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從手術臺下來,蘇醒之后想給外孫女打電話,卻發現家里的電話打不通了。</br> 先前她一直在醫院檢查和治療,有時候虞稚一打電話過來,護士進來她又不得不中斷,有時候打過去,也只能跟外孫女說:“一一再等等,再過一陣外婆就回來了。”</br> 手術前那段時間精神不太好,聯系少了,直到現在平安從手術臺下來她才安心。</br> “小晴啊,家里的電話怎么打不通了?”</br> “啊……”阮晴也不知道。</br> 剛離婚的時候,虞凱每天打電話來求復合,她嫌煩,根本不接。虞凱甚至找隔壁的哥哥嫂嫂來求情,后來嫂嫂打電話說起虞凱,她就直接給掛了。</br> 說起來,確實快一個月沒聯系。</br> “媽你等等,我這就打過去問問。”</br> 阮晴剛要給虞凱打電話,小女兒就跑進了病房,手里還拿著草莓味的冰激凌,“媽媽你看,趙叔叔給我買的冰激凌!”</br> 跟在虞心妍后面來的還有一個男人,穿著西裝,看起來可比虞凱順眼多了。</br> “哎,叫你別慣著她。”</br> “沒事,小孩子喜歡吃,給她買一個也無妨。”男人笑著搖頭,又將雙手提來的補品放到桌上,對病床上的老人噓寒問暖。</br> 外婆知道女兒離婚是因為虞凱敗家,見優秀人士出現,也不好耽擱女兒的姻緣,便沒在他面前提起與前夫相關的事。</br> 一來二去,那通電話又給耽擱了。</br> ——</br> 時奕趕去鎮上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br> 查到病房,他匆忙跑上樓,差點在樓梯間摔倒。</br> 這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去想,小姑娘是生什么病進了醫院,但那些猜想遠遠沒有眼前的一幕帶給他的震撼之大。</br> 額頭纏著雪白的紗布,右邊臉頰也貼著紗布,下巴處還看得見傷痕。</br> 看著安靜躺在床上,臉上滿是包扎痕跡的小姑娘,他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虞稚一。</br> 曾經那個會對他笑,抓著他的胳膊撒嬌的小女孩,如今毫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br> 時奕抬頭那刻,兩只眼睛都是紅的,像猩紅的血。</br> 連跟過來的寧素雅都嚇了大跳,“怎么會這樣?”</br> 是啊,怎么會這樣?</br> 守在床邊的舅媽猶豫著開口:“說是酒瓶子砸的……”</br> 還記得當時虞稚一滿臉是血哭著敲開他們家門,弱小的聲音喊著救命。他們找過去的時候,發現虞凱還躺在屋里,醉得不省人事。</br> “當時我跟她舅舅連夜抱著她上醫院,醫生把碎片取出來,又給她臉上縫了針……”說出來都這么殘忍,更何況親自經歷過這一切的小姑娘。</br> “送她來的時候,她一直在哭。”舅媽說著說著,捂著臉哭了出來。</br> 她承認自己平日是有些尖酸刻薄,可當她看著丈夫懷里抱著的外甥女那么嬌小、那么瘦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死掉的時候,她的內心是真的被觸動了。m.</br> “到底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呢。”</br> “我是真不明白,她爸怎么下得去手!”</br> 說到最后,舅媽又開始罵起來。</br> 見她情緒控制不住,寧素雅連忙安慰,把舅媽拉了出去,“咱出去說吧,別吵到病人了。”</br> 這病房還有其他人,的確不是說事兒的地方。</br> 時奕一言不發,卻從頭聽到尾。</br> 他聽懂了,虞凱竟然對女兒家-暴!</br> 所有人都以為,孩子跟著父親即便不開心,總還是有家的,可未曾想,那父親如此狠心。