便撿個小丫頭放在身邊養?”</br> “你見過哪家的丫鬟如你這般自在?”吃穿用度比起別家千金小姐也不為過。</br> 他的手,慢慢伸進了她的后頸窩,扣向身前,抹掉她唇上口脂,“一一,我還擔心你會害怕,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br> 聞到她身體獨有的幽香,他直接將人橫抱起,走向床榻。</br> “一一,給你最后一次選擇的機會。”</br> 他已經言明不會將她送人,如果現在不愿,他便暫且放她一次。</br> 可那個滿臉羞澀的姑娘,內心早已灌滿蜜糖,“我,可以的。”</br> 紗幔落下,纏綿的人對影成雙。</br> 直至紅燭燃盡,聽到她低聲求饒。</br> 時奕憐惜的親了親她的臉,將一枚鈴鐺放進她的手心。</br> “時奕一生,只娶一妻。”</br> ——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