</br> 時奕彎腰站在床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柔弱無骨的小手那么纖瘦,冰冰涼的捂不熱。</br> 床上躺著小姑娘多么脆弱,脆弱到只有輕微的呼吸聲證明她還活著。</br> “一一,對不起。”</br> “哥哥來遲了。”</br> 他差點……他差點就要失去她了。</br> 他早該知道,小姑娘經歷了那么多事情,內心敏感得要命!她總是把自己的傷痛藏起來,努力將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大家看,小心翼翼的討好,怕被人拋棄。</br> 他怎么能只聽信電話里的那幾句“沒事”就相信她?</br> 他早該知道的!</br> “一一還是小笨蛋,哥哥不夠疼你嗎?受了委屈也不敢跟我講。”他想求她醒過來,睜眼看看,他回來了。</br> 他想親口告訴他,并且用行動證明,“一一沒有被拋棄,哥哥永遠都在。”</br> 曾經有人問過他,“你不是最討厭那些幼稚的孩子嗎?你嫌棄他們的認知跟不上你的智商,那你守著虞稚一干嘛?”</br> 他的答案永遠都是一句:“我樂意!”</br> 是,守著虞稚一,他樂意!</br> 從她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他一直看在眼里,從未把她當做麻煩。</br> 他只知道,當粉妝玉琢的小女孩仰起笑臉喊出第一聲“哥哥”的時候,他就想守護她!</br> 一直一直,沒有期限。</br> *</br> 虞稚一是在晚上蘇醒的。</br> 時奕一直陪著她,稍微有點動靜,他就能發現。</br> 時奕按鈴喊了醫生護士過來檢查,虞稚一微微睜開眼,眼神茫然。</br> 酒醒之后的虞凱滿心愧疚,下意識沖過去,問女兒的狀況。</br> 然而就在他出現那刻,虞稚一的眼里浮現恐懼之色,她抓著雪白的床單想往后躲。</br> 時奕連忙握住了她的手,“一一。”</br> 聽到時奕的聲音,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努力往他身邊靠。</br> 虞凱伸出手,虞稚一便嚇得尖叫。</br> 時奕替她拍背安撫,毫無用處。</br> 他抬頭望著虞凱,神色冷然,“叔叔,能請你先出去一下嗎?”</br> 誰都知道虞稚一躲避的原因,看著往日溫柔乖巧的女兒變成這樣,虞凱后悔不已。</br> 虞稚一的身體沒什么問題,但她的傷口都在臉上,這對于一個女孩來說,比身體的痛苦更難承受。</br> 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虞凱沒敢出現在她面前。舅媽帶了一些清淡的食物過來,虞稚一不肯吃。</br> 她說自己吃不下。</br> 一開始大家都不逼她,原想等著她自己餓了就會吃東西,可她似乎感覺不到饑餓,一整天都未曾開口。</br> 時奕將盛著米粥的碗舉到她嘴邊,她仍然不肯張口,直接默默地撇開頭。</br> “一一還不餓嗎?”</br> 她仍然回答:“吃不下。”</br> 時奕耐心哄著她,“吃一點點,哥哥喂你。”</br> 勺子碰到了唇,虞稚一終究不忍拒絕,微微張開口,勉強咽下。</br> 時奕松了口氣,再遞出第二勺。</br> 可就在虞稚一張口吃下時,她忽然趴在床邊嘔吐。</br> 沒吐出來,小臉嗆得通紅,眼淚珠子掛在眼角。這般動作牽動臉上的傷口作痛,她難受至極。</br> 她不是耍脾氣,是真的吃不下。</br> 虞稚一的情況比他們想象中的嚴重。</br> 醫生說:“根據最近的檢查結果來看,她的身體是沒什么問題,病人可能存在嚴重的心理問題。”</br> 沉重的心理壓力加上受傷的痛苦,令她食欲減退,喂進去的食物會被吐出來,他們只能選擇輸營養液。</br> 虞凱沒錢,不得已聯系孩子的母親。</br> 舅舅也打了電話過去,阮晴終于肯接,“哥,有什么事兒嗎?”</br> “你還知道接電話啊!你女兒快死了知不知道?”舅舅說的話有些狠,卻真正把阮晴嚇到了。</br> 最終舅舅還是說了實話,阮晴拿著手機的手都在哆嗦,“一一,一一她還好嗎?”</br> “我馬上就回來,我馬上就回來……”</br> 外婆聽聞外孫女出事,恨不得直接出院,可她的治療進行到一半,醫生根本不允許她離開。</br> 阮晴安撫母親,說自己馬上回去照顧孩子,又承諾跟她匯報真實情況,外婆菜安定下來。</br> 老人躺在床上,默默擦眼淚,“一一啊……”</br>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攤上這種爹了呢!</br> 也怪她這身子骨沒用,想回去陪陪孩子都做不到。</br> ——</br> 阮晴趕回去的時候,舅舅還是松了口氣,想著孩子對母親總會在意的。</br> 可誰也沒想到,虞稚一見到阮晴的時候,仿佛看見一個陌生人,低頭玩著手指,悶悶不樂。</br> 阮晴走過去,想摸摸女兒。</br> 可剛一碰到,她又開始躲。</br> “一一,我是媽媽,媽媽回來了。”看著往日靈動可愛的女兒變成這般模樣,阮晴淚流不止。</br> 可是沒用,現在無論阮晴說什么,虞稚一給她的反應只有躲避。</br> 在她最需要陪伴與愛的時候,他們吝嗇給予,所以現在,她不要了。</br> 什么都不要了。</br> 她是被拋棄的孩子,不再有任何奢望。</br> *</br> 寧素雅下班來醫院的時候,聽見走廊邊上有兩個聲音在吵。</br> 她聽著有些耳熟,定眼一看,真的是虞凱跟阮晴。</br> “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呢!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怎么下得了手?”</br> “你知不知道她臉上縫了多少針?多痛啊!一一才十五歲,若是……若是女孩子最在意的臉蛋沒了,你要她以后怎么辦啊?”</br> 女孩子大多愛美,虞稚一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只是她醒來之后,除了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基本上沒有主動說什么話。</br> 阮晴說幾句又哭了,還伸手推了虞凱幾下。</br> 虞凱煩躁的抹了頭發,蹲在地上。</br> 被吵得心煩,他也忍不住反駁:“你說我,難道你就照顧過她嗎?當初你還不是走得干干凈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跟那個姓趙的好上了,你就盼著帶妍妍改嫁吧,哪里還記得一一。”</br> 阮晴更加激動,“你說什么呢!你怎么能這么說我!當初是你犯蠢賭輸了買房錢,你還有什么資格怪我?”</br> 聽到這里,寧素雅無奈嘆氣。</br> 女兒都這樣了,身體心理雙重打擊,這夫妻倆傷心的同時還不忘把責任推卸給對方。</br> 說他們不愛女兒吧,他們又會心疼、會后悔、也沒真打算把孩子丟掉。說他們愛女兒吧,爹媽都不夠負責,把好好的孩子傷成這樣……</br> ——</br> 虞稚一動手術的費用是舅舅給墊的,阮晴回來之后把錢還給了他。</br> 因為這事兒,她又罵了虞凱一遍,說他一個大男人沒用,連女兒的醫藥費都交不起。</br> 虞稚一的臉傷需要時間恢復,可她不能一直住在醫院,因為那昂貴的住院費他們實在是承擔不起。</br> 幾個大人商量著把虞稚一帶回家,留個人悉心照料便是。</br> 怕吵到孩子,他們站在角落悄悄談。</br> “要是一一回去,你們打算讓誰照看她?”寧素雅作為旁觀者,腦袋最清醒。</br> 虞凱跟阮晴,舅舅跟舅媽兩兩相望。</br> 個個都不好先開口,還是舅媽忍不住,又開始刻薄的嘮叨:“你們也真是,一一以前多好啊,天天做飯做家務都沒有怨言,現在可好了,缺了一個幫手,還得分神去照顧他,誰有這么閑的時間啊。”</br> 以前聽著肯定想將說這話的人打出去,可現在聽起來,還真是。</br> 這可不就是虞稚一的情況?</br> 真有危險的時候,還是舅舅舅媽救了孩子的命呢。</br> 輪到親生父母表態,虞凱無奈搖頭,“一一現在根本不想見到我,我怎么照顧她?”</br> 虞稚一見到他就躲避,心里對他這個父親產生了恐懼與抗拒,這樣的確不方便照顧。</br> 又說阮晴……</br> “我不是不想照顧女兒,且不說我那邊工作走不開,妍妍需要我帶,還有一一外婆現在也需要我照顧,我實在是分不開身照看顧三個人啊。”</br> 心疼女兒是真的,無法分出精神照顧她也是真的。</br> 再看舅舅舅媽呢,人家也要工作,替你們照顧是情分,人家不愿意接受,那也勉強不來。</br> 寧素雅懂了。</br> “所以你們是,都不能照顧一一了?”</br> 四人沉默。</br> 平時好脾性的寧素雅都氣笑了,是嘲諷的笑,“虧你們還是長輩,血脈親人。我今天站在這里就不怕說些得罪你們的話,一一今年十五歲了,花一般的年紀,在學校哪個老師不夸她文靜聽話?在院子里哪個鄰居不贊她懂事?現在因為你們大人之間那點破事變成這樣!”</br> “你們倒好,個個都是甩手掌柜,是想讓已經受傷孩子自力更生?”</br> “不要覺得孩子懂事就不需要關愛,恰恰這種孩子內心最敏感,我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這要是我家的女兒,我是萬萬舍不得她受一份罪!”</br> “別說是孩子懂事幫著干活了,我寧可她嬌氣一些,什么都不做,總比因為懂事落得爹不疼娘不愛還被家-暴的下場!”</br> 這次,寧素雅是真的氣急了。</br> 身為親人的他們被外人這么斥責,卻偏偏反駁不了。寧素雅的每句話都戳在他們心坎了,可即便如此,這個麻煩問題還是沒能解決。</br> 他們沒注意到,站在病房門口的小姑娘抓著門框,手指都在發抖。</br> 她轉身進了衛生間,把門關上。</br> 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額頭上纏著難堪紗布,臉頰貼著藥,下巴的傷痕也沒好。</br> “真丑……”</br> 虞稚一,你真丑。</br> 再也沒有人會夸她可愛了。</br> 懂事有什么用,會干活有什么用。</br> “他們都說你可愛、懂事……”她盯著鏡子小聲說話,好像是透過這扇鏡子看到了以前的自己。</br> “可即便是這樣的你都會被遺棄,當時為什么要求救呢?”</br> 若是她沒有求救,就在那個夜晚安靜的死去,現在那些人就不會再因為她爭吵了吧……</br> 那她也不會聽見自己多么可憐,多么可悲,哪怕是到現在,他們依然不肯要她。</br> 她主動想要得到關愛,那些人看不見她。現在她害怕了,躲避了,那些人更能以此為由離她遠遠地。</br> 或許是她不配被愛,沒有人會堅定地選擇她。</br> 好想死啊……</br> 只有死了,才能解脫。</br> ——</br> 鋒利的刀子劃破皮膚的時候,她竟感覺不到疼痛,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快死了,連痛感都消失了。</br> “一一呢?”</br> “一一,是你在廁所里嗎?”</br> “咚咚咚……”有人不斷敲門,嘈雜的聲音吵得她閉不上眼睛。</br> “虞稚一!你是不是在里面,聽到的話,就回答我。”</br> 她聽見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那人似乎很著急,不斷喊著她的名字。</br> 虞稚一勉強睜開眼,“哥哥……”</br> “哐當……”</br> 外面的人破門而入。</br> 當時奕看見小姑娘坐在地上,手邊全是血的時候,整個人都驚慌失措,“一一,一一!”</br> 后面跟來的大人堵在門口,他直接將小姑娘抱回病床,瘋狂按鈴叫來醫生。</br> 好在發現及時,傷口不深,沒有性命之憂。</br>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br> 時奕再也顧不上什么禮貌,盯著這群不可靠的大人,問道:</br> “剛才發生了什么?”</br> “你們跟她說了什么?!”</br> 他不過是去外面吃了飯回來,他的小姑娘就變成了這個模樣?這么多人留在這里,竟看不住她一個人?</br> 完全不敢相信如果自己再回來晚一點會發生什么情況,時奕現在整個人的腦子都是亂哄哄的。</br> 偏偏這些大人還紛紛搖頭,表示不知。</br> 隔壁床的大媽弱弱的說了句:“我剛才看那小姑娘站在門口待了一會兒,后來就去廁所了。”</br> 所有大人都愣住了。</br> 剛才……</br> 舅媽驚訝,“一一是不是聽到我們在討論誰照顧她的事了?”</br> 沒人敢應這話。</br> 他們只當是孩子受傷了心情不好,從未想過她已經生出放棄生命的念頭。</br> “呵……”時奕轉身背對著眾人,不再說話。</br> 是他不該相信別人,很多人都以為“不可能、不會”,直到悲劇真正發生,他們才會開始后悔。</br> ——</br> 在知道他們商量虞稚一出院之后由誰照顧的時候,時奕單獨跟母親談了一次話。</br> “媽媽,你知道嗎?當我看見一一毫無生氣躺在病床上,我甚至想報警……”</br> “可我沒有那樣做,我無法確定一一在失去母親之后,還能不能承受失去父親,即便是那個男人不配為人父!”</br> 在表達了自己對那兩個狠心父母的態度之后,他誠懇的說出自己的目的,“媽媽,我想帶一一回家。”</br> 時奕的決定在寧素雅的意料之外,又好像是意料之中,“小奕,這次的事情不像往常那樣簡單……”</br> 虞家狀況十分復雜,不是像以前隨意跑來他們家里待一會兒就能解決的。</br> “媽媽,我知道選擇一個人就要擔負很重大的責任,但如果我現在因為畏懼而放棄了她,那才是我一輩子的遺憾。”</br> 寧素雅蹙眉,“你也不過才十幾歲!”</br> 才十幾歲,何談一輩子。</br> “可我認為,每個年齡的我都有做出選擇的權利,至少現在的我想要守護好她,并且這將會延續很長時間。如果總是把現在想做的事情推給以后,誰又能保證將來會發生什么變數?”</br> “可是小奕,你忘記醫生說的話了嗎?她現在很可能患上了抑郁癥。”那可怕的病,摧毀了多少生命。</br> 然而時奕還是堅定無畏的請求道:“媽媽,請您答應,讓我帶一一回家吧。”</br> 寧素雅捂住嘴,撇開臉,不讓兒子看到自己落淚。</br> 她吸了一下鼻子,沉聲道:“你去跟虞家說吧,只要他們同意,我們就帶一一回家。”</br> 那孩子,也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兒啊。</br> 時奕點頭,“謝謝媽媽。”</br> 他幾乎不擔心虞家,那些人恐怕巴不得有人接手在他們眼中的麻煩吧。</br> 但時奕還是分別找到虞凱跟阮晴談了一次,表明自己的決定之后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最后都給兩個留下同一句話:“你們有千百個不重視她的理由,她卻只有一個愛你們的念頭。”</br> 當孩子被父母傷害的時候,她不會停止愛父母,只會不斷懷疑自己,甚至到最后放棄自己。</br> 兩人聽后特別慚愧,他們活了幾十年,竟還不如也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心思透徹。</br> 原本該是女兒最親近的人,卻變成了令女兒懼怕的噩夢。</br> 時奕回到病床前,守著虞稚一從夜幕到天明。</br> “佛說,如果助人求取回報就會玷污一份善念。我沒有大公無私的善念,可在你這里,我想當一回善人。”</br> 一個甘愿付出,不求回報的善人。</br> 寧素雅站在簾子后面聽到這句話,倍感心酸。</br> 她還記得時奕回來之前跟她說的那句話“敏感的小孩被拋棄一次就會質疑所有人的愛”,如今真真切切的體現在了虞稚一身上。</br> 那個小姑娘大概是覺得,全世界都不再愛她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